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還是衛臻醒來後,安慰了整整半日,此後,阮氏這才邊落淚,邊傷心欲絕的縫製起衛臻的嫁衣來,每縫製一針,怕是要罵上一句,又忙祈禱三句。


    那件華麗隆重的嫁衣上,還沒有製成,早已不知沾染了多少她的眼淚。


    聽說染雲居比碧水居還要更為聲勢浩大。


    碧水居這邊可是嫁做正妃的,自然不甘落下,一個個更是鉚足了精氣神,雙方暗自較量了起來。


    而五房正院那裏,大房郝氏那邊亦是忙碌得跟個陀螺似的。


    府中更有傳聞:衛六娘子,衛七娘子這婚事,可比當年大娘子的婚事隆重氣派多了。


    衛家從此一躍成為了整個京城最受矚目的府邸了,一有任何風吹草動,隔天便成了整個京城熱議的話題八卦。


    而整個衛家上下,卻奇異般的要數衛臻這個新娘子最為清閑了。


    她嫁過一回人,已有了些經驗了,縱使是上一世的事情了,縱使年代久遠,到底算得上得心應手的了,早已沒了前世那般緊張與期待。


    沒想到,短短一夜之間,那幾道聖旨,便徹底改變了各個府邸,大半個京城的命運。


    太子、世子蘇、端陽郡主、七公主,一個個都是人中龍鳳,自然受人垂涎,原本遭了多人惦記,如今,一夜之間,這幾位整個京城最金貴的龍鳳有了主,背後幾十家府邸隻得另謀其它出路了。


    此事過後不久,京城各個府邸開始熱熱鬧鬧的相看親事,短短一月之間,京城結下的良緣要比往年半年結下的還要多,百姓們戲言,這日後,這四九城便有的熱鬧瞧了。


    衛臻當初有些中意方家,方修遠是她夫君的第一人選,是她當年來京時,一眼便認定了的人,為此,也曾暢想過未來與他的婚後生活,以至於當初方修遠攜靜姝姐姐回京時,她連夜將他們的婚事、未來夫妻相敬如賓、琴瑟和鳴般的生活全都細細致致設想了一遍,卻不想,老天偏愛捉弄於人——


    給了她如此當頭一棒!


    說實話,這輩子即便不嫁方修遠,她也絲毫不覺驚訝,因為,世事難料,甚至,她還曾想過,這輩子是不是依然逃不過太子那座牢籠,除此以外,郝家的表哥,其它家世簡單,風氣周正的府邸,她亦是有偷偷留意過,唯獨沒有想到過,會是傳聞中那位——


    一個,即便是重活一世,她依然一無所知的人!


    二皇子?


    衛臻這一個月來,拚命的回憶,拚命的回憶,也絲毫回憶不起前世關乎他的點滴。


    同是皇族之人,竟沒有半分交集。


    衛臻似乎隻依稀記得,前世,她好似隻遠遠地瞥見過對方一眼,還是一個遠遠地背景。


    那年上元夜,宮中設宴,宴上皆是各府千金女眷,玩起了對對子的遊戲,衛臻筆墨不通,又是個自尊心強的,一心想壓過日漸受寵的衛綰一頭,於是私下作弊,請了代筆,結果念誦時,一時背岔了,惹得整個宴上哄堂大笑,一時顏麵掃地,正好太子過來給皇後見禮,被他撞了個正著,太子冷著臉將她嗬退了。


    衛臻紅著眼跑出了宴席,一路跑到了宮門口,跑到了城牆上,賭氣要從城牆上跳下去。


    她作天作地,作弄得整個城牆守衛一時大亂。


    這時,腳下巍峨城牆大門忽而打開,發出沉重又威嚴的嗚呀聲。


    爬坐在城牆上鬧著要跳城牆的衛臻冷不丁瞧見一道一身紅衣男子從腳下緩緩而過,那人身高頎長,肩寬背闊,雖是瞧不見正臉,依然覺得華貴萬千,衛臻入宮多年,除了與太子大婚之日,鮮少看到過有人穿得如此豔麗,還是一名男子,不免有些驚訝。


    然而,那個時候的衛臻詞匯有限,才華更是有限,她嫁入東宮多年,雖識人斷物的本領不強,可所見人中龍鳳卻並不少,眼光亦是日漸刁鑽,雖看不到腳下那人正臉,可憑著直覺,卻依稀覺得腳下那人,比之太子,亦是不差的。


    紅衣如血,披在他的身上,既邪,又魅,又妖冶萬分,卻又隱隱有種盛氣淩人之勢。


    衛臻當時定定的看了一陣,冷不丁問了一句:“腳下何人?”


