薑之恒道:“你自是無話可說,我來是為了告訴你,你在朝中的那些人,也已經被清理幹淨了。”


    十幾年的沉屙,因為罪首一朝一敗塗地,便被連根拔起,也終於給了這個國家重整朝綱的機會。


    國師是昨夜招供的,口供還未呈交朝堂,薑之恒就先來了這裏。


    穢亂宮闈不是小事,不僅涉及皇家顏麵,更事關皇家血脈是否純正。


    薑思南忽然低聲笑了起來,猶如絕境野獸的垂死掙紮。


    “既然這樣,父皇怎還沒判我?!是殺是剮啊?我要見父皇!!”


    “聖旨已下,貶你為庶人,你該稱陛下。”薑之恒淡聲提醒。


    皇帝命他全麵清查此事,那是還顧及著薑思南身上流著皇室的血。若是今日他手裏這份口供遞上去,薑思南便連這最後的體麵都留不住了。


    “你休想!本王是皇子,身上永遠都流著皇家的血!!即使是犯了王法那也是納了玉牒上了皇譜的皇子!!”


    鐵鏈叮當響,限製了他的行動,將薑思南所有的暴怒都遏製在方寸範圍之中,不得釋放。


    薑之恒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一如往日一般淡漠。


    看著眼前的人這般掙紮,卻又忽然想到了什麽:“她應該還沒死,大齊律法仁德,不會動孕中女。”


    薑思南恍了一下,又很快被情緒所控:“提她做什麽?我要見父皇!讓我見陛下!”


    薑之恒輕笑一聲,忽然麵色陰沉,一伸手把住牢門,聲音一下子沉到了穀底:


    “若是有可能,我寧願流放了你!而不是毒酒刑台,還能給你個痛快!”


    一刀斃命,太便宜他了。


    薑思南沒明白他這最後一句話中含義。


    可是話說完,薑之恒已轉身離去。


    “你別走!我要見父皇!讓我麵聖!”


    行至門口,獄卒上前相送。


    薑之恒側頭交代:“今日大概會說許多廢話,別理會便是。”


    獄卒早已見識過不知多少犯人臨死前的哀求陳情,一聽九皇子如此說,更是心裏明鏡,點頭稱是。


    看來,裏麵那位的判決很快便要下了。


    出了陰暗天牢,薑之恒伸手擋了一下日光,心裏忽然泛起一陣悵然。


    薑思南到底是不是淑妃私通所生,如今淑妃已死不能辯白,便不得定論。


    但謀逆之事已經蓋棺定論,此事無論如何都到了畫上句號的時候。


    他忽然很想見謝臨香。


    裏麵那位根本從來就配不上她,隻惜自己發現得太晚,還讓她曾在那人身上蹉跎了許多光陰。


    他很心疼。


    今日末路,薑思南對自己曾真心相愛,不惜名節為自己生育的女子尚且如此,又怎知謝臨香先前到底是被如何欺淩?


    一朵陰雲散了,天光乍泄,天牢門前一片光明。


    薑之恒翻身上馬,韁繩往西,一騎絕塵。


    *


    穆寧皇帝在宸心殿看完了九皇子遞進宮的奏報,喟歎一聲,微微顫抖的手去夠茶碗,結果碰碎了琉璃盞,濺碎了一地。


    總管大太監嚇得驚慌失措,急忙上前詢問,又派人收拾。


    “無妨。”


    皇帝仿佛忽然蒼老,思忖再三,才沉重開口:“擬旨吧。”


    大太監侍奉在側,聽皇帝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將那逆子處理掉,勿再驚動三司了,朝堂也不必再議。”


    氣氛頓時一片死寂。


    大太監道了聲喏,挪著步便要去宣,又聽皇帝悠悠一句:“你說……”便又住了腳。


    “陛下。”大太監挽著拂塵,點頭聽命。


    “算了,你去吧。”


    有損皇家顏麵的事情,自然不容外人議論。


    大太監禦前侍奉多年深諳其道,處理好這些事情再上下通氣,甚至用不到半天。


    *


    第二日朝堂之上,百官得了消息,全部三緘其口閉嘴不議。


    但朝上各人心中都清楚,今日還有另一件大事。


    當日皇帝把清查事務全權交給九皇子,如今任務完成,皇帝也該履行承諾論功行賞了。


    千裏勤王的救駕之功,以九皇子嫡子的身份,怎麽也該是不小的封賞。


    可先前九皇子自己又在禦前說,願意拿這功勞換與靖勇候府的婚約。


    是以這時候文武大臣們都好奇極了,今日皇帝該當如何?若真要賞,該怎麽賞?有幾個甚至還暗地裏和幾個同僚們押了注,且等著今日結果了。


    早朝上,皇帝先是褒獎了救駕時留在三城外同叛軍周旋的林旌將軍,又往下賞了一眾得力幹事。其中在宮中護駕有功的陳夕澤,封了三品將軍,兼管禁軍。


    百官默默聽著,直到該賞的全部賞得差不多了。


    “近日事起,九皇子不僅平定西北戰事受累,又救駕有功,自當封賞。”


