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隻讓蘇苒苒覺得壓抑無比,她低首望著腳上繡鞋,一語不發。踮腳張望也未見翠兒身影,心中道:“翠兒這丫頭,又跑哪裏偷閑去了。”丫鬟不在身邊,她隻覺自己寸步難行。


    不時,她抬起頭,目光恰與他相接。她忙轉過身子,將頭撇向一邊。隻聽太子喚了聲“苒苒”,她將頭回過,眾人皆望向她。她心中不由慌張,問道:“太子殿下何事?”


    太子走到她身邊,笑道:“你這做嫂嫂的,不說兩句恭喜的話嗎?”太子見她身子一顫,也不說話,眾人紛紛投來目光。


    久久,她強擠出笑顏,輕聲細語道:“恭喜廣平郡爺。”周清秋聽在心裏怎會不知她為難,他手一抬本欲攬她,可行至一半一股牽力將他手攔住。


    最後,他含笑回了聲,“謝謝嫂嫂。”


    一陣急促腳步身穿來,抬首望去,院內小徑花障間穿梭著人影,一小廝跌跌撞撞跑來,跪挪到水榭前,喘著粗氣還未及開口。太子蹙眉氣道:“毛毛躁躁,幹什麽呢!”


    那小廝磕頭回道:“回太子殿下,西苑的偏房走水了。”


    “走水而已,大驚小怪的,多叫些人過去早些把火滅了。”說完,太子便又舉杯拉人痛飲。


    周清秋時不時往蘇苒苒方向望去,她坐在軟墊上,皺眉直直望著水榭外。他轉頭將目光收回,低頭望著杯中清酒。


    西苑傳來烈火焚燒的聲音越加小,最後掩在那清流瀑布流聲下。護院提著木桶走來,單膝跪在水榭外,抱拳稟告道:“稟太子殿下,西苑的火已經滅了。屋內的擺設被燒得一幹二淨,還發現了具屍體。”


    太子坐在席上,隨口問道:“查出來是誰了嗎?”


    “稟太子,已經吩咐他們去清查了。”語罷,太子揮揮手示意他退下,那護衛便躬身退了出去。


    蘇苒苒坐在一旁聽得認真,心中不由有些不安。見四下無人注意,她悄悄跟著那護院去了西苑。


    園內花樹已被燒盡,原本虛白的矮牆被黑煙熏得黝黑,園中一片死寂,下人們收拾滿園殘灰斷木。人影幢幢,她側身讓出道來。


    見一丫鬟端著銅盆盛著清水走來,她拉過她腕,問道:“那被燒死人查出來了嗎?”


    那丫鬟轉身打量她一眼,忙欠身回道:“回小姐,官兵們已經去查了,不時便能知道是哪院的人。”


    她點首放開她獨自在院中溜達,見那桃木一半被熏得發黑一半依舊生機盎然。她走上前從腰間掏出絲娟,將那附滿煙灰的葉片擦淨。黑灰下葉片依舊翠綠,她低眼往下一看,一條絲娟露出一角被掩在花泥下。


    她蹲身將絲娟撿起,連帶拖出了包在裏麵的落葉。恰聽見一串腳步急急往水榭去了,她起身跟上前喚道:“丫頭,那人查出來了嗎?”


    那丫鬟回身施禮,此刻正見周清秋從遠處月洞花梨門下穿過。他正眼望著她,幾步往這邊走來。隻聽那丫鬟道:“回小姐的話那人不是太子府了的丫鬟,應是哪位貴人帶來的人。”


    聞言,她身往後一退,周清秋忙上前將她扶住,任她靠在自己肩上。她一時渾身發軟,無力緩緩癱坐在地上,他雙手緊緊握住她手臂,將她癱軟的身子扶進懷中。


    那丫鬟蹲下身來,切問道:“小姐,小姐您怎麽了!”


