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了滾,最後撞到了羅芳裘的腳邊。柳青青停手之時已是滿頭冷汗,畢竟這種控製是一個精細活,萬一失控那麽中蠱人可就死路一條了。倘若她不是剛才那樣專心到了兩耳不聞窗外事,放在平時恐怕也是難以成功的。她抹了一把汗,又突然揚起一個笑容,目光看向羅芳裘:“怎麽樣?”羅芳裘:“你……”她將鈴鐺撿起來,詫異地看過去,挑眉道:“當真沒有高人指路?”正在此時,遠處卻浮現一個青翠的身影。柳尋芹淡淡道:“我可以擔保,她這法子絕對是自己想出來的。你為什麽總是執著於和我比較,不去看看底下的江山人才輩出?”她道:“哪怕不是這次,饒是我,也免不了有被後人超越的一日。所有人都會有這麽一日,無非是早晚的關係。”羅芳裘卻突然笑了:“是麽?你也會甘心被別人超越嗎?”柳尋芹:“這不是甘心與否的事。對了,如今蠱毒已解,按照約定”一根細藤裹住了越長歌的腰身,仿佛是在討好主人一般,諂媚地將其圈到了柳尋芹身邊。越長歌順手伸了個懶腰:“啊……自由了。”她彎起眼睛:“還好沒有愁眉苦臉地過這幾日。本座就知道柳柳兒一定可以的。”“確切地說,是她。”柳尋芹沒有給自己居功的習慣。越長歌無辜道:“自然,本座的小小柳也是一樣聰慧可愛。以後不喊你逆徒了。”隻是下一瞬間,那藤蔓鬆開了越長歌,似是改了方向,飛快地捆上羅芳裘的頸脖,勒出了一道明顯的凹陷,餘下的部分生出荊棘,一把抽上了她的身軀。這一藤鞭裹著秋後算賬的力,絲毫未曾手下留情。雪白的皮膚上裂了一大道豁口,她穿著黑衣,顏色不顯得猙獰,隻是濡濕了一大片,隻有滴落到手上地上時才能看得出來觸目驚心的鮮紅。柳尋芹的距離與她迅速拉進。“怎麽?要殺了我算賬?”那女人痛得表情猙獰了一瞬,隨即揚眉笑開,目光卻盯著一旁的柳青青,眼底終究滑過一片釋然。“早對她下蠱那一刻起,你應該知道自己沒有活路。”藤鞭越束縛越是緊繃,慢慢地纏繞著。羅芳裘不再看柳青青,她閉上眼,聽到了自己體內骨骼崩裂的聲音,因為早有準備,況且並不怕死,她心中倒也沒有什麽遺憾。雖說蠱還是被解了出來,不過眼看著柳尋芹明顯憔悴的神色,能難倒她這麽多日,豈不也是一種嘉獎?死得其所,快哉!她此生再沒有牽掛了,反而肆意暢快起來。還剩最後一口氣時,她朦朧地聽見身旁傳來撲通跪倒的聲響,“……幹娘!”有人胡亂擦過了她口鼻中溢出的鮮血,抹成一片。“柳長老。”少女的聲音似乎有些慌,但強行鎮定下來,因為祈求而顯得卑微:“您高抬貴手您留著她一條命可好?”柳尋芹微微蹙眉,抬起的手一頓,腳邊撲上來一個人影:“柳長老,看在我解了蠱的份上,您不是說欠我一道人情嗎?就這一次,就在這件事上可好?您廢了她都行,留一條命可以嗎?”柳尋芹臉色淡淡,既沒繼續,也不答應,似乎在思忖。柳青青抿著下唇,見這邊說不通,又驟然扒到了越長歌身上。年輕的少女的淚珠不自覺一顆顆在臉上滾落下來,滴落進土地裏,看起來有些崩潰:“師尊,師尊……你讓柳長老留一手可好,我恨她,但她是,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不要……不要這樣……”“奇怪的執著,”柳尋芹在一旁冷聲道:“越長歌對你不比她對你好嗎。”柳青青低著頭,哽咽著點點頭,又搖搖頭。也許越長歌對她確實算得上好,但是她知道那個女人的好也總是撒向別處,就如同廣泛地喜愛著一整座峰從犄角旮旯裏撿回來的小崽子。越長歌對她好,隻是因為越長歌是越長歌,而不是因為她是柳青青。這對於一個少女敏感的心思來說,是完全不一樣的。但羅芳裘獨來獨往慣了,身旁也並沒有別人。何況論年限,她們二人的確相處得要更長久一些。越長歌扶起泣不成聲的小徒弟,拇指微微撥弄,一下子擦去了她麵頰上的淚水。她歎了口氣,隻見柳尋芹也在看著自己,便道:“算了吧柳柳,反正本座也沒什麽大礙。我家徒兒……小丫頭哭得怪可憐的。”她家師姐在一旁輕諷:“我見過的醫修都沒有你這麽仁慈的心腸,今日瞧見活菩薩了。”