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有時候會陪著杜衡老師,他腦子清醒的時候,春和和他聊過天,他和大多數同學和老師的描述一樣,是個不苟言笑的人,不太會聊天,說話很簡潔,談論起事情來,要麽不置一詞,要麽一針見血。


    總之是個看起來很嚴厲的老師。


    “聽說杜老師以前就是朱朱老師的班主任?這可真是緣分啊!”春和給杜老師削了蘋果,盯著他的眼睛隨口閑聊了一句。


    杜衡點了點頭,“她一直是個好孩子。”


    “嗯,朱朱老師很厲害,我聽說出國留學都是考的公費生。”春和附和著,然後問了他一直想問的問題,“杜老師,你覺得知夏是個什麽孩子?”


    杜衡老師的目光滯了片刻,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看著春和,那眼神裏漸漸染了沉痛,“她一直很努力,在班上的成績也是最好的,我和其他老師都覺得,她是個清華北大的好苗子,可是……太遺憾了。”


    遺憾,對春和來說,這已經不是可以用遺憾來形容的了。


    “她在學校表現怎麽樣?有沒有什麽不尋常的地方?”春和繼續發問。


    杜衡老師垂下眼皮,似乎是思考了會兒,然後抬眼說:“她是個心無雜念的學生,平常除了學習,幾乎沒有別的事情,如果非要說不尋常,就是陳淮了,高一第一學期的時候,還沒有分文理班,那時候學校考慮到陳宏誌的資助關係,特意把陳淮安排到了宏誌班,後來陳宏誌出麵說不需要給兒子特權才給調出去。那時候陳淮就對知夏不尋常,我幾次叫陳淮談話,但是效果怎麽樣就不知道了,學生慣會陽奉陰違,我們做老師的也是無可奈何。”


    這下換春和沉默了,愣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謝謝杜老師,我知道了。”


    從病房出來的時候,春和閉上眼,仔細回憶了一下杜衡的表情。


    ——用力過猛,像是在演戲。


    但是大多數情況下,杜衡老師的精神狀態都不是很好。


    春和也並不敢經常去打擾,隻在她會留意一下朱朱的出現時間,和往常沒什麽分別,中午十二點左右出現,一點到兩點之間離開,時間長短不一,大多數時候抱著保溫盒,像是送午餐。


    但是春和如果沒猜錯的話,裏麵是空的,或者至少不是飯菜。


    不僅僅是因為那天春和摸過保溫盒的內壁,還因為朱朱走不了多久,杜太太會再次出來買飯。


    觀察了一段時間之後,春和和閆東說了一下情況。


    她說:“知夏和趙鈺涵的死,我一直覺得,沒那麽簡單,當初朱朱並沒有完全排除嫌疑,隻是因為有人認了罪,所以她的嫌疑就自動排除了,但是我覺得她很有問題,不僅僅是殺人方麵的。”春和說不上來那種感覺,朱朱這個人,就是那種滿身疑點但是又毫無破綻的一個人,你隻能說她這裏不對,那裏也不對,每一種不對都說得出理由,但是那理由又牽強的很,而且無關痛癢。


    就像是朱朱和杜衡的關係,春和說不上來,如果是單純的師徒情,或者恩人與被施恩者的情誼,都不足以讓她每天風雨無阻地去送飯給他,但是說是送飯,那飯盒又十足的有問題,讓人懷疑裏麵根本就沒有飯菜,但是裏麵沒有飯菜的話,朱朱每天去病房做什麽?如果解釋為杜衡老師和朱朱確實有私情,在杜太太麵前,這也太過放肆了些。


    閆東捂著了春和的嘴巴,臉貼在她耳朵邊,小聲警告她,“別在外麵談論這件事,也別試圖探究,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春和心跳的厲害,大腦一瞬間百轉千回,吞咽著唾沫問他,“所以你在這裏,真的是為了查案?”


    她早就懷疑過了,閆東不是個能偷得了懶的人,就算他是癌症晚期,隻要活動正常,他大概都是活動在前線,肺上有毛病卻查不出來,這理由春和是不信的,而且正好還跑到了城關精神病院這邊。


    閆東沒有回答她,隻說,“春和,你是個聰明孩子,什麽都別說了。”


    “好,”春和點點頭,“你放心。”


    不知為何,春和覺得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至少,不是程景明自己一個人,龐大的警察係統在運作,罪犯終究會被抓到的。


    春和沒有再問,隻把自己知道的告訴了閆東,那兩封信,還有圍巾,“這是程景明送回來的東西,他也是你們的人吧?”


