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裴玉垂下眼,輕聲道,“刀就沒有感情嗎?刀也會痛。”陸如琢的笑容一點一點收斂起來,化為沉默。良久,她才低低地道:“你就是我的感情。”所以,你在我心裏比所有人加起來都重要,正如你視我一樣。裴玉重新抬起頭,鼓起勇氣直視她,道:“但我不想成為你的把柄。”陸如琢“嗯?”了聲,坐正身子。“你身為女子,在朝堂已是不易,能擁有如今的權勢更是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不想因為我,你的封侯路功虧一簣。”“還有呢?”裴玉想說這些話很久了。“中軍都督府的喻同知一直想拉你下馬,自己當都督。兵部的陳侍郎,鷹揚衛的衛指揮使……多少人盯著你的位置。你的政敵,吏部的羅尚書,工部、戶部、刑部,這些年你得罪的人,還有禦史台的禦史們,無須天下人,京城就會讓你屍骨無存。”“陛下會保我。”“陛下是會保你,那新帝呢?!自古手握兵權之人,哪一個不是功高震主、身首異處?!她保你?隻怕等朝局穩定,她第一個殺的就是你!以平眾怒!”陸如琢反而輕輕地笑起來。“我都不知道你原來這麽在乎我,對我在朝中的處境一清二楚。”“陸如琢!”陸如琢好脾氣地應了一聲,支著下巴柔聲道:“我喜歡你喚我的名字。”“陸如琢,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在說什麽?!”裴玉眼眶微紅道,“你會死,我不想看到那一天。”“所以,你還是不願和我在一起?”裴玉說了那麽多,結果她隻關心這個,裴玉傷心悲憤之餘,竟溢出不合時宜的甜。她道:“我願意,可我不願害了你。”陸如琢依舊撐著下巴,口吻波瀾不驚道:“哦,那你是以為,沒有你的事,他們便不會攻訐我?欲殺我而後快嗎?”“至少……”“至少能少一條罪名。”陸如琢接過她的話,哂道,“一百條罪,和一百零一條有什麽不同?難道少死一次我便不會死麽?”“……”裴玉張了張嘴,半晌才想到一句反駁她的話,低聲道:“如果沒有我,你不會那麽快走到那一步。”她的存在就仿佛一把陸如琢親自遞到敵人手裏的刀。“如果沒有你,我未必能走到今日。”或許在日複一日的殺戮中,她早就支撐不住了。刀的感情,隻有刀知道有多深刻。陸如琢執起她的手,認真凝視她的眼睛,道:“你聽好,裴玉,我寧願一死,也要和你在一起。”裴玉望著她許久,忽然落下淚來。“好。生同衾。”“死同穴。”陸如琢道。裴玉擦了眼淚,站起來,走到櫃門前將她白日從寨子帶來的布包拿過來放在桌上。陸如琢看著她在自己麵前打開,神情一怔。裏麵是一對喜燭。裴玉將紅燭點起來,燭火映著她的臉龐,分外嬌柔明豔。“陸如琢,我們成親吧。”她眼底分明有淚。今夜,就是她們的洞房花燭。第083章 京城。一點晨曦自天際微漏,奉天殿殿門大開,百官按品級依次進殿。監察禦史分列殿內,雙目銳利地掃過列位臣工。百官就位,殿內的總管唱道:“帝姬到”文臣武將齊聲跪拜。“臣等參見帝姬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眾卿平身。”楚漣公主坐在皇案後,熟練地處理起朝政。半月前陛下病情惡化,這奉天殿坐著的便隻有一位殿下了,群臣見怪不怪,起碼明麵上是這樣。群臣有序上奏,楚漣公主也逐件批複,有一時拿不定的,朝會散後召集重臣另外商議。女帝雖病,朝局卻穩定,井井有條。