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容時沒鬆手,抽開大氅將兩人一起蓋上,低頭蹭著她的鼻尖,“別鬧了,等會兒真著涼了。”


    他扯起袖角,將蘇湞的汗一點點擦幹淨,蘇湞被他抱在懷裏,又精心照顧著,臉頰又紅了些。


    馬車滾過石板路發出“咯咯”的響聲,外頭行人絡繹不絕,叫賣聲吆喝聲不停,倆人躲在這車裏角落,像是所有的喧囂繁華都同他們無關。


    蘇湞囁喏許久,有一下沒一下地揪著大氅上的毛皮,“你別再同我生氣了,你每次不理我的時候,我……我都很害怕。”


    她對顧家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也鬧不清楚他究竟為什麽要生氣,這些日子段容時不回府,她便覺得整個段府上下隻有她一個人似的,又委屈又難受。


    段容時扶著她的腰,輕歎道:“抱歉,我、我隻是……”他猶豫一會兒,還是沒說出因由,“我們才是一家人,我不想你總是把別人放在前頭。”


    他雖憎惡顧家,更不願蘇湞同顧家往來,但不可否認的是,英國公府的確對蘇湞有恩。


    英國公府參與陷害段伯言,間接導致了段氏全族的慘劇,其後見長公主未受牽連,又剩下段容時這個嫡子四肢健全地活著,便發覺皇帝對段家仍留著舊情。


    顧家收留蘇湞,一是為著名聲好聽,二也是為著日後段容時若能翻身,蘇湞就成了一條暗線,畢竟當年蘇英也是為了段家才被除族,段容時也該看在蘇家兄妹的份上寬宥一二。


    誰知後來段容時拜常歡喜為幹爹,走了統禦司的路,生殺無忌,從不講什麽情分人麵,顧家以為蘇湞是著壞棋,也就停了照顧往來。


    幸而那時蘇湞收攏了雲氏留下的遺物,倒也能安穩度日。


    誰也沒想到,手握權柄的段容時誰的情麵也不看,卻肯對蘇湞頻頻心軟,顧家這著半途而廢的暗棋,竟還真救了自己一命。


    段容時腦子裏過了許多事,既有段家傾覆時的慘亂,又有禍首盧家上下入獄的痛快,但最後想的還是蘇湞。


    她已是段家婦,若知道自己的恩人是段家的仇人,不知該有多為難。


    蘇湞不知道他的愁腸百結,隻覺得他說話怪羞人。


    什麽不想她總把別人放在前頭,聽著不像在抱怨,像是在撒嬌。


    蘇湞蜷縮成一團,臉上紅霞越發豔麗,段容時發覺她的異狀,皺眉摸了摸她的額頭,“還是著涼了?你怎麽穿這麽少就出門。”


    馬車停了,飛絮在外頭擺好凳子叫他倆下車,蘇湞正是躲無可躲的時候,正想掀開衣服掙脫出去,卻被段容時製住。


    “怎麽還像個孩子一樣。”段容時將大氅給她仔細穿好,“別著涼了。”


    “就這麽點兒路,哪裏會著涼。”蘇湞乖順地低頭,瞧他給自己係好衣帶,青白修長的手指捏著黑色的係繩,“你把大氅給了我,你又怎麽辦。”


    外頭傳來飛絮帶笑的聲音,“娘子放心,厚實的衣服都送到門口來了,冷不著的。”


    蘇湞出門時讓人將馬車暖好,進去坐了一會兒便嫌熱將披風和小襖脫了,流雲怕她下車時冷,便暖著衣服一直等著,等人快到了才拿出來。


    自己一時興起去找人回家,卻弄得這樣興師動眾。蘇湞不免羞赧,又想到方才同段容時在車上說話,也不知被飛絮聽去多少。


    一時羞怒相加,蘇湞便又瞪了段容時一眼,裹著大氅下車。段容時被瞪得莫名,摸了摸鼻子也下車,果然有下人捧著衣服上前。


    他不欲讓人近身,將鬥篷拿過來自己披上,就這麽點功夫蘇湞已經踏進門了。


    段容時慢慢悠悠走過去,卻見著蘇湞麵色不虞,袖手看著道邊跪著的女子,而她身旁的飛絮也是如臨大敵。


    第41章 和好   蘇湞又羞又惱,暗罵這男人怎麽這……


    “奴婢婉媚, 拜見主君。”


    跪著的女子瞧見段容時,又朝他盈盈一拜,曼妙的身姿展露無餘, 果然婉轉柔媚。


    這聲音比對著自己行禮能多繞三百個彎, 蘇湞臉色更加難看, 一轉頭見段容時沒訓斥, 還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婉媚,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婉媚正是大婚次日常歡喜送來的人之一, 也就是蘇湞想要將她們安置在後院時,第一個鬧起來的。


