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那些年全世界都知道許飛燕愛雷伍,可後來,這份愛也是雷伍自己親手葬送。


    “愣著幹嘛?走啊。”許超龍拍了拍雷伍的肩,先於他往汽修店走。


    雷伍邁開腿,幾步便走到鐵門前,鐵門上的車行招牌已經亮了燈,簡簡單單的黃底紅字,讓兩根燈管照得明亮醒目。


    收拾好情緒,他朝許飛燕淡淡一笑:“好久不見。”


    燈從他頭頂打下來,許飛燕被他籠進了陰影裏,她別開眼後退了幾步,聲音也淡淡:“嗯,好久不見。”


    她蹲下身將懷裏的土盆子放到地上,朝她哥揚揚手:“火機呢?”


    許超龍掏出火機拋給她,嘴裏調侃:“前些天我說要跨火盆,你不是還嘲笑我 tvb 連續劇看多了麽?”


    “我問過胡軍和五福,他們都說最好跨一下,運氣會好一些。”有了易燃物在底下助燃,很快盆裏現了火花,火焰一寸寸往上慢慢舔吻著木頭。


    空氣裏的冷冽被驅逐開一些,胸腔裏頭漸漸有了暖意,雷伍低頭看著躍動的光斑從許飛燕圓潤的鼻尖跳到黑長鴉睫,掛在睫毛尖尖上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一地星光。


    許飛燕臉頰燙,眼皮燙,耳垂都好似被火撩過,她總覺得雷伍還在盯著她看,但又不大確定,鬼使神差的,就仰起脖子看他一眼。


    兩道視線這麽在火苗上方相撞,兩人皆是一愣。


    在許飛燕的記憶中,多年前她有過許多次這樣仰望雷伍的瞬間,其中僅有一次他看了過來,可在她心跳剛起速時,雷伍已經移開了視線大步離開。


    隻不過就是那一眼,她晚上開心得多吃了一大碗白米飯。


    如今許飛燕在心裏暗歎一聲,年輕可真好啊,能不顧一切地去鍾意一個人,他的喜怒哀樂、每一個舉動都能讓自己跟著欣喜或哀愁,她還能不自量力地妄想去為他遮風擋雨,摘星奪月。


    好蠢,太蠢了。


    許飛燕很快低下頭,手裏拿著根細樹枝輕輕撥動火盆裏的木頭,她默默提醒著自己已經是三十歲的老姑娘了,早沒有那閑情雅致去幻想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而雷伍見她低下頭,才將胸口憋的一口大氣輕且慢地呼出。


    他心跳如鼓擂,一瞬間堂而皇之闖進眼中的那張臉太過光彩動人,火苗搖晃時帶起了淡淡白煙,她鳳眼微眯,火光如流星,從一片寧靜黑湖上劃過,很快消逝不見,隻剩蒙上白霧的湖麵。


    雷伍麵上波瀾不驚,心裏卻已經在狂罵自己太不濟事。


    在監房,十二個男人湊一起能談什麽國家大事啊,聊的話題多數是話當年,繞來繞去,最終還是不免俗的落到女人身上,兩年前他那屋來了位二進宮的小哥,總愛以過來人的身份侃侃而談。


    母豬能賽貂蟬啊,那位小哥是這麽說。


    可當時雷伍冒出的第一個想法竟是,這句話可跟飛燕沒有半毛錢關係,人姑娘長得可好看著呢,小小年紀那雙鳳眼就能招魂。


    當然,這也是他那年把人罵跑之後才回想起來的點點滴滴。


    “好了,”許飛燕見盆裏的火燒起一些,站起身給雷伍讓出道:“你可以跨了。”


    雷伍斂起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長腿一跨,躍過了火盆。


    許浩早跑來院子裏,站到父親身旁,拉著他的衣角好奇問:“爸爸,這是在幹什麽啊?為什麽姑姑要點火啊?”


    許超龍胡亂抓了一把小男孩的短寸,瞎說八道:“這位叔叔剛從北極回來的,太冷了,姑姑起個火盆給他烤烤腿。”


    聞言,雷伍咧嘴大笑:“你就這麽教小孩的?”


