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新七微微歎氣,“這次比賽他挺重視的,失誤對他打擊有點大。”


    陳沅恍然,“我就說他今天怎麽請假了,這樣也好,休息一下,興許明天他就想開了,以他的成績,不靠獎項照樣能上名校,讀感興趣的專業。”


    蘇新七沒她這麽樂觀,“希望吧。”


    市考結束,五月份還有個省考,高三科任老師唯恐學生鬆懈,每節課開頭都要耳提麵命一番。


    蘇新七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擔心祉舟鑽牛角尖,還擔心她父親,他才歸港沒多久,今晚收拾收拾又要起航去公海,還有陳鱘。


    課間時間她時不時轉頭往後排看,連陳沅都看出了貓膩,攛掇她主動點,蘇新七很糾結,她想昨晚陳鱘離開時大概是生氣了,否則剛剛對上眼時他不會率先移開視線。她有些苦惱,猶豫著要不要去道個歉,可轉念一想,她又為什麽要和他致歉,他們現在也不是什麽特殊的關係,就算重新選一次,她昨晚還是會走向祉舟。


    蘇新七就這麽矛盾地過了一天,直到傍晚放學也沒和陳鱘說上一句話,她心思沉重,放學後直接去了李家,和李祉舟聊了會天,他看上去還有些頹唐,蘇新七並沒有說些泛泛而談的安慰話,隻是陪他坐了坐,把他去大陸這段時間島上發生的事告訴他,海難的事她沒提,怕他聽了難過。


    晚上父親要出海,蘇新七沒在李家多留,早早回了家,和父母一起吃了晚飯。


    電視上天氣預報說南方地區將迎來雨季,未來一段時間,局部地區將有特大暴雨,蘇母聽播報員這麽說,憂心忡忡,“會不會刮台風?要不這段時間就別出海了。”


    “台風沒那麽早,下個月就禁漁了,得抓緊時間多打幾網魚。”蘇父放下碗,看蘇新七也一臉擔心,笑了笑,摸了下她的腦袋,寬慰道:“好好複習,不用擔心,我會安全回來的。”


    蘇新七私心自然不想父親冒險,但是她能明白作為一家之長,他身上肩負著沉重的擔子不由得他退縮,她不是個任性的女兒,這種時候她隻能懂事,讓父親在海上少些牽掛。


    “你小心點。”


    蘇父點頭,“你爸爸我是老船長了。”


    .


    蘇父出海後,沙島的天氣還算好,雖然晨起時天總是陰沉沉的,但午後陽光總會破開雲層,驅散陰霾。


    高三每個班級後黑板的高考倒計時已是“5”開頭,時間越來越緊迫,課間時間趴桌上補覺和體育課自覺留班上自習的人也越來越多,在這種氛圍下,班上那些喜歡調皮搗蛋的學生都沒了打鬧玩笑的興致。


    下了課,陳鱘倚在走廊上,吳鋒宇走過來,遞了支煙給他,“這一層都沒老師。”


    陳鱘接過,沒點。


    吳鋒宇轉過身,背靠著欄杆,忽然衝陳鱘擠擠眼睛,“鱘哥,你有沒有發現,七公主最近老看你。”


    陳鱘微微勾唇。


    吳鋒宇看他這樣兒是早知道了,他狡黠一笑,低聲說:“行啊,欲擒故縱?”


    “魚都上鉤了,你還不收線?”


    陳鱘把玩著香煙,表情散漫,“我才是咬餌的魚,現在就看她什麽時候願意收線,把我釣上來。”


    吳鋒宇愣了下,旋即豎起大拇指,由衷讚道:“高,實在是高。”


    陳鱘哼笑。


    “最近學校太沒勁了,一個個都成三好學生了,以前也沒見他們多努力,這麽多人臨時抱佛腳,佛主就兩隻腳,哪能誰都抱上?”吳鋒宇攤攤手,一副瀟灑的模樣,“像我,知道自己不是讀書的料,索性放棄,一身輕鬆。”


    他轉過頭,“我爸說了,等考完就讓我去船廠裏幫忙,鱘哥你呢,有什麽打算沒有?”


