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衛家跟轅文家的親事並不算突然, 自從五年前轅文德路徑衛家前來借住,兩家又漸漸開始交往頻繁了,尤其,衛禇的夫子是經由轅文家引薦,二人師出一門, 交情非同一般, 這兩年每每去信, 老夫人都會問及,而郝氏也會詳細提及,每每言辭讚許,對轅文德的品行及能力都算較為滿意, 唯一糾結的便是轅文侯府複雜的家世及深海沉沉般的後院,這也是緣何親事一直拖了三五年,至衛嵐年過十六才真正定下的緣故。


    至於其二,二太太杜氏油盡燈枯,在當年回京途中病逝,二老爺傷心過重,一夜白頭,時經兩年,非但未曾恢複,反而愈發嚴重,年前竟然荒唐的意圖落發出家,一生為杜氏超度,這事兒可愁壞了眾人,尤其,連一向沉穩老練的大老爺都隱隱有些束手無策,苦勸無果,二老爺當場斷發,大老爺一氣之下竟將二老爺綁了起來囚禁在二房,如今,唯有盼著老夫人回京,能夠勸阻一二了。


    老夫人原本聽了衛嵐的親事,麵帶欣慰喜色,而後聽到後一則消息,隻驚得連桌子上的茗碗都紛紛落地,不多時,麵露痛苦擔憂,一臉悔恨自責,最終隻將衛禇打發了下去,並吩咐下去,明日一早便動身回京,就連好生寬慰長孫,與長孫敘舊的情緒都不曾有了。


    原本計劃三日後再啟程的,如今明日便走,府中許多事物還未曾交代清楚,還有許多行禮物件未曾收拾妥當,如今老夫人情緒不佳,心思過重,衛臻便挑起了擔子。


    前世無人交她管家,且她大字不識幾個,故而她將整個太子府管束得一塌糊塗,要麽這個賬目無故出現了窟窿,便拿那個去補,那個周轉不開,便又拿其它的去搪塞,隨著她一頓亂搞,整個太子府的賬目一團大亂,最後府中各房月銀這個短缺,那個領不到,這家料子太次,那家幹脆沒有,到最後各房底下的丫頭們直接搶了起來,整個太子府後院都當眾打了起來,這樣荒唐一幕恰好被太子撞了個正著,太子元翎氣得勃然大怒。


    後經過徹查,才發覺不僅內院亂作一遭,就連這半年以來,衛臻送往各府大臣府上無論是賀喜的、拜壽還是祭奠的物件全都是以次充好,亂無章法,太子妃的荒唐行徑與德行一早便在整個京城傳開,就連太子也無故跟著遭殃,弄得底下一眾大臣們各個小心謹慎,隻以為太子對其不滿亦或是另有深意,一時鬧得整個達官貴人府上是人心惶惶、膽戰心驚。


    太子一時氣得直接收回了她的管束權,甚至一連指了三四個教養嬤嬤來教她該如何當好一個太子妃,甚是威脅她,否則,這太子妃她也莫要再繼續當下去了,她日日被拘在太子府背書練字,弄得整個太子府都在看她的笑話,就連太子的胞妹十一公主都日日跑來奚落她,看她的笑話。


    她嘔心瀝血,曆經兩年好不容易勉強認全了兩千字,卻不想這時元翎竟然將衛綰以側妃的身份抬進了太子府,還將掌事權交了衛綰手中,氣得衛臻拉幫結派、日日鬥法,攪得整個太子府烏煙瘴氣不得安寧,最終懂事的衛側妃親自將掌事權交還給了衛臻。


    雖然此後幾年,整個太子府依舊一團大亂,但是衛臻好歹也是管過事的,再加上這兩年,老夫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總是總是將府裏的大小事務斟酌著交由她前去打理,雖然此時的府裏不過三個主子,相比之前龐大的衛家上下數十人,眼前這幾人的庶務不足一提,可衛臻到底摸通了廚房廚房有哪些門道,守院的守院的有何章程,下人下人該如何安置使喚,月銀月銀該如何安置發放,這僅僅是府中噪雜瑣事,關鍵還有府外的,鋪子、莊子,田地包括錢莊、當鋪中銀錢究竟是如何往來的,後者雖衛臻未曾一一經手,但是掌事的掌櫃每每前來稟告時衛臻皆坐在了旁邊旁聽,多少耳濡目染,心中有幾分章程。