    被她作弄得早已經昏頭轉向的城門守衛將領隻頭疼說了一句:“稟太子妃,那人……那人是二殿下。”


    衛臻聽了再次一怔。


    雖衛臻那時愚昧蠢笨,對朝堂之事完全一問三不知,有一點卻是知曉的,那便是,她曉得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二殿下是太子的死敵,更是皇後娘娘厭惡的對象。


    彼時,衛臻心中氣惱太子的遷怒,又嫉恨殿上丟臉,厭惡了宮裏的一切,隻略帶氣話,略帶無腦的趴在城牆上,氣呼呼的衝著城牆下的身影說了一句:“狗太子,若有來世本太子妃定不嫁你,本太子妃嫁給二殿下氣死你!”


    彼時,城牆下的身影的已經漸漸遠去。


    不知是不是衛臻的錯覺,隻覺得那道身影微微一頓,似乎停頓了片刻,又似乎微微側臉,朝著身後瞥了一眼,隨即大步消失在了宮門之外。


    一幅幅畫麵,像是幻境,像是夢境,真實得可怕,又虛幻得有些不切現實。


    直到,跑腿丫頭雲朵兒的大嗓門從屋子外驟然響了起來——


    衛臻身子微微一頓,隻悄然睜開了眼。


    這才發現,自己歪在窗下的躺椅上睡著了。


    外頭豔陽高照。


    然而,雙臂上白色絨絨的絨毛卻一根根豎了起來。


    大夏天裏,衛臻生生打了個寒顫。


    竟是做夢?


    可這夢境,緣何這般真實。


    就如同真實發生過一般。


    衛臻明明記得,自己前世見過二殿下一回,在宮裏,不是在城牆之下,怎會做如此奇怪的夢境——


    難道前世不止見過二殿下一回麽?


    可是,無論見過幾回,無論是一世還是兩世,依然改變不了衛臻對他的一無所知。


    二殿下,對衛臻而已,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陌生的領域。


    這對於重過一世的衛臻而來,隻覺得緊緊抓在手中的馬繩脫韁了。


    對於這門親事,對於未知的生活,她莫名有幾分懼意了。


    “臻妹!”


    正愣神間,不多時,外頭鄭襄陽的大嗓門傳了進來。


    衛臻怔了片刻後,立馬收起複雜的神色,迎了出去。.


    第297章


    “這是姝兒讓我給你捎來的。”


    卻說鄭襄陽風風火火, 一進屋後,就熟門熟路的往椅子上一坐,落座後先飲了一口茶, 隨即將臉上的汗水一擦, 這才將案桌上一個精致的小木匣子推到了衛臻跟前。


    衛臻狐疑的看著她,道:“這是?”


    鄭襄陽道:“你打開瞧瞧便知道了。”


    衛臻便將木匣子抱了過來, 緩緩打開,頓時目光微微一頓。


    隻見木匣子裏放了一雙大紅色的繡花鞋,繡花鞋上麵料華麗, 上頭繡著蓮生貴子、榴開百子交替著龍飛鳳舞的圖案樣子, 繡工精湛,栩栩如生,美輪美奐,令人讚歎, 這手藝, 竟是比之阮氏的手藝亦是不差的。


    衛臻微微垂了垂眼, 摸了摸繡花鞋上的花樣子, 定定地看了許久。


    半晌, 又將繡花鞋拿起,隻見底下整整齊齊擺放著十二條喜帕,十二條,每一條顏色各不相同,每一條喜帕右下角各繡了或一朵玉蘭,或一朵牡丹,或一朵芍藥之類的花樣子,帕子樣式十分簡單,卻雅致素雅, 關鍵是帕子的料子極為罕見,有些冰冰涼涼,像是真絲,又不單單是真絲。


    這樣的麵料在此時世麵上極為罕見,若非前世衛臻在宮裏呆過,得到過西域貢品,裏頭便有這般麵料,不然衛臻定然會認不出來,原來此物名為冰蠶絲,是西域天山上的冰洞裏一種極為罕見的冰蠶所吐出來的蠶絲製作而成,這種蠶絲因為稀世罕見而名貴萬分,後來直接成了外藩進貢的貢品,民間百姓連見都未曾見到過。


    上月方家兄妹回京,衛臻搬過去與方靜姝同住了一夜,夜裏,方靜姝同她描繪南邊賑災趣聞,隱隱提到過,救助過一支西域商隊。


    這冰蠶絲,或許便是對方贈予她的答謝禮吧。


    這般貴重的物件,沒曾想,轉眼便相贈給了她。


    衛臻輕輕撫著匣子裏的繡花鞋及喜帕,一時久久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衛臻終於將東西一一收好,抬眼看向了身側的鄭襄陽,道:“靜姝姐姐她……她還好罷?”