    穆寧皇帝的一句話,便叫大半朝臣的心放回了肚子裏。


    而薑之恒表情淡然,站在隊列中連眼睫都沒有動一下。


    當身邊的文武大臣們都在猜測皇帝是要封太子,還是封親王爵位時,薑之恒很不合時宜地想到了另一件事——


    “……‘扈江離與辟芷’便取封號‘離’字,賜雙珠冠,位列一品親王。”


    皇帝低沉的聲音還在耳邊,聽見這個封號的時候,薑之恒終於像是被觸了心弦,肩膀微動,這才回過神來出列領旨謝恩。


    “恭喜離王殿下!”


    滿朝的道賀聲中,薑之恒雙手領下了明黃卷軸。


    原來其中含義,竟是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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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屈原《離騷》


    離是香草的意思。


    悄悄說一句其實先前是想的離離原上草的那個離……


    第68章 終章


    皇帝不知是顧念過去這些年對此子的漠視,還是真心褒獎離王在戰場上拿下的佳績,一連好幾道封賞,給足了恩賜。


    “謝氏女臨香,出身將門,品性純良,堪有巾幗風采,冰清玉潔赤子之心,許以離王為正妃,另擇良日,允其成婚。”


    “謝家嫡子謝明澤,守孝期滿歸京,許承襲靖勇侯爵位。”


    兩道當庭旨意,既明白地賜了婚,又抬了謝臨香的身份。今後她不再是空有祖蔭的謝府遺女,謝明澤襲爵,靖勇侯府再也不是一個空架子。


    薑之恒明白這背後的恩重,俯身叩謝天恩萬歲。


    自今日起,這京城上下,朝野內外,便徹底地換了一方天地。


    *


    靖勇侯府。


    賜婚的聖旨比新封的離王殿下要來得快,在薑之恒還在宮門口被幾位大人拉著恭喜的時候,通傳的內侍就已經進了侯府正門。


    這是第一次闔府上下全部出來領旨,內侍宣讀完畢,又著搬著大大小小箱子綾羅東西的人進屋,道是皇帝賞賜。


    謝明禹像是頭一次見這陣仗一般,一麵感慨離王殿下今非昔比,一麵又想到姐姐不日便要出嫁,於是半天才道:“阿姐……”


    “怎麽?”兩道旨意,阿澤襲爵,阿盈出嫁,獨獨沒有提到謝明禹,謝臨香還以為他是因此心裏不開心。


    誰知剛想要張嘴說什麽,迎麵便是謝明禹一個虎撲熊抱。


    “阿姐!”謝明禹個頭已經比謝臨香高了,環著她的時候像一隻護食的豹子一般,蹭她的頭發,“你要好好的嗚……嗚。”


    謝臨香一時間竟沒理解這忽如其來的深情,心裏頓頓地木了一下,許久才泛起一陣陣酸楚來。


    “好,都好,都好著呢,傻弟弟。”


    上一世,謝明禹戰死沙場,不過一塊馬皮裹著回來,連全須全尾的一麵都沒能見到。


    如今守得雲開,一切值得,繁花似錦盛夏天,家人俱在,清風拂過小院藤蘿,一切安康。


    謝臨香拍拍謝明禹的肩膀,一抬頭便見薑之恒腳步輕快地踏進了侯府正門。


    昔日薑之恒便已經在侯府來去自如,如今成了名副其實的姑爺,更不會有人攔他了。


    誰料謝明禹忽然起了小兒性子,抱著姐姐一轉身,便將人擋了個嚴實:“如今婚期近了,新人不能總是見麵。”


    這固執的模樣,簡直和當初在京郊,劫匪過後,自己最後一盒糕團小點被薑之恒搶走時的不忿一模一樣。


    謝臨香伸手彈了他一個腦瓜,薑之恒站在幾步遠外笑道:“不搶你家姐姐,那白送一個姐夫你樂不樂意?”


    鬧了一陣,謝明禹這陣小兒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轉身便把空間留給這兩個人,自吩咐人去安排姐姐的嫁妝去了。


    風拂盛夏,陽光在薑之恒耳邊投下一片破碎的碧玉光芒,將那顆墜子襯得晶亮。


    “一日不見,思之如狂。”


    薑之恒含笑淺淡一言,短短八個字,便勝似一切。


    謝臨香同樣清淺一笑,疊了手盈盈一禮:“恭喜離王殿下。”


    說罷挑眉望去,滿眼是逗弄和俏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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