    閆東沒說話,春和也沒再追問,很多事情心知肚明,就不需要再說出來了。


    “我覺得那兩封信有些奇怪,但是我到現在也看不明白,第一封信提了11月13日要我記得去醫院拆石膏,說是和醫生約好了,但是醫生並沒有和我或者和他有這個約定。還說他不在,有事讓我找你,這個意思我大概懂。第二封信是我生日那天送來的,但其實我並沒有和他說過自己的生日,而且我也不過新曆生日,我猜他隻是找了個借口來送東西,是一個圍巾,很土,上麵都是花,你知道,我最討厭的一種。”


    閆東問她,“什麽樣的圍巾?”


    “明天我戴來給你看。”春和想了想,又說,“對了,11月13日那天,我去醫院的時候,負責我的那位醫生,給我留了電話號,我打了過去,接電話的是程景明,我聽得出來他的聲音。”


    閆東帶著春和去了一個隱蔽的場所,問她,“他說了什麽?”


    “我沒敢直截了當開口,借口是影樓工作人員打的推銷電話,他說話很冷淡,我才他身邊有人,或者他的電話被監聽了,他暗示我他相信我的判斷,但不確定他說的是什麽。”


    閆東安慰她,“別擔心,這件事馬上就結束了,你幫了我們大忙,但是從現在起,不要再管這件事了,聽見沒?”


    “我幫了什麽?”春和疑惑。


    “幫助我們證實了猜測。”


    春和第二天把圍巾戴來的時候,在醫院門口正好看到杜太太,杜太太笑意盈盈地和她打招呼,“春和啊,吃飯了嗎?”然後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春和一眼,評價說:“今天戴了圍巾。”


    春和“嗯”了一聲,心血來潮問了句,“好看嗎?”


    杜太太又打量了一番,然後鄭重點頭,“好看著呢,你皮膚白,戴這樣的正合適!不過……這是什麽花啊?”


    春和微笑著點點頭,果然是中老年的審美最愛,她說:“我也不知道上麵是什麽花,旁人送的。”


    杜太太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那你忙!”


    閆東見了這個圍巾,還有手寫的那兩封信,若有所思,叮囑春和,“最近待在這裏,哪裏都不要去。”


    春和應著,問他,“是有什麽發現嗎?”


    閆東隻說:“你不用操心這些,快結束了。”


    閆東每天的活動範圍很小,甚至連房門都出不了幾次,最遠也就是去樓下花園散散步,寒冬天,也並不適合出門,有時候春和都覺得心急,他這樣,如何辦案。


    倒是有件事挺奇怪,春和每次陪閆東出去,總能覺得有人在看他們,那種看像是監視。


    快到小年夜了,但是閆東遲遲沒有動靜,精神病院也依舊安靜平和的像是養老院,程景明能回來嗎?


    春和不知道,她委托相關機構查的化學成分出來了,就是朱朱家裏的薔薇花和文清山上的花的根部的土壤化學成分對比,結果是同一種。


    也就是說,朱朱家裏的花,是從文清山上移植下來的。


    中英兩式的報告書,春和看到了熟悉的單詞,是朱朱那些如山般堆積的所謂化學資料中的某份文件上出來過的,單詞大幅度重合,或者說,朱朱那裏也是一份土壤化學成分分析。


    如果春和沒有猜錯,朱朱的研究方向不僅是生物化學中相關的製藥工程,還有植物學和毒性學甚至還有別的的知識。


    而她研究土壤的化學成分,大概隻有一種解釋,植物。


    或者說,罌粟。


    大麵積的罌粟種植基地,春和一直不相信江縣這地方會有,但是市局收到的視頻資料,這地方的確存在,春和曾經摳著江縣的地圖一點一點尋找,把每個麵積稍大的未知區域都標出來,一一實地去看,最後發現,這東西完全不可能存在,唯一的解釋就是,種植基地根本不在江縣。


    但是還有一個春和十分熟悉的地方,她一直忽略了,那就是文清山,對江縣人來說,文清山就是個天然墓葬場所,原本就是個荒山,幾代人合力把這裏變成了墓場,是以政府每每打算將這裏開發,都會遭受相當大的阻撓,而且文清山的地勢和土壤決定,這不是一個好地方,也開發不出來什麽有價值的東西,後來就一直沒再動過它了。


    文清山最高處海拔不超過八百米,包括兩個山脈,四個山峰,窮山惡水的地方,除了下葬的人會進山,很少有人進去過。


    春和記得自己年少的時候聽過不少傳聞,說文清山裏麵鬧鬼鬧的嚴重,有人去探險,結果從山崖摔下來,死在溪澗裏,還有人遇見鬼打牆,大半夜走不出去,最後活活撞死在石頭上,還有……數不勝數,勞動人民用自己無上的智慧,成功地為文清山營造一種詭秘的氛圍,仿佛裏麵是妖怪和鬼魂的天堂,小孩子若是不小心進去了,回來都要請神婆驅驅邪,大人們若是去了那裏生了病,會說是被不幹淨的東西附身了,總之各種駭人聽聞的傳聞。