    故而這一整日衛臻將所有事宜全部安置妥當,該打包的行禮全部封箱打包,行車的馬車車隊,一路隨行的丫頭婆子小廝,路上備用的藥材幹糧,以及考慮到一路舟車勞頓,唯恐老夫人消受不了,就連馬車上的褥子都裏裏外外不知墊厚了好幾層。


    待所有的事情一一備好,已臨近傍晚,衛臻去給老夫人一一稟告,老夫人神色憔悴,一夕之間仿佛蒼老了不少,不過見了衛臻還是強行起了,聽了她的安排後麵露詫異,不多時,隻拉著衛臻的手,將她細細瞧了一陣,方一臉欣慰道:“咱們家七丫頭長大了,行事越發穩妥不說,連府裏的庶務都會操持了,老婆子我便是一朝去了也該安心了。”


    老夫人話中竟然帶著隱隱感慨及消沉。


    便是在精明睿智的老者,也永遠都會為底下的兒女操心。


    衛臻忙緊緊握著老夫人的手道:“呸呸呸,祖母說的什麽勞什子胡話,祖母千秋萬代,長命百歲,可不許說此等不吉利的話。”


    說著,細細打量著老夫人,見老夫人眉間自待憂愁鬱氣,心中不由歎了歎,隻將鞋襪一脫,難得跟小時候一樣爬上老夫人的羅漢床,歪在老夫人身側,緩緩問道:“祖母可是在擔憂二伯。”


    說到這裏,想起上輩子二伯一生清苦,一輩子遭到眾人的不解與埋怨,放佛是所有人眼中的怪物似的,不由歎了一口氣,嘴上卻緩緩道:“臻兒記得小時候大姐姐十分喜歡一道前菜,便是那種府外老百姓們才愛吃的又腥又臭的鬆花蛋,尋常有些台麵的女兒家都不愛,隻覺得有種腐爛般的怪味,十分上不得台麵,府裏唯有些個老婆子或者鄉下來的小丫頭們才吃,大姐姐竟也喜歡,當時竟然還招待給幾位妹妹們吃,結果六姐姐跟九妹妹見了一臉嫌棄,就連臻兒也用袖子遮麵捂鼻,隻覺得那味道十分刺鼻,所有人都一臉嫌棄,臻兒甚至記得當初六姐姐問了一句‘此等腥臭之物,大姐姐如何咽得下去’,結果祖母猜大姐姐當時衝六姐姐回了句什麽不曾?”


    “回了什麽?”老夫人原本闔這雙目歪在軟枕上,聞言,忍不住睜開眼看向衛臻。


    衛臻一本正經道:“大姐姐衝六姐姐說‘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說到此處,衛臻語氣微緩,抬眼看了老夫人一眼,見老夫人神色微愣,衛臻又忽而道:“今日臻兒聽了二伯的事兒,一如小時候對大姐姐喜歡吃那等腥臭的鬆花蛋一事一樣不解,可是臻兒因未曾吃過鬆花蛋,便也不好對鬆花蛋有任何評論,正如臻兒未曾經曆過二伯那般喪妻之痛,也無法理解二伯緣何有那等荒謬的想法,可是,臻兒卻知,二伯這般選擇定有二伯的理由在裏頭吧。”


    衛臻聳了聳肩,緩緩道。


    老夫人聽了衛臻的話沉默良久,隻捏了捏衛臻的手,微微歎了一聲,良久未曾說話。


    衛臻便也不再多言,老夫人是何人,她活了大半輩子,自然無須衛臻來跟她講解大道理,隻是,但凡是人,便是再完美厲害之人,也永遠有無法理解的事或人,二老爺想要出家的想法雖荒唐荒謬,可荒謬得過衛臻的死而複生麽。


