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袍金冠的謝玄知站立山頂,手裏握著他的劍,劍鞘便能看出比一般的劍要寬,他握劍的虎口長著厚厚的繭。他對麵的祝無長身玉立,紅衣似火,腕戴銀鐲,懷裏抱著一張古琴。一道山穀之隔的地方,圍滿了江湖人士。“祝掌門的鞭子呢?忘記帶了?”“難不成她打算拿琴當武器?”“別開玩笑了,琴是木頭做的,那劍不是一砍就斷了嗎?”祝無在巨石上坐了下來,將琴橫放膝頭。她緩慢抬手,撥動第一根弦。裴玉等人知曉厲害,立即運動抵禦。而大多數人雖聽過“落英水上風”的名頭,卻一時未記起後半句,隻是疑她為何在此時彈琴?難不成正式對決前彈琴助興?有的人甚至鼓起掌來,給祝掌門個麵子,何況確實彈得不錯,很好聽,悠揚悅耳。“不知死活。”不知是誰冷冷說了一句。沒過多久,鼓掌那人便嘔出一口血來,他還不知道,隻自顧自拍手。更多的人察覺出不對,然而為時已晚。以他們的功力不足以抵擋琴聲裏的深厚內力,隻能越退越遠,不到片刻,前方山崖隻剩下幾十人觀戰,無一不是江湖上的佼佼者。謝玄知巋然不動。琴聲彈到激昂處,謝玄知忽然縱聲長嘯,雄渾壯絕,四下山穀裏回蕩不絕。心髒如同重鼓錘擊,胸口氣血翻騰,裴玉喉頭嚐到猩甜鏽味。諸葛玨麵色蒼白,以劍拄地。祝葳蕤也好不到哪去。嘯聲仍在持續,三人不得不也往後退。到最後,崖前仍然站立的人不過兩手之數。“錚”的一聲琴弦斷裂,謝玄知嘯聲停止,向後退了半步。三個年輕人耳邊嗡一下,各自吐了一口血。祝無從琴底抽出一柄通體銀白的劍,那劍猶如冰天雪地淬煉而成,烈日下竟溢出絲絲寒氣。祝葳蕤耳邊忽然響起前幾日陸如琢問她的話。葳蕤,你有多久沒見過你娘使鞭了?原來如此。謝玄知眸中閃過一絲驚異,過後便是了然。他早知祝無有所保留,無妨,誰沒有幾招殺手鐧。難道他就沒有嗎?謝玄知拔劍,一聲龍吟,直衝雲霄。祝無真氣灌注劍身,宛如鸞鳥清鳴,崖前幾位當世高手鞘中的刀劍都在微微顫動。兩道劍光撞在一起,飛沙走石,天地色變。第066章 決戰前夜。裴玉問陸如琢,既然謝玄知練了邪功,那祝掌門是不是勝算很小?陸如琢搖了搖頭。未必。裴玉不解。陸如琢說,一門功法再了不起也因人而異,尋常人沒有上乘心法,甫一接觸自然一日千裏。而謝玄知已是當世最厲害的幾個人之一,再想往上突破難上加難,殷嵐的功法至多讓他有寸進。陸如琢坐下來。他二人本在伯仲之間,如果說先前祝無更強一些,那麽如今可能是謝玄知更強一些,在實戰中,些微的功力差距可以忽略不計。高手較量,哪怕勝算一和勝算九,一旦交手,便是五五之數,誰贏誰輸,沒有定數。聖女峰劍氣縱橫,在石壁上留下刻骨的痕跡。竹海搖動,山嵐齊聚,兩道人影更是籠進了霧裏。雲開霧散,晨曦東起。兩人打了一天一夜,未分勝負。觀戰的江湖人士腰酸背痛,有的人中途去山下歇了一會進些吃食,回來便沒有位置了。剩下的人寧可餓著,也死死坐在原地不挪窩。山下百姓發現商機,連夜挑擔上山,坐地起價,賣些包子饅頭湯餅,一日掙的錢能頂半個月的。反正這些江湖人裏最不缺冤大頭。諸葛玨花了三倍的價錢買了茴香肉包和油炸膾,分到崖前觀戰的諸葛玄和陸如琢一行人手中。祝葳蕤熬得眼睛通紅,盯著對麵山峰鏖戰的兩道人影。打到現在除了與二人齊名的人士,剩下的已經是看不懂但是一定要蹲結局了,將來說出去也是親眼目睹這一場驚世大戰的人,與有榮焉。崖上東倒西歪地睡了一片。裴玉卻越看越精神,小聲和陸如琢交談。“祝姨用的劍法有點像你教我的,但是又糅合了別的,常有出其不意之處。”“我與祝無從小一起長大,本就學彼此的武功,她潛心修煉,並加以改進,采眾家之長,自創了一套劍法。”