    問這話時,衛臻微微垂了垂眼。


    鄭襄陽道:“她瞧著還成,前些日子有些忙碌,這幾日稍稍鬆懈下來了。”


    說著,鄭襄陽複又看了衛臻一眼,微微挑眉,道:“我回回去,她回回問起你。”


    說著,鄭襄陽不由歎了口氣,頓了頓,隻忽而抿了抿嘴,複又掃了衛臻一眼,一鼓作氣道:“哎,我說,你們這一個個,咋都別別扭扭的,哎呀,我憋不住了,這麽說吧,臻兒,姝兒沒怪你,她怎麽可能會怪你,她疼惜你都來不及了,她說她這些日子有些忙,待得了閑便過去探望你,她還說,等你成親的頭一日她便要過來,親手為你布置出嫁婚房!”


    鄭襄陽是個憋不住事的急性子。


    這些日子受衛臻委托,隔三差五跑到方家探尋消息。


    她大大咧咧慣了,如今在衛臻與方靜姝跟前憋了一個多月,實在是憋不住了。


    隻一口氣,嘿咻嘿咻全噴了出來。


    話音一落,隻見衛臻立馬抬眼看向她,卻是定定問道:“靜姝姐姐……當真不怪我?”


    若非因她,方修遠,方家也斷不會走到這個境地。


    從一開始,就是她故意勾搭方修遠在先的,她的心思自然是逃不過方靜姝的眼的。


    方修遠是何人,他霽月清風,謫仙般的人物,若非衛臻同方靜姝交好,若非衛臻有意無意的撩撥他,若非近水樓台先得月,他怎麽會理會她半分?


    前世,端陽與方家有怎麽樣的糾葛,衛臻並不清楚,她隻知,前世的端陽亦是被人拋棄了,這一世,或許即便沒有衛臻,端陽與方修遠的結果許是依然逃不過這個命運,可是,沒有如果,這一輩子她衛臻就是存在的,而方修遠落到這般境地,做出這個選擇,就是有她衛臻原因,縱使不是全部原因,也終究因她而起。


    斷了一個書生的仕途,這般斷骨抽筋扒皮之痛,著實太過沉重了些。


    沉重到,連慣會使用“心機”與“手段”的衛臻都一時失去了任何心機手段。


    於心何忍?


    前世,那個一舉考上科舉,奪得魁首的狀元郎,那位一舉縣試、府試、院試第一,成為小三元,又一舉奪得鄉試、會試,殿試第一,被讚為“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間無”的天才少年郎,還這輩子,還能回得來麽?


    “自然,你是姝兒最好的手帕之交。”


    見衛臻露出欣喜,卻又略帶遲疑的目光,這小心翼翼的目光瞧得鄭襄陽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鄭襄陽隻重重握著她的手,一字一句道:“亦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從來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在這強權之下,大家都不願發生這樣的事情,可誰又奈何得了誰,你看,我不也一樣,我簡直討厭死那個狗屁九王爺,不照樣得忍著惡心乖乖嫁給他麽,你的處境如今還不如我了,咱們心疼你都來不及,如何會怪你。”


    鄭襄陽說著,沉吟了一陣,又繼續道:“姝兒從來沒有怪過你,她也知道,你想問的不是她,而是——”


    說到這裏,鄭襄陽抬著眼,看著衛臻,一字一句道:“你想問的是方大公子對不對,姝兒讓我轉告於你,她方靜姝的兄長是不會輕易被打倒的。”


    時隔一月有餘。


    這還是頭一次有人主動在衛臻跟前提起這個名字。


    衛臻隻有些訥訥的看著鄭襄陽。


    鄭襄陽繼續道:“我這一次去,見到方大公子了。”


    說著,見衛臻目光微顫,鄭襄陽又道:“他已經可以下榻了。”


    那會兒隔得遠,雖有些瞧不太清。


    遠遠地,隻見窗子敞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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