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女這次竟開了口。“到我了。”聲音既不冷漠,也不顯得可親。什麽?金鵬剛閃過疑問,餘光裏一抹青光,好似青蛇吐信。他掌心一痛,低下頭,一支青色短刃穿透了他的手掌,霎時鮮血直流。客棧其他人麵麵相覷。這小娘子好毒的心腸,好小的心眼,更……好快的速度。這不是好看的熱鬧,客棧重新恢複了原先的吵嚷。金鵬捂著自己流血的手,怒氣勃發。尤其是那白衣少女身邊的隨從竟還走上前來,收走了地上和他手上的兩柄短刃。“金鵬。”一道沉穩的中年男聲止住了金鵬的怒火,他向原先的桌子走去,低低愧疚地喊了聲“師父”。中年儒士打扮的男子道:“早教你改了這莽撞的性子,坐下。”“可是……”“休要再說!”白衣少女把暗器別回了腰間,低頭繼續吃酒。這一行人沉默寡言,訓練有素,在喧鬧的客棧裏仿佛透明人。……雪越來越大。客棧裏已連落腳之處都沒有,人們或坐或站,將小小的棧廳都擠滿了,分外熱鬧。“老板娘,客棧已經站不下人了,不若將門關上吧,好大的風啊。”有坐在離店門近的客人說道。“客官不可,開門迎客,關門謝客,哪有做生意的白日關門的道理。再說我若是關門,那些冒雪趕路的客人來了豈不是要凍死在外麵。”老板娘道,“這樣,我免費贈大爺一壺熱酒,暖暖身子。”“老板娘真是俠義心腸。”有人讚道。“什麽俠義不俠義的。”老板娘嬌笑一聲,“客人若真看得起我,再多要幾斤羊肉。”說話的那人笑道:“娘子既如此說,好,那就再來四斤羊肉,兩碗羊肉湯。”老板娘喜笑顏開,高聲招呼道:“給胡大俠來四斤羊肉,兩碗羊肉湯。”客棧裏聞聲有人咦了一聲,接著便響起“原來這位就是胡某某胡大俠”“久仰久仰”的恭維之詞。被稱作胡大俠的人便站起來雙手抱劍見了個禮,笑著謙虛。“諸位謬讚,折煞胡某。”和樂融融中,有人打破了這氛圍。“什麽阿貓阿狗也敢道一聲大俠,真是可笑。”胡大俠麵色微變,皺起眉頭。眾人循聲望去,見是坐在角落裏的一個年輕公子,穿著華麗的藍袍子,手裏端著杯酒,看向眾人的眼神似笑非笑。“不知這位是……”那公子沒開口,身邊的隨從仰著鼻子自報家門,大聲道:“我們是自在山莊的,這位便是山莊少主諸葛鴻。”胡大俠按下劍,坐了下來。“原來是諸葛少主。”“令尊劍法卓絕,令人敬佩。”也有人不買這位少主的賬,出言譏諷道:“自在山莊莊主‘道衝劍’諸葛玄,劍法出神入化,大小姐‘青萍劍’諸葛玨,青出於藍,這兩位在江湖上都是響當當的人物。偏偏沒有聽說過閣下的名字。”“是啊,怪我等孤陋寡聞,行走江湖十數載,竟不識得少莊主,讓少莊主見笑了,哈哈。”“自在山莊威名赫赫,清氣幹雲,什麽阿貓阿狗也敢冒充少莊主了?”笑聲哄堂而起。名叫諸葛鴻的年輕公子臉色比外麵的雪天還要陰沉。他的隨從手按在劍柄上,便要拔劍,諸葛鴻陰霾的眼睛朝他望了一眼。即便他能殺了這些人,回去也免不了被父親狠狠責罰一番。此刻正是緊要關頭,他不能再被抓住把柄。他忍氣吞聲,最先說話那人卻不打算放過他。那人笑道:“諸位,我剛打永州來,聽見一樁閑事,不知大家感不感興趣。”永州正是自在山莊的勢力範圍。很快便有人接話道:“快說快說。”諸葛鴻臉色更黑了,幾乎要用眼睛將此人千刀萬剮。那人熟視無睹,繼續笑道:“聽說‘道衝劍’諸葛大俠打算另選山莊繼承人,緣由麽?似乎是獨子武藝平平,不堪莊主重任。”“不選兒子?那要換誰?”“自然是大小姐諸葛玨,十六歲便在江湖闖出名號,天縱奇才。”“可大小姐畢竟是女子,以後要嫁人的……”“依我看沒必要換少莊主,‘青萍劍’始終是自在山莊的人,有她輔佐少莊主,自在山莊依舊能威震武林,這樣也能避免自在山莊落到外姓人之手。”