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鱘似是不知疲倦,在水裏接連遊了十幾個來回才上岸,他披上浴巾,往池邊上的長椅上一坐,摘下泳帽,擦了擦頭發。


    老沈走過去,掐著表看了眼,低頭瞧著他說:“還不錯,下次報個1500試試?”


    “行。”陳鱘拿了瓶水,擰開蓋仰頭一口氣喝了一半。


    “再練練?”


    陳鱘瞥他,“出爾反爾?”


    “我看你好像也不怎麽需要休息,今天遊得比平時訓練還猛,你比賽要有這勁頭,早把世界紀錄破了,就零點零幾秒的差距。”


    陳鱘不理會他的陰陽怪氣,下水遊了番他感覺好受多了,發泄完了,他也不在訓練池多待,洗了澡換上衣服就回了運動員宿舍。


    訓練基地的宿舍一寢兩人,空間不大,擺著兩張床,中間就剩一條兩米不到的過道。


    陳鱘和林成義住一個宿舍,林成義是個老將,比陳鱘大五歲,是隊裏的老大哥,陳鱘剛進國家隊那會兒多受他的照顧,他們的關係還不錯。


    陳鱘回到宿舍的時候,林成義正躺在床上看漫畫,見陳鱘回來他並不驚訝,簡單地打了個招呼,“回來了啊。”


    陳鱘摘下帽子,“嗯。”


    “剛去遊泳了?”


    陳鱘隨意薅了下濕發,回道:“遊了兩圈。”


    林成義放下漫畫,坐起身問:“你休假怎麽還回隊裏?”


    “事情辦完了。”


    “嘖,你才比完賽,多休息一陣子不好啊。”


    陳鱘說:“在隊裏一樣能休息。”


    “世界冠軍的自我素養。”林成義朝他豎起大拇指,忽又說:“剛小郭給我發信息,知道老沈說你什麽嗎?”


    陳鱘正在換衣服,心不在焉的,“嗯?”


    “說你單身,精力沒處發泄,隻能來訓練。”林成義嘿嘿笑著,“你說他損不損。”


    “嗬。”陳鱘渾不在意。


    “我說小鱘,隊裏不反對談戀愛,你都23了,世界冠軍也到手了,可以找個對象了。”林成義做出一副長輩模樣,諄諄勸導道:“看你平時除了訓練就是訓練,在國外也是,比賽雖然重要,你也得享受生活啊。”


    “你不會是不喜歡姑娘吧?”林成義說完又自我否認了,“不對啊,你剛進隊的時候有喜歡的姑娘啊,那姑娘還挺漂亮的。”


    陳鱘皺眉,“你怎麽知道?”


    林成義撓了下頭,“有次和你借泳鏡,在你櫃子裏看到的……你那時候不總偷摸看她照片麽,以為我沒看見啊。”


    陳鱘坐在床邊,垂眼沉默。


    林成義神經大條,沒察覺他的異常,接著說:“你剛進隊那兩年練得那叫一個猛,起早貪黑的,有她的原因吧?”


    陳鱘沒否認。


    林成義繼續說:“我還腦補了下,以為你們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她家裏反對你們在一起,你為了證明自己,所以才埋頭苦練。”


    “不過看這兩年,你和她也沒在一起。”林成義似有遺憾,喟歎一聲無心地問:“那姑娘現在在哪,你知道嗎?”


    陳鱘愈發沉默,良久才啞聲說:“都過去了。”


    第55章 變化


    王崢最近在忙一個貪汙案, 他是二審的辯護律師,案子近期要開庭,蘇新七上午陪他去法院開庭前會議, 商議開庭事宜。庭前會議是法庭辯護的前奏,法官、檢察官、律師三方都在,各方都有自己的立場,會上氣氛緊張硝煙四起, 王崢和檢察院的檢察長李溦尤是, 從會議一開始, 他們就如針尖麥芒,勢同水火,你一言我一語, 夾槍帶棒的火/藥味十足, 簡直就是把庭前會議當成了法庭辯護。


    蘇新七見慣不怪, 一邊寫著會議記錄一邊觀察法官的表情, 轉頭和李溦邊上坐著的孫奕飛對上眼, 見他衝她笑, 出於同學關係,她也回了一個笑。


    關於出庭證人王崢和李溦爭執不下,誰也不肯讓一步, 會議幾欲進行不下去,最後還是法官從中調停,這個會才勉強有了個折中的結果。


    會議結束,蘇新七和王崢與檢方的人一前一後走出法院,下台階前,李溦轉過身,微抬下巴, 一臉倨傲地睨著王崢,雙目冷然狹著不屑,不客氣道:“無罪辯護,你可真敢想。”


    王崢挑了下眉,輕笑了下說:“既然我爭取到了二審開庭審理,你就不能說沒有無罪判決的可能。”


    李溦冷笑,“你總幫那些渣滓脫罪,良心不會不安嗎?”