陸如琢道,“我也是第一次見她使,她敢用出來,想必已臻化境。”“師姐,依你看他們何時能分出勝負?”“兩人單論武藝,均是宗師級的人物,海納百川,如今不過一粟爾。”陸如琢雖不恥謝玄知為人,卻不得不承認他在武道上的造詣。當年她和祝無聯手,依然敗在謝玄知劍下,才不得不遠走,養精蓄銳,以圖他日。直到今日,她與祝無單獨一人都不敢說必勝對方。陸如琢伸直了腿,道:“你要不要睡一會兒?眼睛裏都有血絲了。”裴玉搖了搖頭。陸如琢收回腿,道:“哦,那我睡了,肩膀借我。”裴玉還沒反應過來,左肩一沉,陸如琢已將腦袋枕了上來。裴玉一怔,她目光在周圍掃了一圈,隻見山上像她二人一般依偎而睡者不少,遂抬手輕輕環住了陸如琢的肩。陸如琢很快不滿足肩膀的觸感,向下滑進她懷裏。裴玉隻得貢獻出自己的腿,讓她伏在自己腿上,滿頭青絲鋪散在她懷中。裴玉低頭,伸手勾起一縷,隱晦地牽到唇邊,讓風代她親吻。她抬起頭,正對上諸葛玨善意的眼神。許是那眼神過於溫柔,裴玉並沒有湧起慌張,而是向她溫和地點了點頭。這日午時,祝葳蕤終於扛不住睡了過去。眾人在山上幕天席地了三天三夜。第四日的酉時,在地上打坐養神的幾位當世高手同時睜開眼睛,陸如琢也從裴玉懷裏坐起來,聲色沉沉道:“快了。”諸葛玨也聽見她爹說道:“二人即將力竭,勝負隻在一個時辰內見分曉。”裴玉沒再問誰更有可能勝出,隨陸如琢將視線投向聖女峰。眾人也都站起來,全神貫注,關注那兩道不斷相擊又不斷錯開的影子。細長的翠竹如同倒伏的麥浪,被壓得彎了一彎,謝玄知立在長竹頂端,紫袍上的金線映著夕陽,胸肋起伏的呼吸微沉。祝無足尖點在竹身,纖細的身影隨翠竹搖曳,握劍的手滿是汗,她撕下一片衣擺,綁在和劍柄相連的手上。這次是謝玄知先動了。他一劍斬去,身後大片金燦燦的餘暉隨著這一劍湮滅,山穀暝色四起,倏忽間天色暗了下來。狂風卷起紛亂的竹葉,嘩啦啦響聲不絕,祝無的身影在青竹上搖搖欲墜,又似暴風雨中的扁舟,浮沉不倒,若隱若現。謝玄知一劍落空,收勢再刺,卻刺入冰川之水,周身大雪紛飛。謝玄知幼年曾被父親送去昆侖山練劍,山頂很冷,雪下了很多年,積雪終年不化。他練了許多年的劍,卻沒有一次嚐過昆侖山的雪。他好奇伸手鞠了一捧,送進嘴裏,嚐到了鐵鏽味。祝無挽劍如月,於亙古中再升一輪月明。薄暝散去,山穀的風靜止。眾人等眼前霧氣消散,麵色驚駭。祝無的劍尖刺進謝玄知的胸膛,深入半寸。謝玄知嘴角溢出鮮血,閉上了眼睛。祝無眼中恨意滔天,握緊了劍柄便要送入他的心髒,諸葛玄在山崖那端伸手,急忙喊了句:“使不得!”祝無閉了閉眼。祝姊姊,你若勝了,不要殺他。若當眾殺他,非但你的盟主之位不保,落英宗也會遭難,神劍山莊必與你們不死不休。還有蕤兒,你不在乎自己,難道不在乎你的丈夫和女兒?自然不是放過他,就這麽讓他死了,太便宜他了。我要讓他在天下人麵前撕破偽善的麵具,身敗名裂,如同喪家之犬。祝無睜開眼睛,眼底一片漠然,她收回了劍,縱身躍上聖女峰頂,負手而立。女人的如火紅衣成了天地間唯一一抹色彩。陸如琢帶領落英宗弟子率先單膝跪地,高呼道:“武林盟主,一統江湖。率我正道,共伐魔教!”裴玉愣了愣,跟著拄劍跪下來,和陸如琢一起念。眾位武林同道也回過神來,抱劍拱手,山呼海嘯:“武林盟主,一統江湖。率我正道,共伐魔教!”“武林盟主,一統江湖。率我正道,共伐魔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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