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阮氏不是衛臻,阮氏對衛霆禕的敬仰與愛慕,是骨子裏帶來的,這個傻女人,即便是對方要將她挫骨揚灰,她依然會義無反顧的。


    果然,即便是心慌失措,即便是方寸大亂,卻見阮氏依然一臉心軟的模樣,大約是衛臻的堅定態度給了她安慰及底氣,不多時,隻見阮氏緊緊攥著衛臻的手指,一字一句道:“怎麽著也是你爹爹的孩子,怎麽著也是一條人命,無論如何,姨娘都是會要他的。”


    說著,阮氏微微紅了眼,衝衛臻道:“當年懷安安時,大夫也曾說胎位不正,唯恐生不下來,可姨娘不照樣將安安給生下來了麽,當時如若聽了大夫的,哪裏還能見得到我的安安。”


    頓了頓,阮氏不由伸手摸了摸肚子,原本憂心忡忡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柔軟及心疼,又道:“這個孩子是無辜的,若是不要這個孩子,他該有多可憐。”


    阮氏是個軟弱卻又心善的人。


    她不會說什麽大道理,可普普通通的每一個字眼皆是出自本心,她的話令衛臻心裏也跟著微微一軟,不免有些觸動,良久,衛臻點了點頭,道:“好,那接下來的大半年裏,姨娘需要無條件聽從安安的,並且,姨娘還要答應安安一件事情。”


    阮氏忙不迭衝衛臻小雞啄米似的直點頭。


    她一個三十出頭的婦人,竟對著十一歲的女兒言聽計從,這樣的畫麵,頗有稀奇,可更稀奇的是,整個院子上上下下,對此,毫不生疑,絲毫沒有任何不妥之處。


    衛臻也跟著點了點頭,沉吟了片刻,又道:“如今當務之急,應先不動聲色的請個大夫過來確診了再說。”


    說罷,想了想,不知想起了什麽,衛臻忽然看向阮氏,問道:“對了,那日,譚姨娘過來作甚?”


    阮氏得知有孕一事,雖憂心忡忡,卻也不至於嚇得寢食難安,夜夜不能寐。


    她前腳剛剛發現此事,後腳譚氏冷不丁尋上門來,莫非,發現了什麽端倪不成?


    衛臻一臉狐疑,卻見阮氏緩緩開口道:“譚姐姐過來,是為了與我商議,給潘妹妹送賀禮一事兒。”


    說到這裏,阮氏的神色有些怪異,過了片刻,隻見阮氏小聲補充道:“潘妹妹也有喜了。”


    衛臻聽了這番話後卻再次怔了怔,沒想到她們這位五老爺倒是個好樣的,簡直……寶刀未老。


    衛臻嘴角揚起了一道細微的輕嘲,可抬眼看向阮氏,卻見阮氏臉上沒有半分不快,反而有些欣慰的摸了摸肚子,隻喃喃念叨著:“希望這一回能夠為老爺留個後便好。”


    這兩日,她之所以被嚇到了,正是源於那日阮氏得到這個消息後,有些欣慰的說改日去道喜,而譚氏歎息的說了句:還是等到生出來再說吧。


    傻女人。


    看著阮氏這幅模樣,衛臻心裏搖了搖頭。


    真是傻到頭了。


    傻到令人……無法責怪。


    與此同時,得了這個消息後,衛臻心裏不由跟著微微一動。.


    第195章


    當日, 衛臻在碧水居一直安撫阮氏至午膳後,經過衛臻一番開導及安撫,阮氏那顆高高懸著的心,似乎總算是落下了一大截。


    在這一刻, 衛臻就是阮氏的主心骨。


    當夜衛臻回到自己的居所,一直未出。


    第二日一早,碧水居的冬兒匆匆跑去五房正房稟報, 請示太太,能不能為七娘子請一請大夫問診一下。


    結果去時,恰逢大太太不在院子裏。


    大太太身邊的大丫頭念雪派人將冬兒招去問話,冬兒隻伶俐回道:“稟念雪姐姐, 七娘子這幾日不小心受了涼,有些鬧咳,映虹姐姐特意打發奴婢向太太請示,想打發人給七娘子請個大夫瞧瞧。”


    說著,冬兒吐了吐舌頭道:“七娘子起先還不許,說眼下馬上要到年底了,太太忙, 不許咱們驚擾了太太的清淨, 隻是, 映虹姐姐怕七娘子的病情越拖越嚴重,便偷偷打發奴婢過來了。”