    “嗐,他哪懂我是胡說的,這我兒子,許浩。”許超龍將男孩攬到身前:“浩浩,叫叔叔,雷叔叔。”


    “雷叔叔好。”許浩這時倒是乖巧。


    這稱呼一時聽在耳裏,雷伍還不怎麽能習慣,他彎下腰對男孩笑笑:“你好。”


    眼角餘光有一抹嫩黃動了動,雷伍抬眼看過去,認出是飛燕的女兒。


    微信頭像的小姑娘穿短袖白裙,是夏天拍的,眼前的小姑娘臉圓潤了些許,一雙黑眸怯生生的,躲在門旁,見他看過來,咻的一轉身跑回屋裏了。


    “不好意思,我女兒怕生,對誰都是這樣,不是你的問題。”


    許飛燕解釋了一句,再朝站在一旁觀望的四個大小夥子招招手:“你們幫忙把火盆移進去,正好今天降溫,放桌子旁邊當火爐烤烤吧。”


    胡軍先走了過來,語氣無奈:“去晦氣的火盆你拿來烤火?真服了你了,我表姨上次讓我跨了火盆後,直接把那破盆子丟樓下垃圾桶了,說要是我以後再犯渾,就直接拿盆子扣我頭上。”


    與麵前高壯的男子對上眼時,胡軍斂去嘴角的輕鬆笑意,認真地打了聲招呼:“你好,胡軍。”


    統一的短寸頭,麥色皮膚,跨火盆,不止胡軍,在場另外三人都大致上明了許超龍很重視的這位朋友剛從哪兒出來。


    畢竟他們都是“過來人”。


    “你好,雷伍。”雷伍朝他闔首。


    他有些意外,這四個小夥子對他雖有眼神打量,但沒有釋出鄙夷不屑的態度。


    再聽聞胡軍毫不避諱地提起跨火盆的事,心裏大致有數。


    “小軍在我這幹的時間最長,”許超龍給他介紹另外三人:“胖胖的叫阿昌,長得跟瘦猴似的那個是五福,又高又壯的叫小強。你們幾個,跟我一樣喊他伍哥就好。”


    雷伍一一打過招呼,餘光卻凝在那人身影上。


    許飛燕今日穿桃紅色馬海毛毛衣,格外顯眼,她將火盆交給別人處置後,就扭頭往後院走去。


    雷伍打量起汽修店,這裏位於內街,占了一小塊空地百來平方,滿打滿算能同時擱下六七輛車子。


    附近都是小區,地理位置還不錯,許超龍說,小區車庫的停車位不太夠,有時訪客車輛找不到車位停,就會駛進來洗車順便當停車了。


    大鐵門旁邊建了兩層樓高的小屋,麵積不大,裝修簡單,一樓麵街,放沙發茶幾外加兩三塑料凳,許超龍指著二樓:“上麵是辦公室,不過我們哪有辦公的,放了張床,晚上輪流值班,中午誰困了也能上去歇一會。”


    “生意看起來很不錯啊。”小院裏這會還停著三輛小車,一輛引擎蓋敞開著,一輛換輪轂,一輛鍍了晶,滑不溜秋泛著光正等主人來取。


    “這規模是沒法和以前的雷火相比呀,但能養活老婆兒子,能讓那四個小孩有個工作的地方,算還可以啦。”許超龍撓撓後腦袋,謙虛的話語裏多少透出些自豪。


    “那就行了,安安穩穩的比什麽都強。”


    小男孩在前屋喊:“爸爸!動畫又卡住了!”


    “伍哥你先隨便看看,我給小孩弄弄電視,那盒子最近老連不上網。”許超龍解釋。


    “沒事你先忙。”


    水槽旁邊的空地上擺了張折疊圓桌,紅藍塑料凳擠滿一圈,鋪霧白色一次性桌布,雷伍朝內走了幾步,越過車頂,很容易就見到那抹桃紅。


    他再走近一些,鐵皮屋上的排氣扇嗡嗡運作著,有濃鬱牛肉香氣飄出,香味灌滿了漸漸暗下來的傍晚。


    才短短一會兒工夫,許飛燕已經把魚下了蒸鍋,炒鍋熱油,開背蝦滑進鍋裏準備煎至通紅。


    她轉過身時看見站在廚房門外的雷伍,嚇了一跳,瞪大眼問:“你幹嘛站在這?油煙大啊,你去前屋吧,一會就能吃。”


    油鍋和排氣扇太大聲,許飛燕見雷伍嘴唇一開一合,好像說了句什麽但她聽不清。


    她隻好走到他身前,掖起右耳邊的頭發,微微側過臉,用聽力正常的耳朵朝向他:“剛我沒聽清,你說什麽?”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落進雷伍眼中,他胸口一陣酸澀,倏地傾身向前,低下頭,靠近她耳邊。


    許飛燕忽覺兩人距離太近,但還沒來及後退,便聽見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還有一句,“對不起。”


    第008章 小蔥拌豆腐


    雷伍說完也是一怔。


    剛才他第一次開口問的其實是“今晚吃什麽”,等許飛燕再問一次,他說出口的就成了“對不起”。


    是什麽讓他在幾秒鍾內改了話語?


