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本子遞還給她,在第一頁看到一個名字叫“薑曼”。之前搜k小姐的資料時,我看到過這個名字,是她的媽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感覺給我看過之後她眼底的落寞變得更深不可測。甚至有一點跑到了我這裏。橋下車流快速晃過,我學著她的動作,拍了拍她的頭,希望我這個動作有給她安慰,像她每一次給我的那樣。似乎真的有一點用。在我拍過她頭之後,她短暫地笑了一下,然後停頓了一會,才講,“我的媽媽。”慎重一點我這個時候應該說一些話來把她接住。鬆弛一點我應該開個玩笑逗她笑一下把氛圍弄得比現在輕鬆。可是她已經在笑了,並且應該不希望我把氛圍弄得那麽沉重。於是我輕輕地說,“我能抱一下你嗎?”她似乎對我接的話有點訝異,微微抬了一下眼皮,“怎麽我才講一句話你就好像已經要為我哭了啊?”她這麽坦然地問。卻沒有等到我否認,就已經伸出手臂將我攬住。今夜的風還是有些熱,像是超過了三十七度,於是她抱我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她的身體很涼。“你熱不熱?”我問她。我還記得她在特別熱的時候身體會發涼。橋上光影往下墜,她在我身後抱住我,兩隻手攬住我的腰,下巴枕在我的肩上。微微搖了搖頭,說,“不熱。”我不客氣地戳穿她,“撒謊!”她笑了,有些倦意地將我攬得更緊,“你知道我會騙你還要問。”我拍拍她攬在我肩前的手,“因為我要看你到底和我說真話還是假話。”不知道是不是k小姐太不擅長撒謊,還是我太擅長辨別謊言。每一次k小姐對我的欺騙,我都心知肚明。但我並沒有因為她的謊言而傷心,或者生氣。世界那麽龐大,做一個不撒謊的人太難了。而我希望k小姐可以過得容易一點。我總覺得她過得十分辛苦。雖然她同我講在二十歲之後沒有吃過什麽苦頭。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此時此刻的幸運能和她的磨難相抵。之後大概有兩三分鍾我們兩個都沒有講話。我在她身前,能聽到風聲、車笛聲、橋下有人路過的大喊大叫聲,以及她停在我背脊之後的心跳聲。不知道是哪一分鍾她對我講,“這一個月我每天晚上都會來這裏,看這裏的人經過,有用的會記在本子裏,沒有用的也會看一看。”聽到她這樣講,我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在這裏坐著的她,原來是在做這樣勤勉的事。“有用的是用來做什麽?”“用來拍戲。”“那沒有用的是看來做什麽?”我的問題好繁瑣。而她聽了之後也隻是懶懶地笑一下,然後耐心地答,“沒用的看來也許下次可以用。”“你們電影演員好像真的很忙,有用的沒用的都要來看一看,還要攢著下次用。”k小姐又被我逗笑,在我肩上笑,睫毛隱隱約約地刮過我的臉側。風也在這時候作怪,將她的頭發和笑聲一同吹到我頸下。她在笑聲裏問,“我是不是過得太無聊了?”然後又將軟軟的下巴在我肩上磨了磨,“每天除了拍戲就是為拍戲做準備,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很貧瘠的人。”隔著一層薄薄的t恤,我能感覺到她皮膚的溫度。笑著和她講,“誰說認真拍電影是無聊事的啊?誰說認真研究那麽多角色的人會是一個很貧瘠的人的啊?誰說我的k小姐不好的啊?”k小姐笑,沒有講話。於是我又伸手過去,虛虛摸她的臉,手指停在她的睫毛上,問她,“那你拍這部電影會不會想媽媽?”據我所知張玉是一個媽媽。想必k小姐也是因為這個角色,才會每天坐在這裏看各種各樣的媽媽經過她。看到這些的時候她會是難過的嗎?又或者是空蕩遊離,落寞悲傷,還是什麽都沒有想,隻是坐在這裏,孤身隻影,和一支又一支被風抽掉的煙一起。我不知道。但我下一秒又想,最起碼她今天帶我來到了這裏,將這些零零散散地講給我聽。而不是讓風來吹掉她燃燒過的灰。“也許吧。”良久,她在我頸下回答,睫毛刮過我的掌心,有些瑟縮,像她腰上那隻被清洗過一次的紅色飛鳥。“那你呢?你來重慶這麽久會不會想媽媽?”“我?”我答得很隨意,“還好吧,畢竟也才來幾天。”然後又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在加州的時候有沒有見過我媽媽?”我記得車禍之後醒過來,媽媽就在我的病床旁邊。