“才第一天回來,你就這麽和我說話。”一隻手挽過了她的手,攀上去捏了捏柳長老的臉頰,讓她此時此刻的冷淡威嚴感極大地衝淡了,“以後怎麽對我,可真是不能想象呢柳長老。”柳尋芹將手放下,臉頰旁溫熱而鮮活的觸感,終於讓她在這些天找回來了一點人氣兒。“既然你認為,那便……也好。走了。”醫仙大人彈指之間,將那跟捆滿法力的細藤收了回來,再不管倒地不省人事的那個女人已經一下子撲過去的柳青青,提腳這就要毫不留戀地離開。當然,她還順手拉住了越長歌。在牽住她的手之時,那個女人莫名地笑了一聲,將兩人牽住的手拿起來,又微微錯開,變成了十指相扣的樣子。“回去還能成親嗎,柳柳?”越長歌歪著頭道:“實在不行,下一次還是規規矩矩等個十二年好了。果然逆天而為就是容易出亂子。你看……”待二人將柳青青和羅芳裘遠遠甩在身後時,越長歌突然靠過去,將柳尋芹揉在懷裏,她吸了一口氣:“你看。師姐,你又瘦了,再清減下去真沒剩幾兩肉了。”柳尋芹安靜了一會兒:“這幾日心情不好,情誌所擾,也許會稍微消瘦一點。”“心情不好?你在擔心我?”“沒有,我不會讓你出事。但這次她把你擄走,”柳尋芹:“本和你沒有太多關係,隻恨一時大意。上次她來時就該有這個防範。”“所以我此次並未出手解蠱,而是交給柳青青,唯恐她對我還有執念,到時候又”柳尋芹似乎不知道該怎麽組織語言,說到最後,有些不悅地蹙眉。她輕輕歎了口氣:“算了。以後應當不會了。再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別操事後心。人生總是難以預料的。”越長歌笑了笑:“誰說在成親夜被綁架不是一種格外的體驗呢?有我在先,怕是全天下富麗堂皇的洞房花燭夜都少了些波瀾,顯得略有些小兒科了。嘖,本座回去還能多寫幾個話本子吹噓一下……”柳尋芹一眼橫過去,“你是怎麽做到心態一直這麽好的。”一根手指輕佻地搓了搓她的下巴:“這可是本座日日容光煥發的秘訣啊。平時不可輕易傳授,但其中有一條肯定是”柳尋芹感覺額頭上覆來一片陰影,一個吻落在了上麵,還殘留著親住花兒的細柔力道,帶著那個女人身上特有的馨香。“我一直很相信你,師姐。”柳尋芹聞言笑了一笑,有時候很難不被這些輕快的情緒感染。隻是這會兒又聽越長歌在那邊糾結道:“不會真的還要等十二年呢,本座回去得再算算是不是漏掉了什麽好日子不可能啊,老娘和你天生一對地造的一雙,老天這麽不長眼的?”柳尋芹突然拍開她,神色淡淡地走遠:“什麽十二年,成親不成第二次。不吉利。”越長歌愣住:“什麽?”她有些傷心道:“那……那就這樣沒有了?”柳尋芹沒有回答她。“罷了罷了,湊合著過。”越長歌整理了一下心情,歎了口氣。“沒有十二年。也不用等待了。”正當越長歌蹙眉時,耳畔一道聲音響起,恍若靜水流深,帶著一種脈脈的溫淡。“太初境所有的宴席還在排著,一共延了七日,紅綢未撤過,彩鈴也未取下過。我讓他們留著的。不過是讓那些賓客多吃個幾天宴席罷了。”“留著等你回來。”柳尋芹衝她一笑:“今夜繼續。”快要完結了嚕,感謝長久的支持!118第119章 太初鎮上。“讓開!”一陣得意馬蹄聲,滴滴答答,塵土飛揚。隻見身披喜服的郎君騎著棗紅馬,身後眾人攜力抬著紅轎子,跟著有撒花的、吹曲兒,敲鑼打鼓的,熱鬧非凡。一旁圍觀著喜事的人群之中,有人羨慕道:“這是哪家的小公子和劉府的小千金要成婚了吧,這派頭在我們鎮上可真是熱鬧啊。”“都成婚了,豈能不熱鬧一些?”“這點派頭算什麽?真沒見識!”一人笑道,“咱家的妹妹在太初境當外門弟子,我托著這關係,親自去吃了那上頭兩位長老的喜酒!不知道這仙家的果子吃了,是否能延年益壽……”一時大家嘩然,其中明顯出現了幾聲炫耀的笑聲,肯定是也一樣吃過。“話說前一陣子這太初境上,兩位長老的合籍大典,一共排了七日的宴,前幾日宴親朋好友,最後人走人來,也請到了我們這些素不相識的人上。隻見那仙鶴祥雲,波光繚繞,每天敲鑼打鼓,好大的氣派,這幾位小姑娘小兄弟,你們到底未曾見過吧,我給你說……”太初境山腳下的集鎮上,人來人往。