    王崢聳了下肩,平靜以答:“我隻是保障我當事人的合法權利。”


    “嗬,說得好聽。”李溦鄙夷地瞧了王崢一眼,又看向他身後的蘇新七,換了個和善的表情,笑著說:“新七,別跟著他這個人渣了,他不過是個訟棍,頂多有點本事,你快棄暗投明吧,來我這,檢察院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蘇新七知道這種時候隻要保持微笑就好。


    王崢極輕地笑了一聲,李溦乜他一眼,“王律,別太得意,法庭上見。”


    “庭上見。”王崢頷首,“正義的……李檢。”


    蘇新七看見李溦的臉色馬上就變了,她覺得下一秒她就會罵出來,她心裏暗歎,立刻給孫奕飛使了個眼色,他接收到信號,立刻湊上去對李溦說:“溦姐,我們該走了,王叔在等呢。”


    李溦忍了忍,最後沉著臉轉身下了台階。


    “那個,小七,我先走了,有時間一起吃個飯。”孫奕飛一邊往下走,一邊揮手。


    蘇新七應了聲好,察覺到王崢的目光,她回過頭,想了下說:“我會和檢方保持距離的。”


    “沒必要,工作歸工作,生活歸生活。”


    這句話在蘇新七心裏過了一遍,她看著他,忍不住說:“你一定要激怒她嗎?”


    王崢噙著笑,一臉雲淡風輕,“讓獵物保持活力,捕食才有樂趣。”


    王崢野心勃勃張揚高調,在專業領域時而會唯我獨尊,蘇新七忽的想起陳鱘,她看過他所有的采訪,他也說過類似的話,年少時的他就是個鋒芒畢露的人。


    蘇新七走了神,王崢看著她,直接點出來,“你今天狀態不對。”


    蘇新七回神,她昨晚回去後喝了酒,今早腦袋昏沉,注意力的確不太集中,她沒有找借口,開口欲要道歉,王崢直接就說:“別把心事帶到工作上來,趕緊調整。”


    蘇新七點了點頭,“好。”


    .


    從法院回到律所,蘇新七坐到自己的工位上,按了按太陽穴,她拉開抽屜,從裏麵拿出薄荷膏放在鼻下聞了聞。


    “學姐,你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盧成關切道:“會不會是中暑了,去醫院看看吧。”


    蘇新七抬頭,“不是,隻是昨晚沒休息好。”


    “你熬夜工作了吧。”


    蘇新七沒多解釋。


    “你好好休息下,要是下午還沒緩過來還是去找醫生看看比較好。”盧克指指她的桌麵,“你的工作我能幫你做一些。”


    蘇新七看他熱心,拒絕了難免又要客套幾句,沉吟了下給他找了幾份文件讓他檢查,盧成似乎覺得幫上了忙,拿著文件興衝衝地走了。


    盧成走後,楊惠走過來問:“沒事吧?”


    蘇新七搖了下頭,“昨晚喝了點酒。”


    “嗬。”楊惠看著她,眼神難掩好奇,“你昨晚怎麽回事啊,去了健身館後整個人都不對勁了,進去丟下我,出來還丟下我。”


    蘇新七歉然道:“楊姐,昨天真不好意思啊,下次我請你吃飯賠罪。”


    “行了,我又不是興師問罪來了……你要是難受的話,去泡杯蜂蜜水,喝了會好點。”


    蘇新七點點頭。


    “對了,今天早上法援中心給律所發函了,邀請我們所的律師去青海進行法援活動呢。”


    蘇新七以前做過法律援助的工作,但都是去周邊的鄉下,聽到這次去青海不由說了句:“還挺遠的。”


    “誰知道呢。”楊惠說:“王律這麽忙不會去的,他也不需要法援中心的案子,你是他助理,他忙你也閑不下來,不過那麽遠,你也不會想去的。”