    前些日子段容時不在家, 蘇湞忙著為顧家的事奔走, 幾乎忘了後院還有這麽一幫子人,看來不是她們安守本分, 而是真正的主人還沒回來, 她們沒處施展罷了。


    蘇湞捏緊拳頭,側身擋住她的視線,“大冷天的, 姑娘在這兒跪著做什麽,回去加件衣裳吧。”


    婉媚卻委屈得幾乎落淚, “奴婢受主君庇護之恩,今日聽旁人說起主君難得回來,想要拜謝一番罷了。”


    她畫了啼妝, 眼角眉梢向下耷拉著,臉頰處用珍珠粉點出幾顆淚珠,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當真是我見猶憐。


    先前蘇湞想著她們也是苦命人,令人多多善待, 如今看來倒是太過善待了。


    察覺到段容時要說話,蘇湞搶先一步道:“拜也拜過,謝也謝過了,你可以回去了,不然凍壞了身子還要再請大夫醫治。”


    婉媚幽怨地看了蘇湞一眼,搖搖頭,低眉順眼道:“娘子不必著急,奴婢是不敢同娘子相爭的,隻是……”婉媚捧起手中包袱,投向段容時的眼神中藏著萬千情意,“奴婢愚鈍,比不得娘子能常伴主君身側,隻能做些禦冬的衣裳略表心意。”


    段容時已經多年沒見過這陣勢了。


    當年他初得勢,一些人要麽是想討好他,要麽是想通過這些手段抓個把柄,邀他做客時便派人蓄意勾引。


    再不然就是一些小官家的女兒,見他相貌堂堂,官居高位,年紀輕輕又未娶妻,便想使些旁門左道以攀附。


    後來他率領統禦司查了幾回案子,手段之狠辣駭人聽聞,這樣的事情便少了許多。


    在自家見到這景象,倒真是頭一回。


    不過說來,他對這套流程倒也不陌生。


    統禦司探查萬千消息,別說教坊司和妓館,就算是各家重臣的後院也有他的眼線。


    婉媚手上的包袱又小又輕,放不下什麽東西,她所說的冬衣,想來也隻是兩三件貼身的衣服。


    貼身的東西,上頭再繡幾個別致的花樣,穿的人偶爾摸到時,便會順著想起做衣服的人。


    這樣勾引人的手段,莫說是歡場女子和後宅小妾,就算是宮裏嬪妃爭寵也常用到,婉媚出自宮中,耳濡目染地,倒也不令人驚訝。


    讓段容時驚訝的不是婉媚,而是蘇湞。


    大婚那時的場景還曆曆在目,常歡喜送人入府,蘇湞第一反應不是生氣,也不是惱怒,而是小心翼翼地懇求他不要這麽早納妾。


    還說自己絕不會妒忌。


    那時段容時還沉浸在新婚的喜悅中,這麽兜頭一盆冷水澆下來,再熱的心也得冷幾分,更何況他看遍世情,自然看得出蘇湞對他毫無情意。


    眼下分明還是一樣的人,蘇湞卻像頭領地被占的小貓,張牙舞爪地警告著入侵的敵軍,這讓他產生了一點點被在意的錯覺。


    或許不是錯覺,今日蘇湞坐上馬車氣勢洶洶地去接他回家,也是從前不會做的事。


    段容時唇角勾起,沒發覺自己的眼睛還盯著婉媚的包袱。


    這一笑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誤會了,婉媚以為他有所心動,聲音又嗲了幾分。


    “求主君垂憐。”


    蘇湞沒來由的邪火越發旺盛,上前一步搶過她的包袱。


    婉媚像是被誰推搡了一把,嬌弱無力地倒在石子路上,“大娘子……”


    蘇湞把包袱塞到飛絮手裏,“東西已經送到了,姑娘若是沒有旁的事,還是早些回去添衣吧,我真是看著都覺得冷。”


    婉媚不出聲了,隻用一雙哀求的眼睛看著段容時,而段容時早被蘇湞拽著往主屋去了,連頭也沒回。


    “姑娘是走不動了?”飛絮招手喚來幾個小廝,“你們過來幫幫忙,送這位姑娘回屋。”


    小廝們正要動手,婉媚卻利落地爬起來避開他們,若是真被旁人碰了身子,隻怕就算爬上段容時的床,也得不到個名分。


    “不勞飛絮姑娘操心,”婉媚掛上假笑,說話也沒了那些刻意的造作,“我自己會走。”


