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笑道:“不是說好永遠和姑姑在一起麽?”陸如琢攥著她的手收緊,在裴玉感覺到疼痛之前倏忽放鬆了力道,卻沒有掙脫。“你說得對,我們就是要永遠在一起的。”聲音似喟歎,似落寞。裴玉喉頭動了動,垂下了眼簾。祝無已帶著祝葳蕤進屋,喊道:“你們倆幹什麽呢?還不快來吃飯。”“來了。”陸如琢牽著裴玉進去,包住她的掌心溫暖,就像她第一次牽著女孩學走路,夕陽下的院落充滿了溫情。裴玉的心頭卻像被什麽堵住了似的,十分沉重。明明已告誡過自己,蟄伏的渴望仍在蠢蠢欲動。“師姐。”掌心翻轉,裴玉將她的手反過來包住,幾步搶到了她前麵,先她一步進了屋內,停在門口等她,相攜而至,扶她入座。陸如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接過她遞來的筷箸。沒了諸葛玨的晚膳祝無顯得十分清靜,她倒是想逗裴玉,但兩人氣氛明顯不對勁。那眼裏又隻有彼此的樣子,讓她恨不得吃完早早離去,於是督促著祝葳蕤早些吃完,兩人回後院切磋去了。***酉初,諸葛玨從荷花台回來,進了家門。“大小姐。”“大小姐傍晚好。”別院來往的仆從們紛紛笑著。“廚房做了您愛吃的荷葉蓮子羹,晚點給您端到房裏去。”“多謝。”“大小姐客氣了。”挽著菜籃的廚房嬤嬤笑眯眯。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待人和善,對她們這些奴婢更是寬容,要是自在山莊的主人都像莊主和大小姐這樣就好了。諸葛玨目光看向她身後。“爹。”廚房嬤嬤回過頭,福身道:“莊主。”緩步退下了。諸葛玄麵容慈愛地看著這個他引以為傲的女兒,溫聲道:“玨兒在外玩得可開心?”諸葛玨點點頭。她忍不住為祝葳蕤說好話:“爹,祝妹妹隻是無心之失。她見諸葛鴻對女兒言語冒犯,所以一時不忿替女兒出氣。此事真追究起來,都是女兒的錯。”諸葛玄按上了她的肩膀,笑容不改道:“你不用解釋,爹沒有怪她。我與祝掌門多年交情,對她們的脾氣略知一二,若不是鴻兒主動惹事,祝姑娘是不會動手的,她才懶得理鴻兒呢。”“爹……”“爹知道,這些年你受委屈了。隻是鴻兒年紀還小,心智不成熟……”諸葛玨低下頭,不明顯地撇了一下嘴。這話說了這麽多年,不知諸葛玄自己信不信。諸葛玨並不是逆來順受之人,隻是懶得計較,惹急了她還是會出手教訓諸葛鴻一二,不過都是關起家門揍,不讓外人瞧見。姐弟切磋,諸葛玄在此事上並不偏心誰。“待他長大了……”諸葛玄顯然自己也沒了信心,若論年紀,諸葛鴻與諸葛玨同歲,不過相差一月,怎麽這個女兒從小到大都沒讓他操過心,反而青出於藍,朋友們提起他都覺得臉上有光。諸葛玄歎了口氣,道:“你隨爹到書房來。”“是,爹。”書房門口,諸葛玄吩咐守門弟子不要讓任何人靠近,這才帶著諸葛玨進去,關上了房門。諸葛玄轉過來,鄭重道:“爹有一事相求。”諸葛玨扶起他,道:“父親不必如此,有事吩咐女兒就是。”諸葛玄搬了張椅子在書案對麵,兩人相對而坐。“你鴻弟今年加冠,我本來是想在武林大會結束後,他贏得幾分薄名,逐漸把山莊權柄交到他手上,但他近來的表現實在讓爹失望。武功倒在其次,可他心胸狹窄,毫無仁心,不敬長姊,我”諸葛玄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道:“我怎麽放心把自在山莊百年基業交到他手裏!如果我真的這樣做,又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可我隻有你鴻弟一個兒子。”