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騫直麵著長公主睥睨一切的氣勢,驚懼膽寒到牙齒咯咯吱吱地上下碰撞。他慢慢垂下眼,極力保持著語氣的平靜,“既然這位小姐是長公主的女媳、郡主的夫人,那微臣就不帶走她了……容微臣向上請示,之後再查探。”恭恭敬敬地行了禮,他忙帶著身後的人,逃也似得飛奔出了長公主府。屋外雪花紛紛揚揚,宛如鵝毛飄落,紅梅枝頭覆蓋著厚厚的一層白雪,隨著冷風吹拂,抖動的枝丫晃了又晃,積雪掉落在剛大步走過的那群人頭頂,些許滾入肩頸,冰冷的寒意讓他們狠狠打了個哆嗦,逃跑的步伐愈發狼狽了。見此,長公主瞪了一眼剛收回手的孟溪梧,“都是有媳婦的人了,還和小時候一樣頑皮,愛捉弄人。”孟溪梧別過臉:“隻是給他們一點兒教訓,都不足以讓他們著涼,我已經很收斂了。”扭頭瞧見顏吟漪緊咬下唇,似在出神,她捏了捏她的手,牽著她一同跪在了長公主麵前。“娘親,漪漪的身份恐怕再也瞞不住了,但是女兒不想讓她被大理寺關押,所以……所以女兒能不能盡快將她的名字寫在玉牒上?”尋常人被關進大理寺,都少不了要受到一些折磨,更別說顏吟漪一個嬌嬌弱弱的女子了,若是當真被關了進去,恐怕會受到更絕望的傷害。所以為了避免此事發生,最好立馬把顏吟漪的名字寫在皇家玉牒上。如此一來,顏吟漪就算是嫁到了皇室的外嫁女,也就不算是顏府的人了,就算要接受查探,也無需進入大理寺配合。長公主沒有先答允先孟溪梧的請求,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少女,見她眼眶泛紅,克製著悲痛和難過,她愛屋及烏,一時有些心疼,“那麽顏姑娘呢?你想和我的女兒孟溪梧成親嗎?”她的語氣柔和,沒有了方才的淩冽,給予了顏吟漪十足十的尊重和憐惜。孟溪梧意識回神,也偏頭看向了身側的少女,等待著她的回答。“民女願意。”顏吟漪默默低下頭,雖然此刻的她仍然處於極度的哀傷和傷懷之中,可長公主和孟溪梧溫柔的目光恍若天邊最亮的星辰,在無盡的黑夜中無聲地陪伴著她、嗬護著她,讓她覺得這世上,似乎不再是自己一個人了。她擁有了與外界紛擾對抗的底氣。“民女心悅阿梧,願意和她成親,願意和她永遠在一起。”少女的聲音很輕,像是輕飄飄的羽毛隨風飄搖,可孟溪梧總覺得飄進了自己的心裏,酥酥麻麻的癢意襲遍全身,她抿著唇,克製著難以言喻的歡喜,也同少女一般,鄭重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聲:“娘親,我也心悅漪漪,願意和她成親,共同承擔所有的未知。”如朝陽一般散發出蓬勃生機的少女們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彼此,眼中清澈純粹的愛意像是所向披靡的利刃和鎧甲,既能溫柔地守護對方,又能底氣十足地對著不認同的世俗大殺四方。長公主輕輕笑了起來,眼裏慢慢蓄積出點點淚光,像是在透過麵前的少女看著回憶裏的人,又像是在懷念從前那段從未開始過的感情。“既然你們心裏都有彼此,那還是早些定下這件事。”她看了一眼暗沉下來的天色,朝孟溪梧擺了擺手,“快要天黑了,大理寺大約明日才會繼續查探,今晚務必要將顏姑娘的名字寫上玉牒。”孟溪梧知道時間緊迫,得趁著今夜辦完這件事,不然等到明日大理寺去宗廟查看,沒有發現顏吟漪的名字,那今日她們做的事都白費了。“我先去孟府,找叔叔嬸嬸商議解除婚約。”她牽著少女,快速起身。又撐開油紙傘,把人送回了碧沁苑。屋內溫暖如春,她吩咐了人煮了薑湯給顏吟漪端來,“今日你受了寒,又受了一些驚嚇,要喝上一碗熱熱的薑湯,在屋子裏暖暖和和地待著,我去去就回。”