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人曆來如此,總是用一種無所謂的態度來對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即便她不在躁期,也從來都如此。黎橋這麽想著,視線落到孔黎鳶反複揉搓著自己指尖血漬的動作上。歎一口氣,“那你不擔心嗎?”“擔心什麽?”孔黎鳶漫不經心地問,她的思緒不夠集中。這會已經在思考經紀人和她在電話說的,很多廣告商因為這件事想要解約的事情。哪怕她真的沒做過,在這個圈子裏見風使舵的人從來也不少。她已經不止一次地覺得厭煩,於是利落地給出回應,“他們要解那就解吧,違約金麻煩你詳談一下,從我個人賬戶上給就行了。”一夜之間,也就是在她二十九歲生日的第二天,隻因為一條模棱兩可的視頻,“孔黎鳶”這個名字所背負的負麵聲音越來越多,甚至被直接冠以“虐待狂”和“瘋批”的前綴。可孔黎鳶自己,對當前來勢洶洶的現狀,好像並沒什麽實感。看到新聞時,她已經到了洛杉磯的療養院,已經和國內那些風波隔了十萬八千裏。這裏沒有黑漆漆的相機和大量模糊的閃白光線對準她,也沒有人像五年前那次那樣把她逼到絕路。她知道這不是真的,也知道這個圈子的輿論風向曆來轉得很快。她不是剛出道時那個二十四歲、形單影隻的孔黎鳶,沒可能會因為一次假新聞、真輿論戰,就被困在一個角落,瑟索著不敢離開。經紀團隊已經在找尋最好的公關方案,從她這裏要去方墨的聯係方式,還在聯係《冬暴》劇組之前所有的工作人員,找尋讓謠言不攻自破的有力證據。至於她看到那些話時的感受,不重要,不重要,這是最不重要的她反複地想,也反複地這麽覺得。她覺得自己沒有任何感受,不覺得被刺痛,也不覺得這件事像一座龐然大山,怎麽跨都跨不過去。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四麵楚歌的孔黎鳶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現在的孔黎鳶,沒有任何軟弱之處,沒有任何無能為力。她會很冷靜地回顧這幾天來的一切,很冷靜地看那些快要戳到她脊背處的話語,很冷靜地在國外和經紀人聯係,一個電話一個電話地處理,很冷靜地接受自己輕躁期的來臨。她會一路順風,又哪裏有事情值得她擔心?“新聞鬧這麽大,你連自己輕躁狂病情都不敢告訴的那個人……”黎橋的聲音從空氣中飄過來,溫溫和和,卻像一把尖銳的刺刀準確刺中要害,被孔黎鳶刻意忽略、刻意隱匿起來的要害,“也會看到這些話的。”孔黎鳶倚靠在木質靠背上,被紅光染得好似一片單薄的剪影。她靜靜地坐著,像是快要沉到地平線以下,連呼吸都溺亡,再給不出任何回答。“你不怕她也會誤解你嗎?”黎橋注意到她用力到泛白的手指。“她不會的。”孔黎鳶的睫毛在模糊的夕陽下,終於沾上一點偏紅的色調,毛茸茸的。“她說過,隻要不是我自己和她說的東西,她都不信。”“那你準備和她說這件事嗎?你這幾天都在療養院的事。”在這個問題之後,孔黎鳶就不說話了,一種很典型的防禦姿態。“好吧,隨你咯。”黎橋聳了聳肩,沒有再繼續問。隻是眯著眼吹了一會風,然後又指著療養院公園裏一大群湧進來的人,“這是新來的一批義工,專門聘請過來逗那些小孩子開心的,都簽了保密協議的,你放心,不用刻意躲到房間裏。”療養院的確是住著一些被家長安置進來的孩子。孔黎鳶沒什麽心思注意,因為她一開始住進這個療養院時,也隻是一個孩子。那時她成日成夜地想要逃出去,潛過那個偌大而冰冷刺骨的湖泊,爬過充滿著尖刺的圍牆,偷過療養員的衣物打算偷梁換柱……毫無意外,她這些小兒科的計劃均以失敗告終。後來在一次自以為縝密的逃亡計劃中認識了黎橋。再後來,療養院換了一個老板,從舊金山搬到洛杉磯,比過往的環境舒適得多,時間安排更合理,充分給予住進這裏的人的自尊感和自由度,不再強製讓每個人都待在房間裏,隻給一小片自由活動空間。也不再像精神病院一樣管理,而像是一個隔絕社會環境的世外桃源。漸漸的,她竟然心甘情願,在每個夏天都住到這裏來。從前夢寐以求能逃出去、不要再來下次的地方,已經成了她現在唯一可以逃避的安身之所。孔黎鳶順著黎橋的手指方向,懶懶地往那邊瞥了一眼。有幾個穿著偌大玩偶服的人,正在逗弄幾個穿住院服的孩子。“知道了。”她輕輕地說。黎橋“嗯”了一聲,似乎又盯了她一會,然後笑著說一句“那你再看會夕陽”,就雙手插兜,不知走到了哪裏去。孔黎鳶還坐在木椅上,看那隻瘦骨嶙峋的小貓歪歪扭扭地在暮色裏走,被包紮過的腿上沁出點血跡。不知道是從哪裏跑出來的,怎麽偏偏就跑到這裏來?這可不是一個好地方,這裏的人,也大部分都不是好人。孔黎鳶這麽想著,便看到小貓突然被一雙手抱了起來。是一個容貌明麗的婦人,穿療養院的義工服,淡藍色的polo衫,大概四五十歲,黃棕色頭發,力氣很大,將小貓輕輕鬆鬆地抱起來之後,揣在懷裏笑眯眯地摸了摸。然後就往孔黎鳶這邊笑著望過來。孔黎鳶看到這個人慢悠悠地走過來,看到這個人有著一雙偏褐色的眼睛,看起來是中國人,甚至有點像哈族人。她覺得自己不太理智了,怎麽會在加州的療養院看到一個哈族人?還覺得那雙眼睛很像是付汀梨。