如果那個時候k小姐還在醫院角落,想必她見過我媽媽的樣子。“沒有。”她說,緩緩吐出一口氣,“在你媽媽過來之前我趕快跑掉了。”她學我說跑掉這個詞也很可愛。k小姐真是一個複雜的人。我甚至覺得她這個人就像一場夢,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時而濃烈時而平靜,拖著人往下沉,最重要的是,被拖著的人不知道這場夢到底有多少層,也不知道夢什麽時候能醒。我笑,“為什麽要跑掉?你又沒有做錯什麽事情。”她用下巴懶懶地點一下我的肩,說“不知道”。沉默了幾秒鍾,又輕輕地講,“可能是害怕你有一個壞媽媽,又害怕你有一個好媽媽。”我不清楚k小姐到底有一個怎樣的媽媽,才會讓她同時害怕這兩件事。我覺得好難過,喉嚨有些發澀,都講不出話來。k小姐好像知道我在難過,輕輕歎了口氣,用臉貼了貼我的臉,又拍了拍我的頭。“我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這些事情的。”當然要說,我也很願意聽。於是我吞下我的難過,說,“可能我有一個有時候好有時候壞的媽媽。”她沉默了好一會。笑了一下,聲音被風吹得很散,“原來每個人的媽媽都是這樣的啊。”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很薄。以至於我下意識去摸了摸她的臉,發現並沒有眼淚才鬆口氣。而她就在我的掌心裏笑出聲,很順從地蹭了蹭我的手,講“我沒有哭”。我說,“是是是,是我把k小姐當成愛哭鬼。”她笑,“不是已經傳染了f小姐的笑病嗎?”恰好這時候耳機裏又傳來那一句“給我寄贈簽名的信封”。於是我很突然地問,“k小姐,你有一天會不會也給我寄贈簽名的信封啊?”橋下有一輛大卡車經過,聲音轟隆隆的,將我這句話吞得隻剩零星的幾個字。我自己都聽不太清,以為k小姐也沒聽到。又覺得好像我不應該這樣對別人做要求,因為我都還沒寫滿六百封的“我愛你”給k小姐。這天晚上經過查令十字橋的人和車那麽多,有誰會記得站在查令十字橋對麵那座石橋上的k小姐和f小姐。除了我。@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我在心底默念,我想我會一直記得k小姐。在這之後,巨大的風將我和k小姐的頭發糾纏在一起,在橋上像一片陽光飛過。一瞬之間我們好像兩隻正在擁抱的瑟縮小鳥,還是金色的。而k小姐從背後抱住我,手臂攔在我的肩前,趴在我肩上,手指刮過我眼下的皮膚,確認我沒有因為剛剛聊媽媽的事情而掉眼淚之後,很放心地說,“會寄的。”我像小孩得到心愛糖果那樣得到這個準確的答複,“那會給我寄滿六百封嗎?”我真是開心到沒邊了,把六百封的主語都弄錯。明明f小姐還沒寫上一句“我愛你”,那封皺皺巴巴的信還塞在我的短褲兜裏。但k小姐還是這樣抱住我,在風裏笑得很模糊,再一次說,“會的。”我就講過她是一個心地很好的人。明明此時此刻還沒有收到過一封信,也沒有收到我想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就跟我說要寄六百封。“大明星在未火時候的承諾是很值錢的,我賺了。”我開著玩笑,不想氛圍變得那麽酸澀。“那你覺得應該值多少?”她輕輕地笑。“不多不少,三千萬。”我獅子大開口。甚至還很過分地在這個時候伸出手,說,“也可以預付。”她笑得聲音在我耳邊飄飄悠悠地打轉,然後握住我伸出來的掌心,在上麵磨了磨,手指插入我的手指縫隙。十指相扣。@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講,“那我還是先欠債吧。”“啊三千萬說欠就欠啊,你怎麽這麽好騙的啊阿鳶。”k小姐笑而不語,好像並不在意自己在一場玩笑裏欠下的三千萬。任我講“二零一七年八月十四日零點二十一分,孔黎鳶欠下付汀梨六百封信的債務,或拿三千萬來抵……”隻晃了晃我的手,“原來已經是第三天了。”我話講到一半頓住。她像是沒有意識到我突然的停頓,還是晃我的手,“我明天就要開始拍戲了。”我算了算時間,“那我明天可以去陪你拍戲嗎?”“你想陪我去拍戲?”“我想看看你拍戲時候的樣子。”“看我拍戲可能會很無聊。”“那我申請當你的一日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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