    冬兒是衛臻身邊得力的,因圓頭圓頭,長相憨實又直頭直腦的, 瞧著有幾分單純可愛,故而輕易能夠博得人的信任及喜愛。


    衛臻時常將她放出去打聽消息,這一來二去的,她跟各個院裏的丫頭小廝都熟絡了起來。


    又加之七娘子曾被老太太養在膝下,頗為得寵,各個院子裏的未免高看了幾分。


    尤其對五房裏的人來說,太太殷氏這些年過得清苦,嫁入衛家這麽多年一直無所出,五房又素來是整個院子裏最亂的,常年亂糟糟的,亂做一團,唯有阮氏那小院子又偏又靜,最不鬧騰,相比之下,碧水居算是不惹人嫌的。


    且,殷氏這些年來一直自己過自己的,她這個太太的位份其實在整個五房或者整個衛家,基本算是形同虛設的存在,往日裏其它幾房姨娘有個頭疼腦熱的,都越過太太私底下去請人了,完全沒將殷氏放在眼中。


    尤其是那個染雲居。


    殷氏以往懶得計較,多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苦了手底下這一幫下人,正房院子裏的下人被小娘院子裏踩在了腳下,誰又能夠服得了誰?


    可每每,隻有這碧水居最為懂事知禮,事事不曾逾越,實實在在將太太放在了眼裏。


    故而念雪聽到冬兒如此說著,立馬一臉關切道:“嚴不嚴重?聽說前些日子七娘子一直在大娘子身邊幫忙操辦著嫁妝,是不是那幾日累著了,可還有別的症狀?”


    頓了頓又道:“正是因為馬上要到年底了,輕易病不得,再說,府裏馬上要辦大喜宴了,七娘子可是大娘子愛重的人,可萬萬不要落了病根才好。”


    說著,想了想,又道:“如今太太在潘姨娘那裏,潘姨娘前幾日診出了喜脈,聽說昨兒個老夫人還問了兩嘴,今兒個一早太太就親自過去探望了,正好,太太還為潘姨娘請了大夫,你且直接去潘姨娘的翠微居瞅瞅,若是大夫還在,直接請示太太便是了,若是大夫走了,看半道上能不能攔一攔。”


    念雪話音一落,冬兒立馬謝過了念雪,匆匆往翠微居趕。


    結果一過去,隻見除了太太,就連染雲居的冉姨娘也在。


    冬兒沒有進去,隻候在了屋子外頭聽從回複,聽到裏頭傳來冉姨娘笑語嫣然、斷斷續續的說笑聲,話裏話外都是道喜之類的話語,差點兒沒將潘姨娘捧上了天。


    而一轉眼功夫,原本有些莽撞無腦的潘姨娘瞬間化作了嬌滴滴的可心兒,躺在床榻上,一會兒喊腰酸,一會兒道背疼的,緊接著,又捏著嗓子向大夫討教道:“大夫,你說,是不是肚子裏的娃娃也跟著累著了。”


    不多時,傳來大夫的聲音,隱隱有些無奈道:“夫人,您放心,現如今您肚子裏的娃娃還未曾成型了,還是一灘血水,還沒有任何感知,夫人若是覺得實在疲憊,興許是在床榻上歪久了,可能起來走兩步會好一些。”


    大夫的話音一落,屋子裏陡然靜了一靜。


    屋子外守著的幾個丫頭,紛紛笑得雙肩亂顫。


    冬兒忍不住抓耳撓腮,正憋笑間,殷氏身邊的二等丫頭念晴領著大夫出來了。


    冬兒見狀立馬朝著念晴福了福身子,道:“念晴姐姐。”


    念晴衝冬兒點了點頭,問道:“太太問,七娘子的病嚴不嚴重,若是嚴重的話,她一會兒順道過去瞧瞧。”


    冬兒立馬道:“不打緊,不打緊,就是有些鬧咳,勞煩大夫診診脈,開副方子吃了便是,不用驚動太太了,回頭被小主子曉得了我如此莽撞,該罰我了。”


    冬兒一臉央求的看著念晴。


    念晴笑著搖了搖頭道:“還是七娘子安生。”


    說著,朝著一旁的大夫福了福身,道:“勞煩賀老先生再給咱們府裏的七娘子摸摸脈。”


    賀大夫點了點,衝念晴道:“姑娘客氣了。”話音一落,轉而衝冬兒道:“小丫頭,領路吧。”


    冬兒一路將大夫引到了碧水居。


    去時,阮氏跟雯煙二人已經到了。


    映虹借故小主子病了,想要討個清靜,將整個院子裏所有的丫頭婆子悉數打發了下去,整個屋子裏,隻留下雙靈守在外頭。


    冬兒將大夫請來後,就連冬兒也立馬退了出來,走到院子口來回轉悠,親自守住了二道門。


    賀大夫是京城的老大夫了,他在這個府裏內院轉悠大半生,還沒進門,看到這架勢,隻需一眼,就瞧出來院子裏的氣氛好似有些不對,而一進門,往屋子掃了一眼,隻需一眼,他就瞧出了病不在床榻上躺著那名小女娃娃身上,而是在一旁的那位年輕夫人身上。