    陳鱘捏著煙嘴,沒有回答。


    泳隊教練給他打了幾次電話勸他歸隊,不過他也沒強求,說可以給他一段時間調整一下,等高考完再回來,到時候還可以把他安排進體育大學。


    他媽昨晚給他打了個電話,大概也是來探口風的,旁敲側擊地詢問他還想不想當運動員,如果不想的話,她就給他申請個國外的大學,等高考結束就送他出國。


    陳鱘沒有給出明確的選擇。


    回想起來,他會進泳隊是陰差陽錯,七歲那年他替生病的表哥參加了個少兒遊泳大賽,結果拔得了頭籌被市隊教練看上了,懵裏懵懂地就進了市隊,再後來被選去了省隊,他進隊也有近十個年頭了,訓練枯燥又艱苦,一開始他什麽也不懂,隻是憑著愛好堅持下來,後來獎項越拿越多,有了榮譽感就有了更高的目標。


    他原以為自己會像其他專業運動員一樣,反複訓練,參加不同的比賽,到了年紀退役,結果剛被選入國家隊,還沒來得及去報到就出事了。


    進隊是意外,退隊也是意外,前者是被動的,後者是主動的,發生了那樣的事,即使隊裏還留他,他也呆不下去了。


    陳鱘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訓練中度過的,他一直以遊泳運動員的最高成就為目標,也沒想過做其它事,退隊至今他都處於一種無所事事的狀態,曾經為之奮鬥的目標不在了,人難免會空虛和彷徨。


    退隊後他麵前的路似乎變多了,但好像又沒了路,他很少去想以後,隨波逐流成了他的態度,他從追趕時間的少年變成了被時間推著走的人,一腔的少年熱血還沒消退,卻仿佛凝結在了胸腔中,不再湧動。


    傍晚放學,陳鱘坐在位置上,餘光看到蘇新七收拾好東西,背起書包,朝他這看了眼,她在原位站了會兒,最後還是走向前門。


    她去找李祉舟了,陳鱘知道。


    他抓了下頭發,低罵了聲,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賤,跟缺愛似的。


    陳鱘喊上吳鋒宇幾個去大浴場遊泳,今天太陽沒出來,天空陰沉沉的,濃雲密布且大有越壓越低的趨勢,海上的浪頭比平時高上許多,海水很渾濁,吳鋒宇說這是下暴雨的前兆。


    果不其然,陳鱘才遊了兩個來回,豆大的雨滴就砸了下來,一開始還稀稀拉拉的,沒過多久雨粒就密集了起來,落入海中就像巨石般卷起千層浪,浪頭一層壓過一層,直逼海岸,烏雲墜下,海麵一時換了顏色,不再溫和。


    陳鱘上了岸後就和吳鋒宇他們分開了,他騎著機車冒著雨衝回去,到李家樓下停好車,上了樓,剛進門就看到李母拿著手機一臉焦急,李父和李祉舟都圍在她身邊,俱是一臉關切。


    蘇母語氣急促地說:“惠貞,你先別著急,小七應該不會瞎跑的,興許就在碼頭附近,說不定一會兒就回家了,不會有事的,你別亂想。”


    陳鱘正要回房間,聽她提起蘇新七,立刻頓住腳,看向蘇父,沉聲問:“蘇新七怎麽了?”


    李父這會兒沒心思深究陳鱘為什麽這麽關心蘇新七,歎口氣,沉痛地說:“今天海上刮大風,從公海回來的船上有人說李家的船沒及時返航,怕是凶多吉少了,小七一聽這消息就跑出門了,到現在還沒回去,她媽媽擔心她出事,就打來問問,看她是不是來我們家了。”


    “你說這孩子——”


    李父話沒說完,就看陳鱘踅足,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他還沒來得及阻止,人就下樓了,等他反應過來要出去攔人,才至門口就看見陳鱘騎著機車衝了出去。