一位少女帶著鬥笠,輕輕拂了一下邊沿,她身旁扶著一個黑衣女人。兩人在茶樓裏坐下。“吃點吧。”少女喊人上了幾迭小菜,自己將茶水泡好。抬眸瞥了一眼那冷豔的黑衣女人,她蹙眉道:“既然出來了,就不要再一副消沉的模樣。吃點吧。你現在已不是以前了,不能辟穀,要多吃一點才能恢複身子。”羅芳裘似乎在走神,也許是聽到了外麵的談論聲。柳青青的聲音打斷了她,她終於回過神來,淡淡道:“有什麽用,不可能恢複的。我自己什麽情況我清楚。”柳尋芹那一道藤鞭雖然沒有要了她的命,但是靈力在束縛時已經幾乎勒斷了她渾身的筋脈,隻有丹田完好,故而還能延殘喘著。隻是要用出什麽法術,或是再進一步,堪稱天方夜譚,她已經是個廢人了。柳青青安慰道:“我會治好你。萬一呢?”羅芳裘:“人生有幾個萬一。早同你說了,當時何必救我?這樣活著不如死了。”她仰起頸脖,看向窗外的天空,似乎覺得周遭的一切都很乏味。聽到“死”那個字,柳青青的氣息在起伏,她努力壓著眉梢,最後還是忍不住一擱茶杯涼涼道:“羅芳裘,你的命是我求下來的!不管怎樣你得給我活著!我不會讓你死的,你拋下我的債還沒算,你騙我的事情還沒完,你就想再拋下我一走了之嗎?”“小少主,火氣真大。你的精力不應該放在怎麽撂倒你家宗主,而後再行報仇麽?”羅芳裘冷哼一聲:“留給我算什麽?本末倒置。”她的下巴突然被捏起,柳青青站起身來,一口飯對著她的嘴灌了下去。羅芳裘蹙眉抵著嘴唇不從,然而柳青青此時甚至動用了一些靈力,結果卻看到那雙唇咬出了一絲血跡,正順著唇角流下來。鮮紅刺痛了她的眼睛。柳青青頹然放鬆了一些力道,她輕聲問:“為什麽總是要丟下我?我對你不好嗎?”女人聽到這話,眼睫略低,勉強順從了一下,將咬著的下唇稍微鬆開。任由柳青青拿紙擦了一下那裏的血跡,隨後小心翼翼地幫她愈合好。“救你隻是因為你像柳醫仙罷了,偶爾起的惜才之心。沒什麽別的意思。”羅芳裘頗為不適應這來自於晚輩的照顧,往左偏了偏,“我不是那麽溫柔的人,也沒興趣陪你演一輩子母女情深的戲碼,嘖……”柳青青很專注地擦幹淨她嘴角的血:“我都知道,你不用說了。”再次倒起一杯茶水的少女,臉上卻半點慍怒也無,隻是低聲重複道:“我會治好你的,你信我。就和我也能解開你精心設計的蠱毒一樣。我年紀還輕,隻是需要時間……會有那一天的,幹娘。”一聲“幹娘”莫名勾起了羅芳裘許多回憶。她沒有生過孩子,不知道有孩子是一種什麽感覺。但是記憶裏的柳青青倒是挺乖巧的,雖說隻是表麵上乖巧,且隻在她跟前。小時候哄起來倒是挺有趣的,所以自然沒有虧待了她。若天底下有什麽人是羅芳裘唯一能夠信任的,也可能隻有眼前這個陰差陽錯碰到的小少主了。羅芳裘將她倒下的茶喝了一口,有些不習慣這邊的風味。就如同不習慣現在的柳青青一樣。“這樣,”羅芳裘蹙眉良久:“現在我不知還能活多久,有些東西遺失了免得浪費,以後就都教給你。”柳青青微微一愣,居然露出一帶幾分稚氣的笑容:“好。”她不再看那個女人,連忙低下頭喝茶,又往她的碗裏添了點菜,心中放下一顆石頭來,想著如果我是她人生新的意義,能當她重新找到一些方向,那自然再好不過。她不知道羅芳裘怎麽一下子就想通了。但實際上羅芳裘遠遠沒有思慮如此複雜,她的每一句話都是實話,並不為著別的,隻是覺得自己有一些心得體會不流傳下去,未免覺得可惜。“那麽你得吃飯。”柳青青煞有其事地說:“你得好好活著,活到我出師的那一日。”羅芳裘猶豫許久。在飯菜都快放涼了的時候,她終於拿起了筷子,有些生疏地開始夾菜。隻是她興許萬萬沒想到這唯一的真傳弟子,卻為了這種破理由而死活裝作學不會不出師,險些將她再次氣出心梗來。不過,都是後話了。卻見這眾人口中的太初境靈素峰與黃鍾峰,新婚燕爾,峰上“”字還未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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