    不過作為大夫,眼睛是用來看病的,嘴巴是用來說診的,賀老夫人隻佯裝不知,經由雯煙的指引,來到了床榻旁,正要給床上那名小女娃娃診脈。


    結果他的手還沒伸過去,床榻上的女娃娃嗖地一下掀開被子起了,被子裏衣衫齊整。


    衛臻穿好鞋子,立在床榻上,朝著賀老大夫遙遙一拜,直直行了個大禮,如實道:“大夫,我沒病,需要診脈的是我姨娘。”


    說著,她緩緩起身,笑得有些苦澀道:“事出無奈,不得不如此周旋,還望大夫見諒。”


    豪門內院深似海。


    後宅裏的這些勾心鬥角,賀老大夫瞧多了,作為大夫,他的職責是治病救人,對於那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他從來不會多家理會,不過,看著眼前這個小娃娃,年紀還如此之小,便已經頗有心機手段了,不由多看了一眼,可對了女娃娃眼中的清澈及赤誠,老大夫不由有些詫異。


    賀老大夫盯著衛臻看了一陣,不多時,他將目光投放到了一旁的年輕夫人。


    第一眼看過去,精神不濟、神色恍惚、思緒煩憂、思慮過重。


    第二眼看過去,隻覺得此夫人為人優柔寡斷、唯唯諾諾、患得患失、遊移不定,是個軟弱又無主的人。


    第一眼,看病。


    第二眼,看人。


    定定的看了一陣,賀老大夫不由衝阮氏道:“夫人抬手來。”


    阮氏立馬坐在八仙桌上,立馬將手腕送了去。


    賀老大夫將指尖往上一搭,手指微微一抬,似乎終於能夠理解這一滿屋子裏的人的謹小慎微了。


    “恭喜夫人,是喜脈。”


    這是賀老大夫的第一診。


    “夫人早年,可有小產的經曆?”


    這是賀老大夫的第二診。


    衛臻聽了第一句,心裏一鬆,可聽了第二句後,心裏立馬又為之一揪。.


    第196章


    立在原來愣了片刻, 衛臻很快反應過來,隻忙著追問道:“老先生,這一回……這一回我的弟弟和妹妹還能保得住嗎?”


    問這話時,衛臻的語氣帶著一絲焦急一絲心憂,又難得摻雜了一絲兒童般的幼稚與天真。


    賀老先生盯著衛臻的眼睛定定的看著一陣,少頃, 又轉身為阮氏再次細細摸了摸脈,最終捏了捏胡子緩緩道:“這位夫人身子雖虛, 卻並無大礙,隻是……畢竟年歲漸長, 且思慮過重,若遇到不順心之事, 唯恐思緒不寧,心力衰竭,便是再好的身子, 也無濟於事, 所以,調理身子在其次,調理心緒反倒是在先。”


    老先生說著,揭開藥箱, 提筆開了兩道方子遞給了一旁的雯煙, 繼而衝著衛臻道:“這裏有兩道方子,一道安胎,一道是安神, 未來半年,若能靜養,興能無礙。”


    賀老先生說完這番話後,便再無多餘叮囑,隨即開始整理藥箱,準備走人。


    衛臻聽了這一席話後,卻是心頭徹底一鬆。


    大夫問診,越是疑難雜症,越是耗費時間耗費心神,如今,這般迅速,想來阮氏身子無礙。


    見大夫起身要走,衛臻忙向雯煙掃了個眼色,雯煙立馬將事先備好的“喜”錢奉上,並一臉凝重的委托道:“夫人心思重,可院子裏人多口雜,故而此番有喜一事,院子裏想要捂住一段時日,還望老先生也能守口如瓶。”


    賀老大夫常年出入深宅後院,自然深知其中緣故,聽了雯煙一番話,忽然想起了來這裏之前把的那道喜脈,不由緩緩搖了搖頭,不多時,隻摸了摸胡須,淡淡挑眉道:“放心,老夫隻知救人,不知害人。”


    說著,由雯煙親自送出了門。


    卻說大夫走後,阮氏還一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還隱隱沒有從這一大喜之事上緩過神來。


    雖然,經驗所得,早已經猜測到了,可縱使如此,當麵聽到大夫報喜,這種感覺終究有所不同。


    整個過程,阮氏隻一直拿手輕輕撫摸著肚子,好像肚子裏的立馬就能鑽出個孩子來似的。


    衛臻見到阮氏這幅模樣,有些許辛酸,又有些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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