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猝不及防的相對。程星蹲下來,問她:“你覺得人死後會去哪裏?”吊唁的人來躬身祭拜過之後便進入專屬的宴會廳,宴會廳變成了專門的社交場。老太太至死都在為程家、或是說程氏集團做養分。每個人汲汲營營,都有自己的位置。薑瓷宜看見她夾起的頭發垂了一縷下來落在耳側,手指微動卻沒伸出去。但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終究強迫症發作,將那縷頭發給她撩至耳後。這才側過身問:“什麽?”程星:“……”程星又低聲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在靈堂裏討論這些其實並不合適,但來吊唁的人太多了,有點像超市打折促銷時排隊結賬的既視感。靈堂內不算喧鬧,但也不安靜。她們夾雜在其中說幾句悄悄話,也不會被人聽見。大抵是葬禮太無聊,也可能是在這樣肅穆的場合裏,人的心不可能毫無波瀾。但是一個人安靜久了,總會胡思亂想。所以程星來問這樣的問題。薑瓷宜頓了下說:“天上?”程星噗呲笑了,語氣也懶洋洋的:“阿瓷,你真沒新意。”“那你說,會去哪裏?”薑瓷宜問她。程星眯著眼,靠她很近:“我也覺得是天上。”薑瓷宜:“……”程星的腦袋剛好在她手邊,薑瓷宜沒忍住,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程星扭過臉看她,表情有點哀怨。“西瓜熟了。”薑瓷宜說。程星:“……疼。”薑瓷宜又伸手給她揉揉,“下次不打這麽重了。”程星:“?”“還有下次?”程星眼睛都瞪圓了。薑瓷宜說:“你說的話太動聽了,沒忍住。”程星沉默片刻,隨後沉著聲音說:“因為我覺得我們都一樣沒新意。”“因為我們沒死過。”薑瓷宜很冷酷地打破了她帶著點不切實際的浪漫主義幻想,清冷的聲音在這靈堂裏也是獨一份。不知道為什麽,混雜在這喧鬧的人群中,程星也能輕而易舉地辨認出來。薑瓷宜補充道:“等我死過我再告訴你。”程星:“。”夠狠。“不用了。”程星說:“也可能會去另一個世界。”薑瓷宜便順著她的話問:“你死過?”程星:“?”巧了,她還真死過。“阿瓷。”程星看了眼外邊:“下雨了。今天的天氣預報又沒有準。”從那天之後,她喊阿瓷喊得愈發熟稔,好像她們之間已經認識很久了。每天都待在一起確實會讓人產生錯覺。分明細算起來才一個月多點,卻像是一起搭夥過了很久。程星手指著外邊,來吊唁的賓客們都是各界名流,帶著保鏢和助理,頭發絲兒和皮鞋上都沾不到一絲雨,但陪同他們來,負責給他們打傘的工作人員就沒那麽好運了。程星隔著一扇門看見有個助理淋了一身雨,頭發都濕得滴水。江港冬日的雨帶著寒意,很容易感冒。程星眯著眼看了看,她發現自己最近有點用眼過度,有近視的傾向。就連薑瓷宜都發現了,問她是不是開始近視了。程星揉了揉眼:“有點。”她看見那個助理再次筆直地站在寒風中,風一吹,整個人都凍得哆嗦。程星拍了下薑瓷宜的肩膀:“阿瓷,你在這等我,我去忙件事好不好?”薑瓷宜側眸望向她,隻對視一眼便道:“他們在自己的崗位上,如果擅自離崗可能會失去這份工作。”是對程星的提點,也是讓她不用濫好心。程星點頭:“知道。”她站起來的時候想順手在薑瓷宜頭上揉一把,以報剛才頭上挨那一下的仇。結果在薑瓷宜謹慎的目光中,她的手歪了下,掌心一半在薑瓷宜的臉上,一邊在薑瓷宜頭上。薑瓷宜淡淡地瞟了她一眼,程星露出個奸計得逞的笑容。但那笑並不讓人討厭。薑瓷宜還蠻喜歡她這樣笑的,很……特別。正好程星出門的時候遇見了許從適,跟她說了聲薑瓷宜在那邊待著便匆匆離開。作為大小姐,很多事都不需要親力親為。程星隻吩咐程家的管家去辦就好。管家聽見吩咐先是錯愕了一下,望向程星的目光裏有幾分震驚,但又很快調整。因為是老宅這邊的管家,程星也並不熟,所以並沒多說。回來之後就看見來吊唁賓客的隨行人員也都進了臨時搭建的雨棚,灰色雨棚跟這棟華麗的建築並不相容,有種很廉價的質感,但也成為了人們臨時遮風避雨的地方。雨棚內還搭出了臨時衣帽間和洗澡間。洗澡間很簡陋,但起碼有熱水。管家還準備了很多尺碼的新衣服,全都是一水的黑色。宴會廳內的名流們舉著香檳觥籌交錯,外邊卻又是另一個世界。管家完全按照程星的吩咐辦事,還給準備了暖身的薑茶和熱身的暖寶寶貼,放在一旁讓人自取。程星時不時觀察外邊的動作,發現管家辦事的效率比她想象得高很多。許從適並不適應這種交際場所,所以在她母親進入宴會廳時,她留在了薑瓷宜身邊。能找到小姐妹閑聊幾句也不算是難以應對這樣的無聊。約莫三個小時後,賓客陸陸續續來得差不多了。宴會廳內也已經賓客如雲,大家除了安慰死者家屬之外還在社交,生意場上的很多事放在這裏交談也可以。程子墨擬的賓客名單裏除了一些老牌的名流之外,政商兩界的新客都邀請了些。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認識人的好時機。程星怕薑瓷宜餓,兜裏塞了幾顆糖和巧克力。結果最先說餓的人是許從適,問哪兒能找到吃的。程星給她指了下宴會廳裏,“裏邊準備了甜品。”“不想進去。”許從適淡定道:“暈人。”程星:“……”她看了薑瓷宜一眼,從兜裏摸出一顆巧克力,“給。”許從適拿過,也不管是不是靈堂,哢嚓咬了一口,“還挺甜。”程星遞給薑瓷宜一顆糖,“你也補充下能量。”薑瓷宜猶豫,“這樣不好吧?”“有什麽不好的?”許從適吊兒郎當地說:“你手底下解剖屍體都多少了?咱們天天跟它打交道。”薑瓷宜:“……”很有道理。程星趁著薑瓷宜猶豫的時候,直接把糖塞進她嘴裏。薑瓷宜睨了她一眼。許從適已經習慣,嘖了聲:“狗糧。”程星輕嗤了聲,跟許從適混熟以後就發現這人並不像她表麵看上去那麽冷淡,就是個科研狂。以前程星天天跟這種人打交道。所以連帶著跟她說話也熟絡起來,“不是也給你了麽?雨露均沾。”“嗯?”薑瓷宜尾音往上揚了下,帶著淡淡的威脅意味。程星立刻改口:“被逼著給的。”“不是吧?”許從適巧克力吃完以後還覺得餓,早上剛從床上爬起來洗了把臉就被她媽帶著出門了,一口東西沒吃,餓得能吃下一頭牛,但吃不下這樣的狗糧,“學妹你連這種飛醋都要吃?”程星還以為薑瓷宜不會接話,沒想到她說:“是的。”薑瓷宜那清冷的嗓音像飄在空中浮著的仙,說出來的話卻格外接地氣:“她說話經常不過腦子,我得提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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