帝姬謙恭仁厚,有治國之才,尤其是去歲以來,列位臣工看得清清楚楚,中立黨踏踏實實地放下了心。武將之首的鎮遠侯忽然抬手壓住嗓子,然而還是自喉中溢出輕咳。負責糾察百官禮儀的禦史立刻凜然站出來,還未開口請帝姬治罪,上方的楚漣公主便止住話,關切道:“鎮遠侯可是身體不適?”禦史在心裏的本本上先記下一筆。鎮遠侯出列,這位老將比當今還要大兩歲,半生戎馬,鬢角微霜,道:“臣……咳咳咳。”一連串的咳嗽從他口中吐出來,楚漣公主忙道:“賜座!”鎮遠侯坐在椅子裏,兀自咳了會兒,捂著左胸位置,沙啞道:“勞殿下掛懷,入冬了,天氣轉寒,臣身體大不如前,有些扛不住。”楚漣公主沉吟道:“本宮記得侯爺左胸似乎有一處舊傷?是當年在邊關護母皇殺出重圍時受的傷,那箭隻偏離一點便射穿了侯爺的心髒,十分凶險。據說侯爺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過來,本宮尚未向侯爺表達謝意。”鎮遠侯麵有愧色,撐著身子下拜道:“臣蒙聖恩,職責所在,殿下折煞臣了。”內侍將鎮遠侯扶起來。楚漣公主道:“鎮遠侯無須多禮,本宮的意思是懷疑侯爺舊傷複發,待會本宮會派兩位禦醫去侯府看診。”鎮遠侯道:“多謝殿下厚愛。”“侯爺身體抱恙,坐著上朝罷。”“臣遵旨。”下朝之後,百官又依次退出大殿。經過軒轅台,向午門走去。武將這邊明顯熱鬧些,陛下行伍出身,曆來待他們好。但帝姬自小長在深宮,如今邊境又安穩,怎麽看他們還真不好說。現下朝中一番慰問,不僅安了鎮遠侯的心,也暖了列位武將的心。“喻同知,你今日怎的這麽安靜?”一名武將問道。中軍都督府的喻同知將視線從鎮遠侯身上收回來,笑了下,道:“你們都在說,我便聽著了。”那名武將手肘捅了捅他的胳膊,道:“陸如琢不在,你在都督府的日子可是美哉。”中軍都督府左都督空缺,右都督陸如琢獨掌大權,從一品的喻同知在她手下可謂處處受製。喻同知向來沉穩的臉上也不由泄露出一絲快意。再給他一段時間,他就能把陸如琢的親信全部換掉!以後的都督府將是他的天下!但他沒說什麽,宮中有錦衣衛的眼線。正午門外,列位大人拱手作別,前往各自的官署。忽然,一聲驚呼聲響起,引起騷動。“侯爺”女帝主政後,當朝的侯爺隻有一位,就是鎮遠侯。鎮遠侯登上車轅後,不知怎的天旋地轉,徑直向前栽倒。好在車旁有他的屬將,及時將鎮遠侯拉了一把,接在懷裏。“侯爺!侯爺!”鎮遠侯嘴唇烏白,人事不省。午門前一陣兵荒馬亂,將鎮遠侯塞進馬車,一路疾馳回侯府。接著太醫院的醫正快馬出宮。不到半日,鎮遠侯舊傷複發、來勢洶洶的消息傳遍朝野,人心各異。一時之間,探病鎮遠侯的帖子雪片般遞來,塞得案前堆不下。鎮遠侯府世子以父親重病需要靜養為由暫時謝絕拜訪。坊間傳言四起。據說鎮遠侯對女帝情根深種,女帝病重不起,鎮遠侯跟著舊疾複發,這是要隨她一起去了。可歌可泣,真摯感人。這些年沉寂許久的流言重新浮出水麵。當今帝姬的生身父親會不會就是……皇宮。宮燈一盞一盞點亮,映得皇城像座不夜城。楚漣公主大步流星走進燈火通明的女帝寢宮,女帝一身明黃寢衣,麵色蒼白,正靠在軟枕裏,讓宮女扶著喂藥。“兒臣見過母皇。”楚漣公主行禮後坐到她身邊,接過宮女端著的藥碗。“下去罷,這裏有本宮。”“是。”宮女盈盈一拜,躬身退下。楚漣公主喂了半碗藥,方道:“母皇,鎮遠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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