付汀梨這個名字從心底冒出來,很像是一片蔓延開來的野火,將她視野中的所有都燒成靡豔的火紅。付汀梨想起她的時候也會這樣嗎?付汀梨現在在做什麽呢?是看到那些熱搜詞條後皺著臉擔心她?還是靜靜地等著她回去解釋?又或者……是通過榮梧詢問她的狀況,可為什麽,榮梧又沒有告知任何付汀梨尋找過她的消息。她發現她把那張照片偷走了嗎?是根本沒發現,還是發現了卻還是安靜地等她還回去?她在想她嗎?像此時此刻,她想起她,就像潮水一發不可收拾一樣。@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還是像過往一樣,隻要她不去找她,她就絕情地當作這一切都沒發生過。這個人好像從來都這樣,有時候天真,有時候卻又弋殘忍果斷。那天之後,付汀梨在做什麽呢?她那天,好像都沒有對付汀梨說過一句生日快樂,那在她們的生日之後,付汀梨過得還好嗎?沒有她一直去找她,她會不會過得更輕鬆一些?也許那天她不應該去找她。如果她那天沒去找她,也許付汀梨在看到新聞時的反應會比現在輕鬆。一個隨時撒播著愛意的人,如果在她們一起過完生日的第二天就看到這樣的新聞,看到新聞說她“虐殺小鳥”,看到視頻裏的她是那個模樣……那付汀梨會怎麽看待她這件事,又會怎樣度過這一天?孔黎鳶自己倒無所謂,反正發生在她身上不好的事情已經這麽多。隻是覺得自己真是貪心不足蛇吞象。明明知道,圍繞在自己身上的,都不算是什麽好事。卻還要將這些不好的、壞的、醜陋的東西,全都帶給那樣好那樣天真的一個人。孔黎鳶平靜地想著這一切。她掐握著自己手指上早就消逝的那個咬痕,在這個中年女人朝她走過來的幾步裏,思緒往往複複地跳躍。像一場自說自話的獨角戲,在她腦海裏自顧自地上演,不受她的半分控製。“我剛剛看到,你在給這隻小貓包紮。”婦人走了過來,笑眯眯地問她。果然是中國人。孔黎鳶想。她沒有回答婦人的問題,而是沒有任何憑據地問,“你要收養這隻小貓嗎?”婦人似乎沒想到她會這樣問,停頓了一會,語氣有些意外,“什麽?”孔黎鳶耐著性子重複,“您要是願意收養這隻小貓的話,我可以提供它所需要的一切資金。”她改用了尊稱。婦人算是聽明白了她的話,開始捂著肚子笑,笑聲很爽朗,笑得喘不過來氣,卻還要上氣不接下氣地問她,“傷都給貓包紮好了,你怎麽不自己收養?”孔黎鳶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住院服,搖頭,“我不喜歡活著的動物。”“哦,這樣啊。”婦人在她旁邊一屁股坐下,身上是暖融融的味道。她低頭,逗得懷裏的小貓舔了一下牙,“那你倒是挺有錢的,連不喜歡的東西都願意出這麽多錢。”孔黎鳶沒有否認,“錢又不是什麽好的東西。”婦人聽了這話,稀奇地“咦”一聲。緊接著,又果斷伸出手,“話說得那麽簡單?那你給我三千萬吧。”孔黎鳶看一眼她懷裏的小貓,又看一眼她的偏褐色眼睛,不痛不癢的語氣,“可以,如果你收養這隻小貓的話。”然後又微微側頭,說,“但得等我回國,確認我的資金是否足夠之後,再和你具體商量這些費用。”仿佛她在這句話裏,承諾自己願意給出去的不是三千萬,而是極為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婦人被她的回答驚到,連著咳嗽了幾下,才驚魂未定地問,“你到底是真大方,還是完全不在乎?”孔黎鳶笑而不語。婦人終於平複過來,歎一口氣,慢悠悠地說,“看來對你而言,錢的確是最無關緊要的。但你會覺得它不好,還是我沒有想到的。”“我倒寧願它是個好東西……”孔黎鳶語氣平常地講述自己的觀點,“那這樣,我也不至於,沒辦法把它給我想要給的人。”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真是一個貧瘠到頭的人,無論是她的愛,還是她的錢,都沒辦法坦然地給出去,也永遠都給不了她想要給的人。“你這個姑娘,看起來年紀輕輕的,說話這麽老成,像那些看破世俗的老尼姑似的。”婦人“嘖”一聲,順著小貓的毛兒,像是在和小貓說話,“你說是不是啊,她剛剛還給你包紮呢,明明是一個好心腸的人,好端端的,怎麽想法這麽極端?”孔黎鳶笑了一下,沒有說話,隻是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住院服,以及婦人身上的義工服。這已經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標誌。“這怎麽了?”婦人並不認同她的說法,“我覺得這裏的孩子都挺好的,比起外麵那些亂七八糟的人,都要善良多了。”一邊摸著小貓脆弱的背脊,一邊歎了口氣,語氣很輕柔地說,“你要知道,隻有善良的人,才會生這樣的病。”孔黎鳶靜靜聽著這些話,沒有說話,也沒有反駁,隻是在心裏有些飄渺地想如果不是因為對方這雙偏褐色的眼睛,她不會和她聊這麽久。隻覺得,人都是不講道理的。聽到這些話,她完全沒有任何想法,隻平白無故想起另外一雙偏褐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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