    久而久之,大家對這裏有一種天然的敬畏和懼怕,平時人若是路過文清山,都恨不得要繞道走。


    而城關精神病院正好卡在文清山和城區口,當年那塊地一直閑置,政府招標了多次,都沒有願意開發那塊兒地,最後是一個閩商,要開精神病院,特意選了這塊十分便宜的地皮,成本低廉,不到三十萬買了近兩百畝的地。


    然後一直把精神病院開到現在。


    如果這裏要是種植罌粟,被發現的幾率會相當小,無論是社會因素還是民眾心理因素,都會自然而然地把這裏略過去。


    所謂的,燈下黑。


    “讓警察們去查一查精神病院、文清山、罌粟種植基地、化學碩士,他們之間的關係。”春和心想。


    然後小跑著往閆東的病房去。


    她一步三個台階地往上爬,然後一把推開房門,話幾乎衝口而出,她太激動了。


    可屋裏沒有人。


    春和還沒來得及查看一下,就聽見耳後的呼吸聲,猛回頭的時候,朱朱就站在門後。


    沒有了往日那柔弱溫和的氣質,有的隻是渾身的冷意,她像是變了一個人,哐當一聲合上了門,在春和開頭驚叫之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後迅速地卡著她的脖子繞到她的身後。


    朱朱在她耳邊說:“我原本不想害你的。”


    春和嘴巴像是被捂了什麽東西,隻是短短的幾秒鍾,就徹底沒了意識。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昨個兒碼的少,所以就合到今天一起發啦~


    第32章 山洞


    春和再醒來是在一個黑暗的屋子裏, 有水滴聲,還有交談聲, 很近, 但似乎又很遠, 春和不太確定,腦袋很漲,眼睛被蒙上了, 看不見, 手被反剪著綁在了身後,她曲著腿, 兩隻腳並著, 腳踝被捆在一起。她身後是牆, 冰冷的石壁, 帶著潮濕的感覺。


    “她醒了。”有人開口,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醒了醒了唄,你還能宰了她?明哥把她當寶貝, 然姐把她綁來就已經惹惱他了。老板現在器重明哥, 這妞綁來啊,我看懸。”一個聲音粗啞的男聲說。


    還有第三個人在,是個女人,她不屑地哼了句, “一群慫包!”


    然後三個人吵了起來,大意圍繞“你不慫你幹”和“我不慫我也不幹”這兩個主題,最後又來了一個人, 隔著很遠就吼了句,“誰特麽再吵吵滾出去搬貨去!”


    然後就沒了聲音。


    春和的嘴並沒有被塞上,但是她起初並不敢發出聲音,因為並不清楚自己的處境。


    這會兒才算有些明白,至少因為程景明的緣故,這些人並不敢動她。


    她暗暗鬆了一口氣,可一顆心還是懸著。


    恐懼,害怕,這些負麵情緒纏繞著她,越纏越緊,無論她多少次暗示自己現在尚算安全都無濟於事。


    她總以為自己無所畏懼,可是臨到危險的時候才發現,有些事情是本能,比如恐懼死亡,她抑製不住自己。


    她想,她又給程景明添亂了,一想到這個她就又沮喪又難過。


    她很想他,哪怕能看見他也是好的,就遠遠的看一眼,就能讓她安心。


    他總是有這種神奇的力量。


    春和小聲說:“能不能給我一點水?”


    事實上,她不僅很渴,還能餓,胃裏像是掏空了一樣。她大概是昏迷了很久了。


    “等著!”那個聲音粗啞的男人說。


    過了一會兒,春和的下巴被人捏住,水被粗魯地灌進去,她吞咽不及,劇烈的咳嗽起來,“好……咳……咳咳……我……”好了,可以了,我不想要了,可這句話被水嗆的說不出口。那些人好像也並不在意她的狀態,看著她被嗆的涕泗橫流,甚至還在笑。


    那種不受控製的恐懼更加劇烈地爬上胸口,春和害怕自己在某一刻會不知不覺被這些野蠻者給了斷生命。


    春和往角落裏縮了縮,整個背貼在牆上,聲音粗啞的男人看她這幅樣子,哼笑了聲,“真特麽慫啊!”


    年輕男人提醒,“別太過了啊,小心明哥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了,人又不是我們綁來的。”


    時間漫長而難捱,春和一直貼著牆麵,一動不敢動,透過眼睛上蒙著的厚實的布,能看見模糊的紅光,現在應該是白天。


    身後的牆壁上有苔蘚,冷,滑,像蛇的皮膚,而且凹凸不平。


    這不是牆,至少不是普通的牆。


    人來人往,進進出出,除了看管春和這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幾乎沒有人說話,隻有腳步聲,遠了,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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