    重來一世,很多事情,很多執念其實並沒有那麽重要了,正如前世衛臻對太子的寵愛,對衛綰的仇視,對權利對榮華富貴的執念,到了這輩子不過煙消雲散,早已無影無蹤。


    她重活一世,尤其是曆經五年前阮氏的生死大戰,到如今,很多事情都看淡看透了。


    然而依然有很多人就是邁不過那道心裏防線,正如二老爺對妻子的死久久無法釋懷,正如世人包括大老爺、老太太對二老爺這種至親依然對他的這個荒唐想法永遠無法接受,其實,有什麽不能接受,就像那句話,汝之蜜糖彼之砒、霜,然而或許正是因著有這些分歧差異,才會令世人有千種萬種,令世事不盡相同,令整個世道奇妙無比、五彩斑駁吧。


    那晚,衛臻陪了老夫人許久,臨到用晚膳時,周媽媽見老夫人情緒不佳,氣色不好,過來細細詢問道:“今晚給老夫人備用了一些粥類細軟食物,老夫人多少起來用點吧?”


    卻未料,隻瞧見老夫人冷不丁掙紮著起來了,衛臻立馬跟著起了,親自侍奉老夫人下榻,隻聽到老夫人緩緩道:“那個叫什麽鬆……鬆花蛋的,來一份嚐嚐味吧。”


    衛臻聽了一愣。


    不多時,隻見老夫人挑了挑眉,衝她淡淡的笑了笑,不過片刻,臉上的鬱氣已是消散了不少。


    周媽媽見了,忙親自去廚房吩咐了,高興得連走路都帶著風,臨走前,朝衛臻投來了一道十分感激的目光。


    衛臻衝其眨了眨眼。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比較晚了。


    第103章


    當日, 打從榮安堂出來後, 衛臻便又馬不停蹄的去了秋水築。


    原本自打五年前那事後,老夫人重新指了一處住處給阮氏,讓其搬出秋水築, 可彼時阮氏在秋水築住了七八年, 她跟衛臻所有的回憶全部留在了秋水築,並且, 在這裏,還曾有過一個孩子, 阮氏最是心軟念舊之人, 如何都舍不得搬走。


    直到兩年前譚氏隨著五房一道回京, 老夫人便將整座秋水築一並指給了阮氏, 阮氏便將東西廂房兩處院子一並打通, 合成了一個單獨的院落, 阮氏特意給衛臻安置了一間屋子,自所有人走後,老夫人也並未曾拘著她,她總是榮安堂、秋水築兩邊跑, 今兒個在這個院子住上兩日, 明兒個在那個院子住上兩日,每日清閑自在,再也沒了以往的糟心事,這樣的日子一過便是兩年,舒心爽快, 若是允許,衛臻願意一輩子就這麽過下去。


    然而,人生並不能暫停,無論你樂不樂意,永遠都必須向前走,去曆經那些必須要曆經的苦難、逆境,唯有翻過了滿路荊棘,方能走向屬於自己的康莊大道。


    衛臻來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她在老太太院子裏用了晚膳的,此番到了秋水築遠遠地隻見院子裏透亮,想來阮氏還在等著她回來再用一次吧


    每每她都要用兩次晚膳,陪完了老夫人還得陪阮氏,以至於她如今都十一了,要到了抽條的年紀,身子倒是長高了,大約是這輩子營養跟上來了,比前世高了不少,可臉上依然肉嘟嘟的有些嬰兒肥。


    到了院子口,遠遠隻見紫屏在院子口候著,見了衛臻,立馬恭恭敬敬的迎了上來,道:“小主子總算是來了,姨娘一直等著您了,飯菜都要涼了。”


    衛臻曉得阮氏是個什麽德行,每每怎麽勸也不聽,總是要等到衛臻來了跟她一道吃,不然如何都不動筷子,自從五年前那樁子事兒後,阮氏是將衛臻看得越發重了,隻眼珠子似的不錯眼的將她守著護著,一日沒見,心裏就七上八下的,生怕她出了什麽事兒。


    衛臻知道她心裏落下了陰影,便也一直形影不離的陪著。


    邊往裏走,邊問行禮等事宜都安排得怎麽樣了,紫屏道:“一早便收拾妥了,隻不過……”


    紫屏聳了聳肩道:“姨娘約莫是舍不得走了,恨不得將整個院子都給搬空了才好,今日兒一個人坐在屋子,將每樣東西都摸了個遍,一臉不舍,奴婢幾個都不敢打擾。”