    蘇新七笑笑,和楊惠聊了幾句,拿起杯子去茶水間泡了杯蜂蜜水。


    夏日驕陽似火,蘇新七中午在律所稍作休息,下午就頂著大太陽跟王崢一起去會見委托人。王崢很忙,作為他的助理蘇新七基本上也和陀螺一樣,熬夜加班是家常便飯,有時周末也要把時間讓給工作,對此蘇新七倒沒什麽怨言,雖然她並不完全認同他的理念,但跟著他的確能學到很多,且作為老板王崢很大方,他讓蘇新七每個月寫工作日誌計時,到了月底會按工作時長給她結算工資,一個月下來數目還是很可觀的。


    在咖啡廳見完委托人出來,王崢回頭說:“晚上有個飯局,你也去。”


    蘇新七沒有拒絕,應聲道:“好。”


    想請王崢吃飯的人很多,他幾乎每天都有應酬,蘇新七曾經不解,不明白像他這樣一個已經功成名就的大律師,為什麽還要擠出時間去和人虛與委蛇,但王崢說了,人脈是律師重要的資源,維係良好的人際關係是必要的,雖然消耗了時間成本,但長期來看,是有益的。


    晚上約王崢吃飯的是一家船舶公司的幾個高層,王崢以前幫他們公司打贏過官司,這種大型公司每年除了經濟糾紛也會惹上一些要吃牢飯的麻煩。


    飯局是在一家本地菜館,這家菜館以海鮮大餐最為出名,蘇新七出了島就鮮少在外麵吃海鮮,可能是心理作用,即使大嶼臨海,她還是覺得這裏的海鮮不夠新鮮,即使烹飪花招再多,也遠不如在漁排上加點鹽清蒸或水煮,原汁原味的來得可口。


    蘇新七胃口缺缺,勉強墊巴了幾口飯,她看他們互相奉承,說著一些客套的場麵話,心裏覺得沒意思,但麵上還是做足了功夫,畢竟王崢在這,她就還沒下班。


    應酬少不了喝酒,幾個高層輪番敬酒,蘇新七躲不過也喝了幾杯,她很有眼力見,察覺到他們還有些不好在台麵上說的事要談,就趁機說要去趟洗手間,起身從包廂裏離開。


    她去洗手間洗了個手,打算過個十分鍾再回去,十分鍾正好可以讓王崢和他們談一談而又不必立刻給出承諾,這就是王崢帶她赴約的意義。


    洗手間在走廊盡頭,蘇新七出來後站在走廊的窗邊往外看了眼,天色暗下後,萬燈璀璨。


    她按了按腦袋,昨晚喝了酒今天下午才勉強緩過勁來,晚上又喝了幾杯,酒勁上來後太陽穴發脹,抽著疼。


    蘇新七打開包,從裏麵拿出煙和打火機,她咬著一支煙,攏著火點著後吸了一口,尼古丁入肺,她一下子就感覺好受多了。


    陋習總讓人感到放鬆,也難怪人沾上後容易墮落,她想起陳鱘,他剛去沙島的時候應該也是處於低穀期,所以才會染上煙癮,不過後來他戒了,因為他答應她會回泳隊。


    蘇新七自嘲一笑,夾著煙就要去洗手間裏掐了,卻沒想到一轉身碰上了幾秒前才想起的人,她眨了眨眼,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酒喝多了出現了幻覺。


    陳鱘正在打電話,抬眼看到蘇新七時表情明顯一怔,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旋即又看向她手裏的一點猩紅,眼神更是晦暗。


    “今晚不回基地,明天我會過去。”陳鱘說完這句利索地掛斷電話。


    蘇新七迎上他的目光,又是一陣局促,她下意識把夾著煙的手背到身後,略帶慌張地解釋道:“我今天是陪老板來這應酬的,我也不知道你會在這……我沒有跟著你。”


    陳鱘看她一眼,沒說什麽,轉身進了洗手間。


    蘇新七表情暗淡下來,她怕陳鱘出來時又看見她,立刻去洗手間裏把煙掐滅,拿著包往包廂走,她走得急,在路上撞上了一個人。


    “你怎麽回事啊,走路都不看的嘛。”


    “抱歉。”


    蘇新七抬頭,鄭舒苑正要抱怨,看到撞她的人是誰時先是愣了下,很快狠狠皺起眉頭,不快道:“是你,你怎麽在這?”


    蘇新七自然也認出了她,遂如實說:“吃飯。”


    “真是倒黴。”鄭舒苑滿眼嫌棄,又試探地問:“你剛沒碰著誰吧?”


    蘇新七回視她,“如果你指的是陳鱘,我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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