拿著門口的傘,準備出門,衣袖被人拉住,她回頭看向鼻尖被凍得通紅的少女,俯下身子,撩開她耳側的發絲,溫柔地勸說著:“今日過後,你的身份已經暴露了,為了避免外人胡亂揣測,你就暫時待在府裏,好不好?”長公主府內有諸多皇家暗衛守護,即便有人想對顏吟漪不利,也很難得手。所以為了以防萬一,就算她武功再高強,也不能帶著顏吟漪出府。瞧見少女濕潤的眼眸中閃過些許失落和自責,她疼惜地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腦袋,“不要胡思亂想,你沒有拖累我。隻是現在情況複雜,我怕我保護不了你。”身姿高挑的女人彎著腰,附身在她麵前,英氣十足的臉上滿是春風般的柔情,嘴角清淺的笑意,總能讓人感受到關懷和安心。顏吟漪抱住了她勁瘦的腰,埋在她的胸口處,貪婪地呼吸著獨屬於女人身上的淡淡冷香,“那你要早點回來,我在家裏等你。”孟溪梧摸著她的後腦勺,安撫般拍了拍她的後背,“夫人發了話,我自然是要聽從的。”……披上玄色大氅,整個人籠罩在一片漆黑之中,孟溪梧連馬都沒騎,直接在片片飛雪中飛身而起,跳上了白雪覆蓋的屋頂,腳下輕點,眨眼間便消失在了庭院裏。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她就出現在了燈火通明的孟府裏。躲開值守的侍衛,沿著記憶中的路線一直往前走,她來到了孟子昱的書房外。屋內還點著燈,一道伏案書寫的身影被投射在了窗戶上。孟溪梧從角落的打開了木窗,翻身進入,輕巧地落在了燃著火爐的屋內。“你……?!”孟子昱聽到旁邊的響動,以為是風吹開了窗,結果一扭頭就看到了一身風雪的清河郡主笑意盈盈地朝他走來。“叔叔,這麽晚了,還沒休息?”要求人辦事,孟溪梧很自覺地放低了姿態,臉上掛著的笑意,看起來之前痛罵孟子昱的人不是她一般。見她這副模樣,孟子昱擰緊了眉心,雖然不怎麽待見她,但好歹顧及著她皇家人的身份,語氣生硬又冷淡地回道:“郡主這麽晚了,不也沒休息,還偷偷摸摸跑到了孟府來?”第44章 氣氛凝滯, 有些許尷尬。孟溪梧摸了摸鼻子,沒在意孟子昱冷漠的態度,很是恭敬地朝他行了個晚輩禮,“實不相瞞, 我今日深夜前來尋叔叔, 是有要事相商。”難得見到清河郡主做小伏低的姿態, 孟子昱感到詫異, 而後冷冷一笑, 撫了撫胡須,斜眼看著她:“郡主哪次不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想到上一次清河郡主痛罵了他一通,他心裏這口氣就十分不順暢。雖說後麵他仔細想了想, 覺得愈發愧對自己的女兒,可孟溪梧一個小輩也不能因著這件事, 就肆意折辱他啊!好歹他都一大把年紀了, 還是要臉的!孟溪梧從他漠然的神態中看出了對她的不滿,訕訕一笑, 打了個哈哈敷衍了過去:“叔叔,這次是正事。”“那你說吧。”孟子昱懶得和她這個混世魔王分辨, 往後一仰,靠在了椅背上。靜謐的書房內, 燭火幽幽, 爐香嫋嫋。孟溪梧坐在下首, 慢慢道出了顏吟漪的身份以及那份和孟府的口頭婚約。“……所以能不能請叔叔解除了堂兄和顏家姑娘的婚約?”孟子昱對這件事也有所耳聞, 但鑒於他那個兒子實在是不成體統,他並未將他那番話當真, 隻以為後麵有心人刻意大肆宣揚隻是為了針對長公主府。沒想到那話竟然是真的,那人還真是自家兒子的未婚妻, 還真在長公主府上待著。他打量著端坐在座椅上的清河郡主,眯了眯眼,“從前顏海林還在京城時,我與他也有些交情,才定下了小輩的娃娃親。雖說現在顏海林牽扯進了昌平貪汙一案裏,但我也不是心狠之人,不會不管他的女兒。”“所以,隻要我的兒娶了顏姑娘,她作為外嫁女,也就不會受她父親牽連了。”