    五年前,殷氏將整個秋水築的下人全部發賣了,除了雯煙,一個未留,然後托人牙子重新從市口挑了一批供秋水築親自挑選,這些下人全部都是經過衛臻親自一個一個挑的,賣身契全部捏在了阮氏手中,完完全全歸她使喚,後衛臻又將她跟前的紫屏與綠蕊一並送到了秋水築,老夫人見衛臻跟前缺人使喚,便又將她院子裏負責灑掃跑腿的杏丫給了她。


    如今整個秋水築上下被雯煙管束著,又有紫屏、綠蕊相助,整個秋水築圍得跟鐵桶似的,阮氏身邊再也未曾出過任何事兒,可衛臻卻覺得這幾年來,阮氏過得並不快樂。


    因為頭三年,衛霆禕再也未曾踏過她秋水築半步,而後這兩年,更是遠赴京城,了無音訊,自從那件事後,對阮氏算是寵愛的衛霆禕忽然間從她的世界裏徹底消失了,同一時間一下子失去了寵愛,失去了孩子,阮氏躺在床幃上躺了半年,連身子都敗壞了不少。


    至於衛臻麽。


    衛臻忽而想起,其實前世阮氏同樣也沒有得到過衛霆禕的寵愛,甚至生活艱苦清貧,可奇怪的是阮氏卻活得有滋有味,日日幹勁十足,後來,衛臻也是琢磨了大半年,才琢磨出了其中的道理,或許是因為從未得到過什麽,便不會奢求什麽吧,而一旦得到,人就會變得貪心,心就會上癮,於是,如何都走不出來,再加上前世阮氏一心為她,將她當做了整個世界,而今生,衛臻自食其力,阮氏連唯一的寄托都沒有,她一個人生活在秋水築,日漸消沉,盡管,表麵上裝作若無其事。


    對於其他什麽困擾,衛臻興許都還能幫得上忙,可對於一個受了傷的女人,衛臻卻隱隱有些無能為力,這種事的痛楚,她多少是有些發言權的,所以,她也有些無能為力。


    進去後,遠遠地隻見阮氏坐在油燈下穿針引線,衛臻特意放慢了腳步,走近一瞧,隻見阮氏手裏拿著一隻玉色的羊皮短靴,短靴未曾過膝,款式精致華麗,靴子麵料用銀絲線繡著精美的紋理圖案,靴子已經成形,眼看就快要繡好了,是一款男靴,大小瞧著像是大人的腳,衛臻見了,雙眼微眯,冷不丁出聲喊道:“姨娘。”


    阮氏一針一線繡得格外認真。


    故而衛臻一出聲阮氏被嚇得整個人一顫,隻立馬緊緊捂住胸口,差點兒將手指頭給戳破了,一抬眼,看到衛臻,立馬一陣歡喜道:“安安,你可總算來了,叫姨娘好等。”


    說著,立馬放下了手中的鞋子與針線,忙拉著衛臻道:“餓了吧,來,姨娘給安安備了好吃的,都是你愛吃的,這些都是元陵城特有的,往後去了京城怕是就吃不到了。”


    阮氏歎了一口氣,說到京城二字,雙目微微顫了顫,似乎有些害怕,有些抵觸,又隱隱有些複雜的情緒摻雜其中。


    阮氏如今二十八、九,已年近三十,卻依然跟個閨中少女似的,她膚白貌美,性子天真善良,在這深宅大院中實屬難得,以往是天真的,不知世事的,如今依舊,不過在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眸裏多了一絲淡淡的愁緒。


    衛臻卻立在原地沒動,隻垂著眼,看著針線筐裏的鞋子,問道:“這個鞋子,姨娘是替誰做的?”