    他低首盯著懷中蘇苒苒,對那丫鬟道:“你快些去將此事告知太子殿下,讓殿下定奪。”


    人離去後,他溫言安慰,“苒苒,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她癱坐在地上,雙目放空盯著手中花娟。方才似覺得這絹帕眼熟,她心中那股不祥之兆越發強烈。她用手撐起身來,步步往那灰燼黑木移去。


    一張白布蓋著一黝黑的東西上,一股子熏烤肉味從廢墟中散發出來。聞見那惡臭,她不由心中泛起一陣幹嘔。


    周清秋忙從後麵走出,一把將她攬進懷中,摁著她頭,不再讓她去看那處。院中忽然一陣哭聲搖山振嶽,她哭得如淚人般道:“那不會是她的,對不對,那不是翠兒。”


    他環抱著她,手掌扶在她背脊上,安慰道:“苒苒,人已辭世,哭也無益,最重要的是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呀!”他一麵說著,一麵用手輕拍她後背。


    她隻是哀哀欲絕,絲毫聽不進他話。她用手欲將他推開,不聽用拳捶打他胸。痛哭失聲隻讓她愈發使不上力,最後隻得癱在他懷中,下巴無力放在他肩上。


    太子隨丫鬟從外走進,見蘇苒苒這番失態,他不由蹙眉問道:“這是怎麽了?不是說,隻是死了個丫鬟嗎,怎麽哭成這樣?”


    他身後丫鬟上前回道:“回太子殿下,那被燒死的丫鬟是前郡王夫人的陪嫁丫鬟。”


    他望向周清秋一眼,頤指道:“郡王爺,你不先將你嫂嫂帶下去,這樣讓她親眼看見真的好嗎?”周清秋一聽此話便知有言外之意,他隻得起身拉住她細腕,欲將她拖走。


    她回首望著那被燒盡的屋子,哭喪耍瘋道:“你放開我,我不走,那不是翠兒,我要找我的翠兒。”周清秋無奈望向一旁太子。


    太子冷哼一聲嘴裏念叨句,“廢物。”


    說完一掌拍在蘇苒苒腦後,她眼前一黑頓然沒了知覺,隻是倒在一人懷中被人一把抱起。她依舊不棄嘴裏不停念叨著,“翠兒,翠兒。”


    耳畔人聲漸漸消散,她腦中隻是一片黑暗,用盡最後意識將那絹帕捏在手中。


    等再清醒,蘇苒苒緩緩睜眼,眼前屋景重影漸合。待看清屋子,她目光被那軟金繡邊的紅簾吸去目光,她怔怔望著那處,目光呆滯了許久方才回過神來。


    她開口,沙啞的嗓音喚道:“翠兒?”


    屋外無人應答,她起身取過架上粉白水蓮繡花外袍,披在肩上推門走了出去。眼前景象無比熟悉,正是她與周清嘉共住的園子。


    她又輕聲喚道:“翠兒?”聲音穿過幽靜庭院,院中飛鳥驚起。一陣喧囂過後,又隻聽得蟲鳴鶯啼,院內依舊無人應答。


    她叉腰氣道:“翠兒,你再不出來我可要罰你咯。”


    一陣腳步身從她身後傳來,她喜興回過身笑道:“翠兒,我就知道你……”話未及說完,她一下頓住了。


    那人端著熱水走來,笑問道:“夫人,洗漱的熱水已經備好了,我伺候您更衣洗漱吧。”


    她未答“好”,淡淡問道:“翠兒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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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無助


    蘇苒苒倚在床邊看著那丫鬟,俏肩細腰,身材高挑,一身淡黃的長裙,銅盆“哐啷”一聲跌放在紅木雕花的架上。


    她悠悠回過身,眼神閃躲回道:“夫人,鶯兒還是先伺候您梳洗更衣吧。”她一麵說著,一麵將手放進熱水中提起帕子擰幹。


    丫鬟將帕子遞在蘇苒苒麵前,她提手便將那帕子扔開,吊著嗓子道:“我問你話,翠兒呢?”聞言,丫鬟低頭不語。


    見她不答話,她光腳踩在冰涼墨石地板上,“咚咚咚”幾聲走到門邊。正欲推開門,門被人叩響,屋外那低鏘溫柔的聲音,“嫂嫂,您醒了嗎?”


    她駐足手放在門麵雕花上,她也不回話,隻是呆呆凝視門外那人映現在紙紗上。周清秋續問道:“嫂嫂?”


