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朝中大臣諫言,大多都是因為擔憂術士幹政,要太子遣散府中術士。後來是因為沒有出過任何事情,這些聲音才逐漸消了下去。


    若是當年就出現過幹政的術士,此事豈能輕易了結?


    謝臨香仔細打量著眼前這位賈先生,難怪他如此小心不敢在京中露臉,竟有如此隱情。


    陳夕澤站起來,一雙靴子停在男人麵前:“什麽原因,怎麽回事啊,都給我一五一十地講清楚,說清楚了,可饒你一命,若有隱瞞,你也不必留了。”


    賈先生冷汗直下,打著哆嗦說出了這件已過去二十多年的事情。


    “當年……太子妃生產,闔府上下歡喜,太子殿下召了我們幾個去看這個孩子的命宮……”


    男人一邊回憶一邊從最開頭說著。


    隻這第一句話,便叫謝臨香狠狠地頓在原地,滿腦子的雜音都消退了,隻剩下賈先生斷斷續續的陳述。


    “我們當時有三個人,都是……平日裏太子看重的。”賈先生說著擦了擦汗,“當日小人實在是孤陋寡聞才疏學淺,得出來的結果都是和另外兩位先生不一樣的……”


    “不一樣是什麽意思?!”謝臨香眼瞳一動,急切追問。


    誰都知道,當年的太子妃正是如今的皇後娘娘。而那個孩子,自然而然便是自出生起便被判定為孤辰孤煞雙星並行的九皇子。


    謝臨香本以為關於命格推演這一塊,既然自有一派體係和理論,得出這樣一個結果便是在這個體係下的必然,至於結果,則在乎於聽者相信與否。


    卻不知道,原來當初這件事上,就有過不同的聲音。


    “當年的祭祀是殷先生,就是現在的國師大人主持的……”說到殷先生,賈先生眼底暗了一瞬,“我和另一人在旁協助,最後分別將看見的命相寫在自己麵前的紙上。”


    “是小人才疏學淺,沒能看清楚小世子真正的命盤,小人真的不是有意要幹政啊!”說著便又重重磕頭。


    “你看到了什麽!”謝臨香語氣急切,按住扶手站了起來。


    她敏銳地注意到了賈先生稱呼當時尚在繈褓中的九皇子為:小世子。若當初的穆寧皇帝真的曾對九皇子給予厚望,那麽能改變這一切的是什麽?


    “小人……”


    賈先生嘴唇抖動,也許到底還是有些不甘心自己一身才能被折辱,沒有再道自己看走眼,抬起頭地看著謝臨香幽幽道:


    “陽火孤辰星落在命宮邊緣,並未入相,煞星偏斜,還遠在十二宮以外!”


    謝臨香長吸一口氣,耳邊聽見了陳夕澤同樣深吸氣的聲音。


    不由按住胸前,視線分寸不離:“然後呢。”


    “然後,另外兩位先生皆稱那孩子命格有異,實乃孤星……小人當場爭執,原本該是一場論道,可誰知……”


    男人說出了這麽多之後終於冷靜了,聲音平穩下來:“誰知國師當場斥在下有辱本心,是收了他人錢財,為這孩子開脫,是為了順理成章將那孩子送上小世子的位置!”


    賈先生越說越激動:“天地良心,某就算是貪圖錢財,也決計做不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來!若是真有此事,便讓我此生不得安息!”


    當年的祭壇上,當著太子殿下的麵,賈先生記得自己對著蒼天發下毒誓,然而寡不敵眾,唯他一人結果不同。


    認下此事,便是在攪弄立世子大事,乃是實打實的幹政死罪。


    若是不認,便是承認自己才疏學淺,德不配位,連一個孩子的命盤都看不明白。


    無論如何,他那一紙結果都已經被敲定了不作數,事情的結果,也一定是他離開太子府。


    區別不過是被治罪賜死抬出去,還是因昏頭無用被逐出去。


    謝臨香一時無言,內心洶湧久久不能平靜。


    半晌才道:“賈先生,可看清楚了?”


    男子抬頭不平道:“為太子做事,在下乃是將畢生所學都拿出來了,雖孩子當時年紀小,但這般推演又怎可能出錯!”


    “那為何隻有先生看見的結果不一樣,除去國師不說,另一位先生又是為何?”


    謝臨香心情複雜,糾結反複。她無比想認同眼前這個賈先生,隻要他當初沒有看走眼,那這麽多年來九皇子身上的那些無形枷鎖不過子虛烏有。


    可又不得不從這些漏洞的點上出發,生怕一個不留神,又叫人抓住了反駁的把柄。


    賈先生答不出來。


    雖然曾經同在太子府做事,但術士之間相互瞧不起是常事,何況他之後又被逐出太子府,便更沒有機會去問問到底是怎麽了。


    倒是一旁的陳夕澤先發話。


    他這幾天在查這件事,知道得比其他人要清楚得多:“關於另一個術士的消息,我手底下的人也打探過,但那人早已經離世多年,無從詢問了。”


    “死了?”賈先生瞪大了眼睛,愣了片刻,旋即竟大笑出聲來。


    謝臨香驟然聽聞這個大消息,一時還消化不了。


    一直以來人們都道九皇子命格有異,正是因為如此,皇帝才不喜歡這個兒子,坊市之間也都流傳著九皇子各種流言,戳在背後脊梁骨上竊竊私語。


    九皇子長成現在這般模樣,無不受到這些人的影響。


    在過去,這些都是建立在九皇子真正命格不同的前提下。


    若是賈先生才是正確的,那,九皇子原本就與旁人無異,這些流言蜚語他不該承受,皇帝的冷落也不該給他,他原本便應該得到陛下器重。


    或許,現在以皇後嫡子的身份,早已經成為太子了吧。


    謝臨香忽然覺得一陣胸悶,名為傷感的情緒鋪滿了心底。


    她猛然想起了什麽,抬頭問陳夕澤:“陳統領,可曾給賈先生安排好了住處?”