    -


    屋裏早已經備齊飯菜,蘇湞看著滿桌珍饈佳肴,卻覺得自己氣都被氣飽了。


    再一看段容時淡定地換好衣裳淨過手,也沒理她,徑自坐下來夾塊冬筍鵝脯便吃起來,嘴角還噙著一絲笑,蘇湞便更是氣悶。


    她換下大氅也落座,用眼角瞥了他好幾眼,可人家淡定自如,沒受到一點兒影響。


    蘇湞想到這些女子剛進府時,她同段容時便因這些人氣了一回,流雲說這是因為段容時對她有情,便不願有旁的人來摻和,更不願她不在意他納妾。


    那時她雖莫名又委屈,但心裏還有著一絲甜。


    可那時段容時會有這樣的想法,是他還沒見著這些女子,今日他見到婉媚也不像有厭惡,或許會改變想法也說不定。


    蘇迢先有雲氏,後又納妾,雲氏死了沒過多久又續娶徐氏;英國公雖對劉夫人這個發妻有情,但府裏也是鶯鶯燕燕美人如雲,隻因為劉夫人雷霆手段沒留下庶子罷了。


    蘇湞發覺自己的心境已經大不相同,她既不願自己一個人待在段府,也不願除了她同段容時,還有什麽別的人。


    待想到段容時對自己的細心溫柔,也會全數換到別人身上,她便有些食不知味。


    門外突然起了一陣吵嚷,一個女子闖到門口,香汗淋漓,媚眼如絲。


    “主君難得回來用飯,不如便由妾身來侍奉吧。”


    青葉追趕過來,無措道:“娘子,我一個沒留意便讓她闖過來了……我現在就帶她走。”


    “慢著,你一個奴婢也敢傷我?我可是侯爺的人!”女子像是才發覺蘇湞也在屋裏,微微屈身,“婉柔見過娘子。”


    一個還沒夠,第二個又來了,蘇湞真是不知該跟誰置氣。


    段容時沒否認,青葉有些不知所措,求救地看向蘇湞,而婉柔便趁著這個機會踏進門。


    後院的十個女人都是從宮裏出來的,婉柔同婉媚早就便認識,便比旁人更親近些。她們都是奴婢出身,在宮裏做著伺候人的活計,而段府的日子則清閑許多,不用早起、不用做活、不用挨罵,還不必費心吃穿用度,日複一日便被消磨了心誌。


    唯有她和婉媚還警醒著,這裏的日子雖好,卻身家性命都係於人手,朝不保夕,與其荒廢度日,不如爭出個名堂來。


    她們十個是奉常歡喜的命令來的,常歡喜不但是內侍監,還擔著統禦司司主的名號,既是內臣,又掌議政之權,想必蘇湞也不敢隨意處置了她們。


    婉柔與婉媚觀察了許久,發覺這段府的兩位主子本來就有嫌隙。段容時很少歸家,有次好不容易回來早些,又跑去書房睡了一晚。


    婉媚在門口探了一回路,沒得手,緊趕慢趕地跑到後院來報信,說段容時似有鬆動,隻可惜被蘇湞把人給搶走了。


    婉柔便想趁此機會再加把勁,畢竟段容時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再回來,而人都在飯桌上,諒蘇湞再妒忌,也沒法把人再帶走一次。


    婉媚天生嬌媚,五官絕豔,婉柔資質差她許多,卻勝在性情嬌柔,身姿勝雪,走路時有種不勝之態。


    “妾為主君斟酒。”婉柔提起酒壺,清透的酒液緩緩注入杯中,柔荑肌膚滑膩,略帶著些體香,讓人想知道究竟是美酒更淳,還是美人更香。


    蘇湞死死地盯著酒杯,待段容時停筷抬手,好像真要接過酒杯時,終於忍不住“啪”地一聲放下筷子。


    段容時一直留意著她的動靜,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倒胃口,你們幹的什麽活計。”他朝青葉招手,示意將人拖下去。


    青葉得了命令如蒙大赦,進屋三兩下便把婉柔給逮出去,而段容時又好笑地朝蘇湞道:“我還以為你要忍多久呢,真生氣啦?


    “生什麽氣,我沒生氣。”蘇湞也沒想到自己會摔筷子,她又忍不住道:“誰給的酒你也喝,也不怕不幹淨。”


    段容時又笑了幾聲,將人拉過來抱住,“別人倒的酒我都不喝,隻喝小絆給我倒的酒,好不好?”


    “誰要給你倒酒。”蘇湞別別扭扭,又道:“我看你真是個香餑餑,誰來都要咬一口。”


    “誰也不讓咬,隻讓小絆咬,好不好?”段容時高興得不行,好像能讓蘇湞吃醋是件大好的喜事。“我喜歡你為我生氣。”


    又來了,先是“不想你把旁人放在我前頭”,現在又是“喜歡你為我生氣”。


    蘇湞又羞又惱,暗罵這男人怎麽這麽會撒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後對奸臣未婚夫真香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仲未飲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仲未飲茶並收藏重生後對奸臣未婚夫真香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