    屋內依舊無人應答,他佇立在門外也未曾離去。待她回過神來,伸手一把將門推開,那丫鬟忙喚道一聲“夫人,衣服。”他抬眼與她對上,見她一身隻罩著件褻衣褻褲,白皙順滑的肌膚露在外麵。


    他臉頰不由泛紅,忙將身子轉過去,她幾步上前,拉住他袖問道:“清秋,我問你翠兒呢?你把她派去哪裏了。”


    她感到他身體一顫,丫鬟從屋內拿著微白狐腋毛裘皮披風跑來,忙為她披上。周清秋回轉過身來,眼中悲痛,語音漸收回道:“翠兒她,她已經沒了。”


    聽完,她身子退後幾步,扶著那門框緩緩跌坐在地上,目光呆怔望向院中海棠花束。翠兒幻影似是還能見著,她笑坐在池邊涼石上向她招手道:“小姐,您看郡王爺養的錦鯉又餓了。”


    再見那樹下,花架前,翠兒一身粉白紗裙,手握絲絹,提著那盛滿水的長嘴壺,笑靨道:“小姐,這蘭花又該澆水了。我已經將壺盛好水,這就為您拿來。”昔日朝夕相處之景,曆曆在目。


    她隻覺心中悲痛喘不過氣來,身子漸漸軟麻。他見狀忙蹲下身扶她,急道:“快去叫大夫,還愣著幹什麽,快去啊!”那丫鬟忙穿過小徑跑出東院。


    他一把將她抱起,她伸手欲將他推開,嘴裏喃喃道:“放開我清秋,我要去找翠兒,我不相信,你們都是騙我的。翠兒她不會,不會離開我的,她說過。”


    此次這番大哭上一次出現,亦是周清嘉仙去時。那次慟哭便已是暈厥幾次,那時大夫已幾次警告道,斷不能再短日內再受這樣刺激。誰料翠兒離世,她又是痛哭到幾近暈厥。他讓她靠在自己胸膛,安慰道:“苒苒,沒事的,別傷心了。你的身體要緊呀,大夫說你不能再受刺激了。”


    她此刻哪還有意識聽這話,杏眼微張,也不知是醒是睡。隻聽得她嘴裏不停喚著名字,時而是周清嘉時而是翠兒。


    他抱著她走到床邊,躬身輕輕將她放在床上,將那錦被為她掩上,坐在床邊玉手輕輕拍著,慰道:“苒苒,沒事的,睡一覺就好了。”見她眼睛漸漸閉上,他心中總算鬆了口氣。


    他伸手用細指輕拭過她那眼角淚光,手掌愛撫在那鵝蛋臉麵上。


    周清秋在東院守了一日一夜,再等她醒來,她第一眼瞧見地便是他那有情黑瞳。他坐在床邊,伸手欲扶她起來,她身子往後一挪,道:“二少爺在我房裏做什麽?”她一麵說道,一麵自己撐起身子抱腿坐在裏側床角。


    他見此,手一頓,緩緩收回,迎上溫柔笑顏道:“嫂嫂,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了。餓了吧,我去吩咐下人送些吃的來。”


    她依舊一動不動坐在那裏,抬眼冷眼看他道:“二少爺,男女有別。就算現在你是這郡王府的主人,但我依舊是你嫂嫂,你哥哥明媒正娶的郡王妃。這是我的私院,你這樣隨意進出,也不怕壞了你的名聲?”


    惡語傷人六月寒,周清秋隻覺她句句如刀,狠狠紮進心頭。他手緊緊拽這被褥繡邊,屋內寂靜一片。


    良晌,他起身理理那雪白繡著雲間丹鶴的長衫,含笑恭敬回道:“嫂嫂教訓的是,清秋這就告退。”


    行至門邊正要推門,她冷言喚道:“二少爺。”


    他忙回頭轉身,興喜應道:“嫂嫂還有什麽吩咐?”


    隻聽那冷語刺骨,“以後這東院你還是少來吧,特別是像今日這般情形,我不希望再出現在這裏。”說完,她扭過頭不再去看他。


    隻聽那聲輕輕的掩門聲,她這才轉回頭來,挪坐到床邊,光著玉足踏在地板上。走到衣架邊將衣服取下,左右擺弄了許久方才將衣裙穿上。


    推門出去真巧看見端水前來的鶯兒,她欠身聲音溫和道,“夫人,您怎光著腳出來了!”