    衛臻雙目定定的看著阮氏,眼中神色不明。


    阮氏一見到她這幅神色,就跟犯了事兒的小孩似的,一臉心虛,隻見她雙目閃了閃,嘴上隻道:“是……是給五公子做的。”


    說著,微微抿了抿嘴道:“你不是成日總提起五公子麽,五公子也總托人給你寄信來,姨娘見你們倆個要好,此番回京,姨娘也無甚好備的,便給五公子親自做了一雙鞋。”


    說罷,忙將鞋子往衛臻跟前一遞,小心翼翼道:“姨娘不知五公子的腳有多大,想著他如今都十三了,就往大的做了,不知道合不合腳。”


    阮氏悻悻道。


    衛臻盯著鞋子瞧了一眼,沉默了一陣,方拉著阮氏一本正經道:“此番回京,姨娘得閑可時常去往太太屋子走動,也可去大伯娘院子裏跟大伯娘院子裏的文姨娘說說話,切莫跟冉氏再有半點往來,姨娘一定要記得安安之前的囑咐,可知?”頓了頓,又道:“至於譚姨娘,日後再說,關鍵是,對那衛霆禕——”


    說到此處,衛臻一貫淡然的臉上忽然淩厲了起來。


    阮氏一聽到這個名字心裏便有些發慌,忙不迭拉著衛臻的手,一把打斷了她的話,道:“姨娘省得姨娘省得,姨娘聽安安的,什麽都聽安安的。”


    衛臻麵上一鬆,心裏卻歎了一口氣。


    第104章


    第二日一大早, 衛家打點妥當,一共隨行三輛馬車, 前一輛老夫人、衛臻及阮氏三人共乘, 後麵幾輛分給了丫鬟婆子及隨行搬運的行禮物件,衛禇駕馬而行,餘下十餘個小廝隨從,浩浩蕩蕩的一大隊伍早早便等候在府外。


    臨行前, 老夫人杵著拐杖, 經由衛臻、衛禇二人攙扶著去了一趟衛家祠堂,拜別已過的衛老爺子。


    衛家祠堂曆經百年朝拜, 整麵牆皆是衛家先祖,一踏入, 一種森嚴肅穆的氣氛迎麵而來, 大白日裏都覺得陰森可恐,隻下意識的覺得透著股子涼寒氣息,難怪小時候的衛慶一聽到祠堂二字便兩股顫顫。


    衛臻倒是不怕, 以往每年要隨著一道祭祖拜會,跟著來過幾回, 尤其是這兩年, 每月初一十五,勢必會隨著祖母一道前來拜會, 去的次數多了,便也不那麽害怕了。


    一進去,隻見老夫人將拐杖遞給了一旁的衛禇, 衛臻立馬親自上前點了幾支香遞給了老夫人,老夫人捏著香,上前了幾步,立在老太爺的牌位前,直直的看著牌位上那幾個字眼,良久,才緩緩開口道:“老頭子,留下你一人在這裏了,老婆子我得去京城去享清福了。”


    頓了頓,又忽而道:“這許是最後一回來看你了,下次過來,就是來陪你了。”


    衛臻聽了,隻微微皺眉,悄悄扯了扯老夫人的袖子。


    老夫人看了衛臻一眼,笑話道:“瞧,七丫頭竟然不樂意了。”


    衛禇聞言,也往衛臻這邊瞅了一眼,少頃,立馬上前道:“祖父,您且放寬心,孫兒定會好生照看好祖母的,待過了明年會試,孫兒每年同父親回來探望您老人家,若是祖母腿腳方便,也總是會有機會回來探望您的。”


    衛禇難得一本正經,神色認真恭奉,衛家所有子弟,對老太爺,向來是敬愛及尊重的。


    老夫人又跟著老太爺絮絮叨叨了一陣。


    看著老夫人這神色,衛臻忽然意識到,兩年前,老夫人一拖再拖,或許不僅僅是腿腳不便的緣故,或許是舍不得老太爺吧,兩人少年夫妻,一起禍福與共,相互扶持了數十年,這回應該算是真正意味上的第一次分別罷。


    夫妻之間這樣相惜的感情,衛臻並不太懂,皇室裏的夫妻多為猜忌,利益為先,夾雜著許多外在因素,反而感情是最為單薄的,上輩子除了元翎對衛綰是真愛,在整個皇室中,衛臻並未曾瞧見過多麽令人羨慕心動的感情,如今,直到此時此刻,衛臻忽而意識到,最好的夫妻之間的感情,莫過於此吧,在世時,相互扶持,相敬如賓,過世後,能夠懷念,而非執念,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最是恰到好處。