“這位兄台說得有理。”“是啊是啊。”諸葛鴻麵色稍霽,微微一笑端起桌上涼了的酒。“一派胡言!狗屁不通!出門之前娘親告訴我江湖上英雄豪傑眾多,讓我見見世麵,多結識幾位義薄雲天的大俠。沒想到盡是些迂酸之輩,還不如書塾裏的老學究!”一道清脆的女聲響起來。“是誰在說話?竟敢口出狂言!”“何方鼠輩!藏頭露尾!”場中立刻站起來幾個漢子,提刀四麵打量,尋找聲音的方向。坐在角落的白衣少女停下了筷箸。隨從女子一直看著她。她低聲道:“真不是我。”雖然她也打算開口罵來著,這不是讓人捷足先登了麽?“在上麵!”有個人大聲道,指著一個方向。眾人循著他的手指望去,一位妙齡少女站在客棧二樓的走廊,湖藍裙衫,披一領鮮紅的鬥篷。她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圓臉杏眼,還有淡淡的嬰兒肥,身後跟著兩位氣質沉穩的侍女。這位玉雪漂亮的少女的臉上正帶著薄怒。“小姑娘,你娘親是誰?”少女脆道:“我娘是誰不重要,我隻是想與你們論一論理。”她從樓梯一步步走下來。“你們口口聲聲說諸葛姐姐劍技超絕,天縱奇才,卻在繼任莊主一事上百般袒護武功平平的諸葛鴻,隻因他是男子,諸葛姐姐是女子!”少女道,“你們莫不知今歲春闈中榜的狀元郎乃是女子?”“小小女子,不知所謂!”那人嗤笑,“朝廷的科舉,關我們武林什麽事?!難不成狀元還能當武林盟主?”“狀元管不了,皇帝總管得了吧,皇帝也是女子,下一任皇帝還是女子,女子尚能治理一國,小小山莊如何。諸葛姐姐娶個丈夫,生個姓諸葛的孩子有什麽難。那丈夫若敢僭越,休了便是!”“荒謬!”“不談陛下,就說現今的右都督、錦衣衛指揮使陸如琢,至今無有夫郎,可耽誤她青雲直上、榮華富貴?可見丈夫根本無足輕重!”“朝廷鷹犬,也敢相提並論!”答話的人怒發衝冠!站起來的人越來越多,聲音越來越大。少女絲毫不懼,仰起脖子道:“你們還不如朝廷鷹犬!”她身後的兩個侍女對視一眼,上前一步護住少女,擋在了越來越憤怒的人們身前,麵色波瀾不驚。場麵膠著,眼看一場爭鬥一觸即發。“不錯!”這時一道清亮的女聲插進來。牆角桌子坐著的五人看著站起來的白衣少女,隻能說毫不意外。白衣少女越眾而出,走到了湖藍衣裙的少女身邊,麵向眾人點頭道:“正是如此。如今朝廷大開恩科,讓女子參加春試,入朝為官。江湖上亦有“落英水上風”祝掌門等女中豪傑,你們這些迂腐之人,枉稱英雄!”諸葛鴻忍無可忍摔碗站了起來,劍鋒一指,勃然怒道:“你又是誰?敢在這大放厥詞!”白衣少女先前出手傷人,已惹得部分人不快。這一下更是火上澆油,“鏘”一聲,又有人拔劍而出。“報上名來!”“我劍下不斬無名之人!”“你們也配知道我的名字?”白衣少女冷冷道,“來人。”那角落裏的五人不知何時站到了白衣少女身後,齊聲拔出刀來,發出一聲整齊的清嘯,似龍蟒相鬥,直破雲霄。眾人耳朵不覺嗡了一下,待靜下來,方看清麵前五人的兵器。刀身狹長,略彎,刃身窄而鋒銳,寒光逼人。江湖上的寶刀有很多,百曉生列兵器譜專著《刀譜》,這種刀卻不在其列,規製統一,吹毛斷發,卻不代表沒有人認識。繡春刀!“是錦衣衛!”不知誰大喊了一聲。嘩啦場中以白衣少女為中心,人潮水般退開,隻稀稀落落坐著幾個兀自喝酒未置一詞的旅人。湖藍衣裙的少女興奮地上前,被侍女死死拉住。四周靜寂。白衣少女冷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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