    既然錯過的已經錯過了,人們總該有了解真相的機會,而這位賈先生無疑該是傳遞這真相的人。


    陳夕澤點頭道:“謝小姐放心,巡防得力,住處安全。”


    謝臨香鬆了口氣。


    正在這時,原本已經吩咐不用伺候的正廳外忽然響起腳步聲。


    謝臨香側目,織雲急急忙忙跑過來:


    “小姐,皇後娘娘召見!”


    第52章 美人


    皇後娘娘此時召見?


    聽織雲進來通報的時候謝臨香還愣了一下。


    今日剛剛傳出皇帝病重的消息,宮中又恰好在排查此事,兩個美人還關在皇後宮中,此火上眉毛的時候,皇後娘娘怎麽會有閑心召見她?


    “娘娘可有說什麽?”


    “不曾,傳話的公公隻道事情急,請小姐即刻進宮,人已經在外麵等了。”


    這麽著急嗎?謝臨香眼瞼輕垂。


    “謝小姐。”陳夕澤皺了眉頭,像是反應過來什麽,“事出緊急,謝小姐務必保重,這邊的事情有在下負責。”


    正值此非常時刻,皇帝病中無法主政,九皇子帶兵在外,行事說話,都需得萬分小心。


    “嗯。”謝臨香應過一聲,“有勞陳統領,賈先生先起來吧,今日之事還請先生不要聲張。”


    賈先生從地上爬起來,連連點頭。


    無論當年他看到的是什麽,最終的結果到底是因為國師獨斷,還是他真的老眼昏花看錯了命盤,此時此刻,他們要做的都隻能是讓賈先生說的變成真相。


    皇後嫡子被批了命格失了君恩,獲益的能是誰呢?


    謝臨香走進了宮門。


    這些年來,穆寧皇帝雖然子女眾多,但真正有出息的兒子卻並不多。幾個妃嬪的兒子安於享樂,難堪大任,縱觀十幾年,最出色的便是淑妃的五皇子,襄王殿下薑思南。


    謝臨香臉上不顯於色,心中暗自冷笑。


    此刻九皇子在外,幾場勝仗的消息傳回,連帶著薑之恒的風評都好了許多。


    偏偏這個時候皇帝下令修建祈福高樓,讓國庫的銀子除了軍需之外還要管著建築花銷。而此道詔令下了之後,皇帝便病重了。


    她不信陛下這次忽然病重與薑思南毫無關係。


    若國師從一開始就是襄王殿下的人,從二十幾年前就能如此為薑思南籌謀,那麽唯一的關係,便隻能從淑妃娘娘母家切入。


    朱牆宮深,漸漸靠近了皇後娘娘的椒房殿。


    原應該熱鬧的宮殿,此刻因著時下出事一片安靜,引路的宮人都隻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謝臨香隨著宮侍入殿,宮人待她進門後匆匆離去,從外麵關上了門。


    一句“皇後娘娘是在裏麵嗎”還沒問出口,就被關在了門內。


    謝臨香無奈,索性椒房殿為皇後寢宮,往裏走不會有錯。


    幾步入了內,餘光便見皇後娘娘坐在高座之上,側首坐著的是淑妃娘娘,兩邊座位上皆有人坐,殿中跪著兩位宮裝麗人,想來便是昨晚伺候陛下的兩位美人了。


    謝臨香上前跪下,恭恭敬敬行禮:“臣女給皇後娘娘,淑妃娘娘請安。”


    一方禮畢,正要起身,卻被一聲嗬斥製止。


    淑妃娘娘視線微斜,不悅地喝道:“跪下!”


    火出無名,謝臨香雖然莫名其妙,但還是依言跪直,並未起身。


    側前方兩個美人淚水漣漣,哭得梨花帶雨。皇後娘娘一指輕柔著太陽穴,顯然是被鬧了一上午有些頭疼。滿殿中隻有淑妃娘娘氣勢十足,目光銳利。


    謝臨香不是傻子,看眼前這架勢,自己八成是被人指出來頂鍋了。


    雖猜出個七八分,該有的樣子謝臨香卻也是做足了。


    “娘娘,不知臣女做錯何事?惹得娘娘不悅了?”


    上方坐著兩位娘娘,平日裏皇後娘娘為人隨和,中宮許多事宜都有淑妃從旁打理,此刻掌握著話語權的顯然是淑妃娘娘。


    “做錯何時?你倒是好大的膽子!九重宮闕,天子近前,竟然也是你能塞進人來的地方?!”


    淑妃娘娘一拍桌案,語氣逼人,就連皇後娘娘也微微睜眼,皺起眉毛看過去。


    然而這莫須有的指控實在是讓謝臨香有些迷茫,欲加之罪,不好急於自證,謝臨香略一沉吟,才問道:“不知娘娘是說的何人?”


    淑妃娘娘一直以來都看她不順眼,從上一世謝臨香便知道此事。淑妃與柳月靈的母親乃是手帕交,一心想要她家女兒當兒媳婦,瞧不上自己這個戰將遺女。


    上一世謝臨香敬她是襄王生母,處處退讓以禮相待,但這並不代表著今生她還會逆來順受!


    “好了!”皇後娘娘坐起身皺眉道,“單憑王美人一家之言,怎可就輕易定了謝小姐的罪,還是讓謝小姐自己說說。”


    謝臨香並不知道殿中跪著的哪一個才是王美人,聽她們說了半晌,才大概用已經了解到的事情和她們的隻言片語弄清楚了現在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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