    蘇苒苒瞥眼看了眼她,隨口道:“你怎知我起來了?”


    “回夫人,是郡王爺方才出院子時吩咐奴婢準備熱水的。”她實誠回道。


    蘇苒苒未在說話,直直往院中清池走去。鶯兒忙進屋將水放下,又到床邊提來繡鞋,跟在她身後急道:“夫人,您先將鞋穿上吧。這池邊碎石擱腳,一會兒劃破了皮可如何是好呀!”


    她擺擺手道:“不用。”


    她徐徐走到鵝石邊,落坐在池邊。再將腳放在一旁稍小的石頭上,彎腰傾身用指甲劃過水麵。漣漪泛起,魚兒從池底緩緩浮遊上來,幾尾紅鯉在水中若隱若現。不會兒,魚兒爭先擁擠,魚唇在水麵一張一閉。


    她望著湖麵,張手伸至鶯兒麵前,喚道:“鶯兒,去拿些魚食來。”


    鶯兒忙躬身將鞋放在石邊,應道句“嗯”便轉身跑進屋內。屋內書槅琳琅滿目,一槅置書,一槅置物。滿牆滿壁,皆是古玩古物的瓶,罐,劍,塑之類的。


    最右側槅子裏放著個木盒,鶯兒踮腳將那木盒拿下。盒口上著小鎖,她端著木盒走出,回到她身邊道:“夫人,魚食是在這個盒子裏嗎?”


    她直起腰,甩了甩手上的水,接過木盒。撫撫盒上雕紋,抬手從發髻上取下發簪,簪尖戳進鎖孔,小鎖“哢”一聲便打開了。


    木盒裏亂七八糟的,什麽玩意兒都有,香餅子、紅珊瑚耳墜、梳篦,她翻找了一會兒,才在盒底拿出個小瓶。她將木盒攤放在腿上,轉身將瓶裏的東西全部撒進池子裏。


    魚泳蝶戲,她看著發出兩聲銀鈴撞響般的聲音,忽而眼角就又泛了淚光。


    鶯兒忙上前去,掏遍渾身好不容易找出絲娟遞與她道:“夫人,您別傷心了。二少爺也是擔心您,才越了規矩擅闖東院的。”


    她低首看著水裏的遊魚,接過絲娟不語。


    洞門外,南麵的抄手遊廊底下欄杆邊立著一白衣,青絲徐徐飛起,如柳絮蕩漾在空中。


    那男主握扇的手一緊,又緩緩鬆開,滿枝丫的綠葉遮著,他看不真切。站了也不知多久,見蘇苒苒光著腳回屋。


    他眉頭一皺,也轉身離開了遊廊。


    入了南院的洞門,院子裏依舊冷清。伏中綠茵繁茂,他踩著那白石鋪路的小徑上,見那蒼苔露冷,□□風寒。他悠悠走到那花影綠茵之下,又是呆站了許久。


    直至月白踏著落梅花步,走到他腳邊,勾人的魅叫。引得他不得不低頭看它,月白用絨尾掃了掃周清秋衣擺。他躬身將它一把包在懷裏,伸手扶了扶那圓潤的腦袋。笑道:“怎麽,又餓了?”


    月白哉他懷中又一連叫了好幾聲,他隻得無奈搖搖頭,轉身抱著它回了屋子。


    蘇苒苒不理事後,東院是一步也未踏出過。無事時,院內也不讓留人,她隻自顧自地抱著酒壇在周清嘉牌位前喝著悶酒。


    周叔日日都需將郡王府的賬冊包去給周清秋看,一連忙了幾個日夜,他總算悄悄將那些賬目都歸算了一遍。


    替別人將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全部掩下,他總算是能休息一夜。


    見天色已晚,周清秋早早熄了房裏的燈燭。猝然,聽見屋內有他人的呼吸聲,他警惕道:“誰!出來。”


    隻見一龐碩的身影從黑暗在走出,那人隨意擺弄著他屋裏的物件,他悠悠問道:“隻是官窯燒的瓷杯?”


    他坐下道:“你來這裏做什麽,若是讓別人看見了,我可不能像太子殿下那樣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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