諸葛玨沒有說話。諸葛玄從貼身衣襟掏出一樣東西,放在桌上。那是一枚通體漆黑的令箭,玄鐵打造,周邊鑲刻雲紋。諸葛玨拿起來,入手冰涼,正麵鎏銀鑄著“自在”兩字。她瞳孔驟然一縮,這是……“這是自在山莊的掌門令。”諸葛玄道,“此次魔教作亂中原,教主殷嵐極有可能重出江湖,為父恐身遭不測,提前將掌門令交予你。若是遇到了最壞的情況,請你一手接管自在山莊。玨兒,爹相信的人隻有你了。”“那鴻弟……”“鴻兒不堪大用,你隻讓他掛名莊主即可。有了這枚掌門令,想必他也不能再為難你。待他有了兒子,你挑個成器的侄兒,再將掌門令傳他。”諸葛玨放下掌門令起身,後退兩步,撩起下擺跪了下來。“爹。”“你、你這是做甚麽?你可是不願?”諸葛玄也站起來,道,“為父知道你素愛閑雲野鶴,就當為父求你,為了不斷我自在山莊百年傳承,你就委屈……”“不是的,爹。”“那你是……”“女兒也是爹的骨血,女兒想名正言順地繼承山莊,不願屈居人下,做一個有實無名的莊主。”諸葛玨的聲音輕柔而堅定。卻無異於在諸葛玄心中激起千層浪。他後退了一步,麵色驚怒交加,指著她道:“你素來乖巧懂事,從不與你弟弟爭什麽,爹以為你是個性情淡泊的人,沒想到你竟……你是什麽時候起的這份心思?!”諸葛玨抬起頭,目光不卑不亢。“或許是今日,或許是更早以前,這重要嗎爹?祝妹妹可以爭,天子之家可以爭,女兒為何不可以爭?難道在爹心中,女兒低鴻弟一等麽?”諸葛玄被她的眼神逼得連退兩步,手扶住桌案邊緣。“你……你先出去,讓爹好好想想。”“玨兒告退。”諸葛玨叩了一個頭,起身轉步離開。房門被從外麵關上。諸葛玄扶著長案慢慢在椅子裏坐下,視線呆呆落在那枚無人問津的掌門令上。為什麽他忽然覺得,好像從未了解過這個聽話的女兒。“莊主,該去前廳用晚膳了。”呆坐的諸葛玄如夢初醒,收起掌門令,嗓音沙啞道:“不用了,本莊主今日胃口不好。”屋外的聲音應是,重又安靜下來。篤篤。沒隔多久又傳來敲門聲,諸葛玄少見地沒控製住自己的脾氣,清喝道:“不是說了不用晚膳麽?!”“莊主,是大小姐派人送來的。”“不吃!”“是。”守門弟子對門口的下人擺了擺手,低聲道,“快走吧。”下人剛走出十幾步,房門從裏麵打開,露出諸葛玄不辨神色的臉。“拿進來罷。”“是。”飯菜擺好,都是些清熱爽口的菜式,炎炎夏日用著再好不過,還配了寒瓜,飯後解暑。諸葛玄拿起筷子,輕輕歎了一口氣。他叫來弟子,問道:“少莊主現在何處?”弟子麵露難色。諸葛玄一拍桌案。“說!”“少莊主上午回來,先是在房中發了一頓脾氣,然後就去春香樓喝酒了。”“春香樓?”“就是……就是……”同為男人,諸葛玄能不知道春香樓是甚麽地方麽?往日去去就罷了,明日就是武林大會,他竟然還流連煙花之所!弟子道:“莊主,少莊主年少輕狂,隻是一時失意……”諸葛玄一把摔了筷子。“輕狂?那他也要有輕狂的本錢才行!”諸葛玄怒不可遏,手指著外麵揚聲道,“那青樓難道不招待女客,你幾時見大小姐去過?!”弟子不敢說話。“帶人,去把少莊主給我抓回來!”“是!”“站住!”諸葛玄垂下頭,靜靜地坐了會兒,道,“別去了,讓他在那自生自滅吧,我不想看見他。”弟子低低應了聲。院子裏徹底安靜下來。別院一角,繁茂的樹葉被罡風催動,撲簌簌卷落,劍如龍行,遊於雲中,滿院的樹葉漸漸凝聚成一團,在空中轉動,越來越大。傍晚昏暗的天色裏,劍光在葉片凝成的灰雲裏閃動如驚雷。諸葛玨內力一催,那片片樹葉如同萬箭齊發,墜向地麵,聲勢磅礴。諸葛玨收劍,拿過石桌上的帕子擦了擦頸間臉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