那顏家姑娘如今是在長公主府上,便說明她得了長公主和清河郡主的青眼,既然如此,他自然也能看在長公主的麵上,幫她們接納她,不讓她成為罪女,流落到牢獄裏。他忽略了方才孟溪梧提出的解除婚約的話,自認為給出了最優質的辦法,哪知孟溪梧隻是幽幽地看著他,而後默默起身,鄭重地朝他低下了頭,又請求他解除自家兒子和顏姑娘的婚事。“叔叔,能否請您解除堂兄和顏姑娘的婚事?”孟溪梧的神態並未顯露出太多的情緒,隻是語氣有些許的誠摯,“有人抓住這件事不肯放,若是顏姑娘隻是嫁入孟府,恐怕孟府護不住她。”孟子昱想要反駁,但仔細一想,連他都能知道顏姑娘得了長公主的青眼,那怕是五皇子也知曉了。這些日子以來,五皇子對長公主府越來越不滿,這件事恐怕就是他在背後推波助瀾。想到這裏,他頓時歇了心思。雖然他想好好照料故人之女,但憑他府中權勢,大約還真護不住她。而且……他雖然已經有了幫襯太子的意思,但這會兒還沒想徹底得罪五皇子。那便讓五皇子府和長公主府自個兒去爭去鬥吧。“也行,就解除婚約吧,”孟子昱喚了人來,囑咐他去將訂婚信物取來,隨後又朝孟溪梧仔細問道:“那解除婚約後,你待如何?此事該怎麽解決?”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孟溪梧提著的心稍稍放了放,輕呼一口氣,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我待會兒會再進宮一趟。”在事情沒有徹底結束之前,她也留了個心眼,對著自家叔叔,也沒有透露太多。雖沒詳細講述,但孟子昱倒是自己聯想了許多,想著孟溪梧大概是要去求一求皇上,看看能不能免了顏姑娘的牢獄之災。至於顏海林的事……他不清楚內情,也不想插手。若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隨意冒險。……從孟子昱手中拿了定親信物,又親眼看著他撕毀了訂親婚書,孟溪梧壓抑著雀躍的心思,朝孟子昱道了謝,便又一溜煙兒地離開了書房。不過她沒有出府,而是甩開了跟隨著她的侍衛,悄無聲息地摸到了那個腦子有問題的堂兄院子裏。雖說方才孟子昱刻意沒有提起孟奚無,隱去了他的蹤跡,那她便不在明麵上給孟奚無教訓,私下裏狠狠揍他一頓便是。皓白的雪鋪滿了深深庭院,寒風呼嘯,卷起層層雪花。清淡的月光灑下,映出一番萬籟俱寂的景象。從屋簷上翻身而下,孟溪梧身形極穩地站在了後窗外。抬手準備推開窗戶,卻聽到了屋內的動靜。她的手頓住,側耳細聽,又在窗戶的糊紙上戳開一個小洞,偷偷看了進去。一身白色裏衣的男子雙手雙腳都被繩索捆綁著,歪七扭八地倒在牆角,麵上滿是驚懼後悔的神色,鼻青臉腫地幾乎瞧不出人樣來。滿是血跡的嘴角一開一合,隨之而來的就是慘絕人寰的哀嚎。孟溪梧看了半晌,才看出這人是她準備好好教訓一番的孟奚無!他的對麵站著一名身子纖瘦的女子,烏黑的長發一半高束在腦後,隨著她揚起手中的長鞭無風而動。“好痛好痛”鞭子落在身上,劃出一道又一道血痕,痛意占據了孟奚無的神誌,他痛哭流涕,一個勁兒地求饒,“妹妹,我錯了!我知錯了!我再也不敢亂說了!”“妹妹,別打了!別打了!我要痛死了!”容色清冷淡漠的孟清韻又狠狠朝他的腿上摔下鞭子,直到他又一聲痛呼,蜷縮著身子後,她才慢慢放下了手中沾著血跡的長鞭。“你腦子不好使,就好好在家裏待著。”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哭得涕泗橫流的兄長,揉了揉發紅的掌心,眼裏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氣惱和狠厲,“你知不知道因為你在外麵胡言亂語,現在長公主和郡主、以及那位顏姑娘是怎樣的處境?”