    陳鱘戴著頭盔,不斷加速前進,像一簇發射出去的箭矢般劈開雨幕,破空而去,車輪激起陣陣水花。暴雨如注,這種極端天氣環海路上都沒有人,雨水不斷覆蓋上眼前的玻璃罩,他索性把玻璃罩往上掀開,裸眼望著前方,任由雨水紮進雙眼。


    他是往碼頭相反方向去的,李母說蘇新七很有可能就在碼頭附近,但他卻不這麽認為,碼頭開闊,能避雨藏身的地方就那麽幾個,她家本來就在那附近,他相信她媽媽應該已經找過一遍了。


    陳鱘認為蘇新七不在碼頭還有一個原因,碼頭地勢低,目力有限,他想她應該會想第一時間看到他爸爸的船,如果他猜得沒錯,她應該在島上的一個製高點。


    雨勢漸強,陳鱘把車頭一拐,路過吳鋒宇家的修船廠,直奔海堤,最後在堤壩盡頭停下。


    他顧不上停車,下了車直接把機車一推,抬頭看了眼堤上黑黢黢的小房子,心下一沉。


    不及多想,他幾步上了樓,房子的門是鎖著的,他用力拍了拍,喊道:“小七,小七,蘇新七!”


    陳鱘接連拍了幾下,裏麵都沒動靜,他以為自己賭錯了,握拳用力砸了下門板,正要下樓再去別的地方找找時,門開了。


    蘇新七就站在門後,頭發濕噠噠的,臉色蒼白雙眼紅腫,看到門外人時眼神還有些木訥,她開口,聲音嘎啞:“你怎麽……”


    陳鱘看到她的那刻,一顆心算是落了地,他極輕地鬆口氣,摘下頭盔隨手往地上一扔,用手隨意地往後薅了下濕發,轉過身脫力般往門框上一倚,偏過頭衝她一笑,“我這樣像不像來拯救公主的黑騎士?”


    第37章 青蟹


    暴雨天, 沙島供電線路故障,整座島遁入黑暗,在暗夜中恍如一座無人的孤島。外頭風雨蕭條, 堤外海浪滔天,不斷地衝撞著堤壩,大有向港內進犯之勢,雨勢浩大, 往往這種時候, 島上家家閉戶, 誰人不出。


    蘇新七從櫃子裏拿出兩根蠟燭,陳鱘從兜裏掏出打火機,甩了甩, 試了幾次才打著火。


    點了蠟燭, 房子裏總算亮堂了些, 蘇新七把蠟燭立在櫃麵上, 轉過頭看向陳鱘, 正要說話, 他卻先一步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她。


    “給你媽媽打個電話報平安。”他說。


    蘇新七抿了下唇,她今天衝動了,出門前完全忘了和母親報備, 等到了海堤,想打個電話回家時才發現自己沒帶手機。


    她接過陳鱘的手機,手機屏幕上還凝著水珠,表明主人是在風雨中穿行而來的,她按亮屏幕,陳鱘正要開口告訴她密碼,下一秒就看到她對著屏幕點了幾下, 解鎖了。


    他挑了下眉,勾勾唇。


    蘇新七給家裏打了電話,母親的聲音帶著哭腔,蘇新七很內疚,她把自己的位置告訴她,讓她不用擔心,也不要冒雨來找她,等雨停了她就回去。


    父親的事蘇新七難過,但她知道母親肯定也不好受,她隱忍著情緒說了幾句安慰的話,母親似乎也怕她想多,故作樂觀,反過來又安慰她,但聲音裏的哽咽聲卻騙不過她的耳朵。


    蘇新七眼眶一熱,怕母親察覺,匆匆掛斷了電話。


    她深吸一口氣,眨眨眼把眼底的濕意逼退,抬起頭把手機遞還給陳鱘,輕輕地道了聲:“謝謝。”


    陳鱘身上的衣服完全濕透了,褲腳還往地上滴水,他把外套脫了丟到邊上,抓住t恤衣擺正想脫下時,忽想到什麽,看向蘇新七。


    蘇新七別開眼說:“你脫吧,都濕了。”