    他直起身,許飛燕也往後退了半步,抬手將頭發放下來,蓋住耳朵。


    雷伍覺得自己有些唐突孟浪,正想解釋自己為什麽要道歉,卻聽許飛燕咕噥了一句“沒什麽需要說對不起的”,之後直接轉身回了廚房。


    雷伍佇在原地沒離開,突然身後有把低沉聲音傳來,“麻煩,讓讓。”


    他回頭,是剛才替飛燕收拾火盆的那個年輕人。


    他身材高瘦,五官清秀,染了頭小金毛,頭頂長出一小截黑發。


    雷伍讓了道,胡軍從他身前走過,拿整個身子擋住廚房門口,大聲問:“阿燕,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聽見他喚許飛燕的稱呼,雷伍微微挑起眉毛。


    ……阿燕?


    許飛燕正顛著鍋把蝦子翻麵,又被嚇了一跳,一條蝦子在滾油中蹦得老高,差點掉出鍋外。


    她回頭一看是胡軍,才鬆了口氣,揚揚下巴指著角落裏的大燉鍋:“湯可以先拿出去了,撒點芹菜末,再幫忙倒兩碟辣椒醬。”


    “好哦。”


    燉鍋鍋耳極燙,胡軍拎了倆洗碗布隔熱,拿起燉鍋往外走,發現那男人已經離開了。


    胡軍哼了一聲,隻要不是個瞎子,都能看出來這叫雷伍的大叔與許飛燕之間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眉來眼去的,好像是有幾多情深說話未曾講,媽的,麻了他一身。


    那幾條好像彩旗飄飄的底褲又一次跳進腦海裏,胡軍暗罵了句粗口,這哪兒跳出來個程咬金,膈應死了。


    “程咬金”雷伍不知有人在背後腹誹他,走到前屋,撩起擋風的塑料片走進去。


    地上放了個長型電暖器,屋內比屋外熱了不知多少,他一下子沁出細汗。


    許超龍正搗鼓著遙控器,雷伍站他旁邊看了兩眼,問:“這又是什麽東西?”


    “小米盒子,就是網絡機頂盒,現在好多人都不辦有線電視了,直接搞個盒子,裏麵安裝不同的程序,既有電視台的直播,又有好多視頻網站。”


    許超龍給小孩們調出看了一半的動畫片,再跟雷伍解釋這小盒子的用途功能,末了講了一句:“回頭我帶你去買一個放你家裏,再搞幾個視頻網站的會員,就能電視劇電影隨便看了。”


    雷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倒是小男孩好奇問道:“叔叔,你家裏怎麽沒有買盒子啊?我每一個同學家裏都有的。”


    許超龍輕拍了一下兒子後腦勺:“小孩子家家,管這麽多幹嘛。”


    雷伍倒是無所謂,笑答:“叔叔去了北極啊,好多年沒有回家了,等叔叔家裏買好裝好,你來叔叔家看動畫片好不好?”


    “好啊!”


    餘光又瞄到那穿嫩黃毛衣的小姑娘眼睛瞧了過來。


    雷伍主動對她笑笑,沒想對方抿緊唇,轉過頭緊盯住電視,一秒都沒有移開視線。


    雷伍年輕時極其討厭小孩,尤其他那個還沒斷奶、同父異母的弟弟。


    有多討厭呢?


    小嬰兒百日時,老來得子的雷廣包下一家酒樓大設宴席,雷伍卻買機票刻意出了國,擺明了態度,死活都不願意去參加。


    後來他出了事,人剛被移到田濱,還在入監區,就輪到雷廣出了事。


    背了一身外債是一回事,老頭子還被查出了鼻咽癌晚期。


    而他的繼母不願同甘共苦就算了,還把廠裏家裏能用的剩餘現金轉移走,帶著那小孩跑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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