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的僕從不怎麽懂得變通,或者也可以說是體貼得過頭。如果他什麽都不說, 那他們就會把他送到前幾天下車的酒店門口,班西在酒店訂了房間, 讓他能換完衣服洗完澡, 整個人脫離出來後從容地離開。


    但他說了「送我回去」,僕從就把他送到了巫師議會記錄裏的辦公地點。而假如他說的是送我回家, 等回過神說不定人已經在跨國的月光航線上了。


    還真是多餘到沒用的貼心。


    班西扯著嘴角在臉上做出笑的表情, 他停下正拉扯開後背係帶的動作, 轉身與時律正麵相對。


    意料之外的客人。


    真可惜他還難得努力了一下,想在時律麵前稍作遮掩。


    隨著他轉身的動作,垂墜柔順的裙擺泛起波瀾, 黑色的布料上亮起星星點點的光,像是從流星雨墜落的夜幕中裁下一塊裹在了身上。


    時律覺得自己在哪裏見到過這條裙子,那時候並不是穿在班西身上, 他指尖還能回憶起這條裙子的觸感,順滑冰涼, 有著細密的凹凸起伏, 不像是布料,更像是某種動物的鱗片。


    「你……」時律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 張開嘴又發現自己說不出話。


    這種場景之下他也想不出自己該說什麽,喝過酒發暈的腦袋光是接收現在是個什麽情況都吃力,昏沉得仿佛裏麵塞滿了漿糊。


    還一定是用甜糯米熬出來的漿糊,不然他怎麽會品嚐到米酒那般清甜微醺的滋味。


    「我?」班西歪歪頭, 往時律的方向走了兩步。


    鞋跟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響聲,三公分細細的小貓跟, 邁開步子時裙擺開叉處流水般散開,露出一點腳踝處的白皙皮肉。


    「我是班西啊。」他的嗓音輕柔,黑暗裏眼中帶著朦朧慵懶,似是半醉的笑意。


    班西並不算輪廓柔和體態纖細,會讓人分不清楚性別的類型,恰恰相反他的眉眼五官皆是一眼便能看出異國血統的深邃英氣,骨架偏大肩寬腿長,真的要形容也應該是高挑瘦削,恰到好處的應和了他身上古典疏冷的氣質。


    但他放柔了聲音尾音微微揚起,腳下踩著的每一步都模糊了他身上那些硬朗鋒利的部分,就如同用一層又一層柔軟順滑的布料去包裹住了堅硬的稜角,給他套上了一個柔美圓潤的殼。


    放肆的,又端莊的,那麽突兀,又那麽理所當然。


    叫人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其餘哪怕天大的事情都變得無關緊要起來。


    他所看到的也是班西身體的一部分,深深紮根在他的骨血之中。


    班西的手抬起,輕輕搭在時律的肩上。


    他俯身湊近,近得時律能看清楚他臉上還有沒卸掉的妝,揚起的唇上艷紅紮眼,時律想不明白為什麽剛才自己會沒有注意到。


    那顏色就跟玫瑰花瓣一樣,跟班西放在窗台上的玫瑰一樣,花瓣飽滿瑩潤,沾滿厚重濃烈的色彩。


    時律陷在玫瑰的懷抱裏。


    他迷迷糊糊意識到周圍縈繞著是玫瑰的香氣,從班西的指尖、班西的頸側、班西的裙擺擴散。


    和他前幾天在班西身上聞到的一樣的玫瑰香氣。


    班西一手搭在時律的肩上,一手扶著他的手臂,將要擁抱他又若即若離的姿態。


    裙子的後背係帶是鬆開的。


    時律的腦袋裏又開始漂浮上奇怪的泡泡,咕嘟嘟冒著這種時候不合時宜的糟糕念頭。


    所以修改過的領口沒辦法好好地束縛住班西的脖頸,喉結凸起露出了一點輪廓,還有從後頸到脊背隱約可見的線條。


    時律漿糊一樣的思緒忽然清醒了一瞬,但又好像那一瞬間他的理性跑到了九霄雲外去,他知曉自己果斷邁開腳步一把攬住班西的腰逼近上去,瞬間把若即若離的距離拉進到班西根本無處躲避。


    他把玫瑰擁入懷中,他攥住玫瑰的花瓣,品嚐到醉人的芬芳。


    他聽見班西喉嚨裏壓著低低的笑,舌尖無意又像是故意地與他糾纏不休。


    在因為親吻喘不上氣而昏過去前,班西恍惚不知落在哪裏的眼神終於慢慢恢復了清明,他掙紮著側過頭,伏在時律肩上輕輕喘息。


    唇上艷麗的紅色被暈到了外麵,眼尾攏著淡淡的濕氣,便看不清楚他眼裏的情緒。


    「歡迎回來。」時律輕輕拍著班西的後背,像在安慰一個做了噩夢的小朋友。


    班西應該需要這個……


    雖然班西表現得鎮定而冷靜,在裙子包裹住的殼裏仿佛無事發生,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內。


    班西不可以需要這種柔軟得過頭的安慰。


    於是時律在心裏改正了自己的措辭:不是班西需要這個,是他的戀人需要這個。


    他的戀人可以需要這個。


    「不對。」班西揚起頭眯著眼笑,他被擼得舒服的貓似的舒展身體,指尖蹭了蹭唇角暈開的紅色。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時律,眼睛裏是湛藍的光,指尖沾上的紅色在頸側一抹,反手扯開自己本來就已經鬆散歪斜的領口。


    他就如同扯掉禁錮住自己呼吸的項圈一般扯開包裹脖頸的布料,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時律的戀人的確是需要一點安慰。


    他還沒有完全脫離出來,他的一小部分靈魂還被蛇一樣的黑色緊緊糾纏。


    但不是時律這樣哄孩子一樣的過家家,他已經離開那個做噩夢還哭著要人拍拍的年紀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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