    看著案桌上老太爺的牌位,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衛臻對老太爺的印象都並不深刻,隻隱隱記得,是一個瘦骨嶙峋、卻雙目精悍犀利的老者,是個十分睿智的長者。


    想到老太爺臨終之前還曾提及到了她,還曾安排人著手將她從莊子上接回,就衝著這一點,衛臻都對其萬般敬重,不多時,隻跪在蒲團上,朝著老頭子的牌位磕了一頭。


    卻說從元陵至京城,數千裏的路程,通常走水路較快,兩年前衛家返京,便是走的水路,可自前年鬧了水災,去年又瘟疫盛行,有一夥流竄的窮苦之人被天災所逼,逼到東邊的水域做起了水賊,打從去年開始,水路便一直不大安寧,不少途徑的貨船被截獲,更甚者,連人有去無回也是常有的事兒。


    此番隨行多為老弱婦孺,為了安全起見,衛禇便走的旱路。


    可是旱路所需時間較長,老夫人年紀大的,經不起顛簸,一路走走停停,快則要一月半,慢則要走上兩三月。


    衛臻上輩子跟隨衛家的隊伍回京時才九歲,那個時候她身子羸弱不堪,又膽小如鼠,一路上都窩在馬車裏,雙腳都不曾下過地,錯失了一路難得的大好風光,而這一回,老夫人見衛臻一臉興致衝衝,知道她長這麽大起便從未曾出過遠門,便也沒忙著趕路,一行人一路走走停停,遇到景致好的地方停下賞賞景,到了繁華的鎮上停下了歇歇腳,添些當地的土特產,還曾到一個窮苦的村子裏住了兩日,最後,到河北境內時,時間已過了倆月。


    阮氏原本見了老夫人便如老鼠見了貓兒,最起初跟老夫人同乘一輛馬車,她心裏緊張得不行,前三日,連句話都不敢說,一個人縮在馬車的小角落裏,一臉委屈巴巴的瞅著衛臻,無數次想要下馬車跑到後頭跟丫鬟婆子們擠在一塊兒,也好過跟老夫人共處一室來的自在。


    直到有一回老夫人發了燒,她們在客棧停了兩日,阮氏是照顧人的好手,她心細如塵,又麻利鬆快,衣不解帶的伺候了老夫人整整兩日兩夜,老夫人退燒後,拍了拍她的手,阮氏臉漲得通紅,激動得又是一夜沒睡著,自從那一回後,對老夫人便不再那麽生怵了,慢慢的,又有些嫌棄衛臻伺候老夫人不夠細致,竟然開始挑三揀四挑她的毛病,到了半道上,老夫人已經完完全全由阮氏手把手的伺候了,衛臻唯一的任務便是吃吃喝喝睡睡,然後陪著老夫人說笑。


    到了河北境內,不過七八日便可回京,想起前世京城裏那些紛紛擾擾,衛臻難得靜了下來,隻盯著馬車上那盆白玉蘭發著呆。


    老夫人看了看衛臻,又看了看那盆玉蘭,她活了大半輩子,眼光最是毒辣不過,見離京城越近,衛臻的情緒便越發異樣,隻以為衛臻又想起了幾年前的事情,不由捏了捏衛臻的手道:“怎麽,怕了?”


    衛臻愣了一下,一抬頭,隻見老夫人笑著看著她,眼裏滿是和睦慈祥,衛臻不由撓了撓老夫人的手心道:“怕什麽,臻兒除了祖母,何曾怕過誰?”


    衛臻一臉得意道。


    老夫人笑了笑道:“老婆子我有何懼的?”頓了頓,隻垂著眼,忽而緩緩道:“也是,怕旁人作甚?記住,丫頭,隻要胸有丘壑,內有乾坤,何處不山水,心中無畏者,便可無懼任何人。”


    說著,又捏了捏衛臻的手。


    衛臻聽了這話,愣了好一陣,隻覺得老夫人這話另有深意似的,正愣神間,忽而見老夫人指著矮桌上那一盆白玉蘭道:“這玉蘭養得好,聽說是蘇家那皮猴送給你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衛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姀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姀錫並收藏重生之衛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