    她轉過身,走到立櫃那蹲下,打開下麵的櫃門,在裏麵翻找了下,抱出一張疊好的毯子,二叔以前出海時偶爾會在海堤上歇歇,所以房子裏備著一些日常用品和被褥。


    蘇新七把毯子抖摟開,回過身遞過去,“洗幹淨的。”


    陳鱘裸著上身,接過毯子後一掀,直接罩在了蘇新七頭上,“先顧你自己。”


    蘇新七快到海堤時雨才下大,她隻淋了一小陣的雨,頭發和外套雖然濕了,但穿在裏麵的衣服還好,不像陳鱘,裏裏外外都濕透了,她想他一定在雨裏淋了許久。


    她把毯子從腦袋上扒拉開,看他一眼,轉身拿了根蠟燭,又去櫃子裏翻了翻,找到了一條褲子和襯衫,海邊潮濕,房子裏的衣物難免有些黴味,她披著毯子,把衣服抖摟了幾下,回過身走向陳鱘。


    “二叔的衣服,你將就一下把濕衣服換了,不然會感冒。”


    陳鱘沒推拒,接過襯衫當著蘇新七的麵穿上,他隨意扣上幾顆扣子,接過褲子,一手放在自己的褲腰上,抬眼看向她。


    蘇新七一臊,移開視線,走到窗邊,背對著陳鱘,麵壁思過一樣。


    陳鱘笑笑,迅速換了褲子,把濕衣服扔到床板上,“轉過來。”


    蘇新七猶豫了下,轉過身,看到陳鱘穿妥當了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下。他的身高和二叔差不多,衣褲的長度倒是合適,二叔胖些,他的衣服穿在陳鱘身上稍顯寬鬆,但看上去並不鬆垮邋遢,反而有種休閑隨性的感覺,老一輩的舊式襯衫他穿出了另一種味道,一點也不土氣。


    “冷嗎?”陳鱘出聲問。


    蘇新七回神,搖了搖頭。


    陳鱘走過去,扯起毯子的一角幫她擦了擦頭發,又裹緊她,“歇一下,等雨停了送你回去。”


    蘇新七仰頭看他,情緒微妙。


    天氣這麽惡劣,一般人都不會往外躥,他惘然不顧危險跑來找她,從剛才到現在卻什麽都沒問,既沒指責也沒安慰,好像她在暴雨天一個人跑來海堤並不是什麽大事。


    蘇新七抿了下唇,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猜的。”陳鱘挑眉,“我的運氣還不錯。”


    蘇新七眸光一動,唇瓣一啟又不知道要說什麽,最後隻是說:“我還不想回去。”


    陳鱘見她情緒不佳,想來是還在擔心,親人失聯,這種情況口頭上的安慰是蒼白無用的,他也不想讓她勉強自己,為了不辜負別人的好意故作樂觀強顏歡笑。


    “好。”陳鱘頷首,“我陪你。”


    蘇新七很感激他,什麽也沒問沒說,也不質疑她做的事,說實在的,她現在完全沒有心情和精力去和人溝通。


    外頭風聲雨聲浪聲似萬馬嘶鳴,雨水被風裹挾著不斷地拍打著門板和窗戶,好像隨時都會砸開門窗,登堂而入。


    蘇新七轉身,把窗戶的插銷往上一拔,才將將把窗戶推開一道縫,一陣強勁的海風就灌進屋內,密雨斜劈,窗扇差點脫手,幸好陳鱘眼疾手快,上手拉住窗框,窗玻璃才沒被震碎。


    蘇新七往窗外看了看,夜色漆黑,海麵濁浪滔滔,奔湧的海水像是黑色的岩漿,欲要吞噬一切。


    海上沒有一點星火,看不到歸航的船隻。


    蘇新七滿眼失望,陳鱘闔上窗戶,把風雨格擋在外麵,他回頭,見她神情有些恍惚,想了想還是說:“再等等。”


    蘇新七沉默地點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浮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歎西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歎西茶並收藏浮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