聞言,孟奚無費力睜開腫到隻有一條縫的眼,苦兮兮地說道:“妹妹……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那天就是喝多了……”那一晚,喝了點兒酒是一回事,但其實他心裏也有些不忿。本來這麽多年來,他一直生活在孟溪梧的陰影之下,就已經夠憋屈了。最後還得知自己的未婚妻被孟溪梧給截胡了,他哪裏忍得下這口氣?!心中憤憤不平的他喝了酒,嘴上也每個遮掩,就那麽一股腦兒地把心裏話給講了出去。或許當時他腦海裏也閃過一絲這樣不妥的想法來,但到底氣憤的情緒占據了上風,導致他做出了這件難以挽回的錯事來。“你犯了錯,自然是要受罰,但父親疼惜你,隻關了你緊閉,想必也不會讓郡主責罰你。”孟清韻眸光冰冷,不知在想些什麽,“所以今日我便給你一個教訓,讓你好好清醒清醒,長公主府和孟府始終是一家,無論內裏如何,都不能在外人麵前落彼此的臉麵,甚至是刻意去陷害,你可記下了?”孟奚無渾身疼得很,但也顧不得這些,止不住地點頭,“知道了知道了!妹妹我真的知錯了,我不會胡鬧了,真的不會了……嗚嗚嗚……”他哭聲淒慘,孟清韻也聽出了他是在真心實意地懺悔。“那你還要娶顏姑娘為妻嗎?”孟奚無雖然頭腦簡單,但遭了這麽大一場醉,也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哪裏還敢和孟溪梧搶人?!他苦哈哈地抱著床腳,慢慢爬了起來,半倚在側,嘴一癟,又要哭出聲來,“不要了……”看他實在可憐,又確實是知錯了的模樣,孟清韻總算是收起了冷言冷語的姿態,提著裙角,在他麵前半蹲了下去。從懷裏摸出一方帕子,輕輕擦了擦他嘴角的血漬,語氣柔和了許多,“郡主是皇家人,但也是我們的家人。從一開始,你就不該對她有多妒忌。”孟奚無嗚咽兩聲,眼淚不爭氣地又滾了下來。“你知道顏姑娘對郡主而言,意味著什麽,以後就不要再去招惹。”孟清韻對於這個腦子不好使的兄長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隻求他別再亂搞,傷害了不該傷害的人。低頭看著低聲啜泣的人,想來他今日已經得到了教訓,大約是真的醒悟了吧。摸了摸他沒有腫起的後腦勺,像是安撫受傷的小獸,她低聲說道:“好了,不哭了,我不打你了。”孟奚無還在抽泣,可也咬住了嘴,不再發出一絲嚎叫聲。“待會兒我讓府醫來給你上藥,要怎麽說,你自己知道輕重。”叮囑了幾句,孟清韻將他慢慢扶了起來,放在床邊,揉著他的腦袋,輕歎道:“這些日子你就不要再出門了,郡主那邊,我會幫你請罪說和的。”要去請罪,當然不會這麽簡單,所以今夜她先動手給了孟奚無幾鞭子,雖說沒打死打殘,但至少能給長公主府一個交代。等此事風頭過去,再親自帶上幾箱拿得出手的厚禮前去。如此一來,大約長公主和郡主不會再為此惱怒了吧?孟清韻懷著不安愧疚的心,抬腳出了房門。看著紛紛揚揚的雪花落下,她攏緊了身上的披風,走下台階,耳後一道淩冽的風吹來,她下意識想躲,卻被一團雪球砸了個正著。擰著眉心往後看去,竟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從角落處走了過來。“郡……”話未說完,孟溪梧朝她比劃著,讓她咽下了將要出口的話。她神色複雜地迎了上去,拽著孟溪梧的手,悄無聲息地去了院外一個無人注意的假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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