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盧家也算厚道,趕在定罪前同餘家解除婚事,使得餘慧琪未曾受到牽連,隻是這樣退婚,她的名聲多少還是被帶累了,可見若不是太子垂簾,隻怕婚事艱難。


    眾人豔羨她的好運氣,又對太子的善心頗多讚頌,由此這一樁婚事,竟是人人看好。


    朝堂民間議論得熱火朝天,蘇湞卻沒怎麽留意,無他,實在是沒那個精力。


    這些日子,她趁著外頭的注意力都在太子和東宮上,令飛絮和流雲多跑了兩趟,在京畿置辦了兩處不起眼的宅院,又將前頭積累下的物資分批運過去。


    她身份所限,許多事情無法親自出麵,隻能多費些功夫借用旁人的名義,但這必須慎之又慎,否則極容易竹籃打水一場空。


    外頭的事情尚且有飛絮流雲去辦,家裏的事情也是忙不過來。


    段府曾經煊赫,又經曆過一場破敗,先前段容時執掌統禦司後,倒也著人修繕過,隻是他對這事不上心,之前又總住在統禦司,所以這修繕和沒修繕沒什麽兩樣。


    偌大的府邸,外頭看著富貴至極,可裏頭除了祠堂和蘇湞所居的院子還算完好,連正堂的屋簷都會漏雨。蘇湞拿到鑰匙對牌後又去看倉庫,錦繡珍寶堆積如山,從未有人打理,無論品類一律積壓在那裏。


    所以蘇湞嫁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屋子。


    段容時倒是有心想幫忙,可太子新立,各種儀程儀典辦不過來,還有江南饑荒的事務要處理,也是忙得腳不沾地。


    可每日不管忙到多晚,他都要回屋抱著蘇湞睡覺。蘇湞初時還不適應,被鬧醒過幾回,習慣之後,察覺到他回來,她便半夢半醒地鑽到他懷裏去。


    如此忙了兩月有餘,外頭的準備一應俱全,家裏的園子也修整好了,蘇湞終於能赴顧湘婷的約了。


    從上月開始,顧湘婷便一直往段府送帖子,可蘇湞忙得很,一直沒得空見她。為了賠罪,蘇湞特地在樊樓定了一桌席麵,邀顧湘婷相見。


    顧湘婷一到便迫不及待地告訴她,“我三哥哥要娶劉易夢了。”


    這倒是不奇怪,劉易夢性情高傲,自恃家世,非王公貴族不嫁,而滿京城裏能堪匹配國舅嫡女的人家沒有幾個,其中英國公家三郎顧鬆竹年歲正好,樣貌人品都算拔尖,比皇族公子也不差幾分。


    且國舅爺身為外戚又掌握權柄,將來顧鬆竹進入朝廷,有這位嶽家庇佑,自是前路平坦。


    隻是,劉易夢同顧湘婷素來不對盤,蘇湞忍著笑,“你是說,劉姑娘要當你嫂子了?”


    “我真是不知道母親怎麽想的,就劉易夢那個性子,能安生過日子麽?”顧湘婷十分氣悶,毫無正形地趴在桌子上,“三哥倒是沒什麽意見,還說劉易夢活潑,說不定能同我鬧到一起去。”


    蘇湞實在沒忍住笑了出來,顧鬆竹看著清風朗月的一個人,促狹起他親妹妹倒是毫不留情。


    隻是她同劉易夢有過節,又是個外人,實在不好評論這件事。見顧湘婷苦著一張臉,她隻能盡力寬慰道:“劉夫人和顧公子都滿意,也算是樁好姻緣。你若實在不喜歡她,以後避開就是了。”


    “有時候我真是羨慕你,平日裏還說你不懂爭呢,倒是將最要緊的握在手心裏……罷了,難得見一回,說這些不高興的做什麽。”顧湘婷擺了擺手,“你怎麽樣?聽說你回門之後就悶在段府裏,兩月都沒出門,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提到回門,蘇湞便想起那日帶走的翠璃,目光不免有些暗淡。


    翠璃傷得太重,終究還是沒能救回來,可她一介小小仆婢,父母兄弟都是蘇家的下仆,有誰能給她討公道呢?


    蘇湞不免物傷其類,在那個夢中,她同樣受人折磨、鞭打、百般折辱,也同樣沒有人為她出頭。


    臨死之前,唯有段容時還惦記著她。


    顧湘婷看她表情不對,忙問是不是段容時管著她,不讓她出門。


    蘇湞哭笑不得,“若真是如此,你今日怎麽能見到我?”便將屋子修整好的事情告訴顧湘婷,並邀她上門做客。


    “算了算了。”顧湘婷顧忌著蘇湞,沒有對段容時口出惡言,隻道:“等有機會了,我遞個正式的拜帖再上門吧。”


    蘇湞知她對段容時成見頗深,沒有強求,轉而問道:“對了,都在說別人的婚事,劉夫人可有為你相看到滿意的?”


    換了從前,每每說到這事,顧湘婷都要大吐苦水,不是嫌棄京中公子一個不如一個,就是要聲討她母親逼她相看。


    今天她倒是紅了臉,顧左右而言他。


    蘇湞來了興致,抓著她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顧湘婷磨蹭許久,終於道:“不是我母親,是……我父親看中了一個人。”


    “真是國公爺看中的?”蘇湞表情揶揄,“我怎麽瞧著,是顧家姑娘芳心大動呢?”


    顧湘婷難得有幾分羞怯,別過臉不吭聲。蘇湞連連追問,她招架不住了,才吐出個名字來。


    “就是那日禦前搏虎的雲棄之,現在已是禦前帶刀將軍,禁軍統領了。”她微紅著臉,“八字沒一撇的事,你可別往外瞎說,免得人家以為我多等不及似的。”


    蘇湞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雲棄之,那不就是她兄長蘇英?


    前不久蘇英也置辦了間宅子,同段府相隔不過兩條街,兄妹倆終於能好好說上幾回話,將這些年來的遺憾一一補上。


    但蘇英對這事,可是半句口風也沒漏。


    想不到,最後她同顧湘婷,還是要做妯娌。


    蘇湞抿著唇笑出兩個梨渦,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著好友。


    顧湘婷一向厚臉皮,葷素不忌,此時卻像是受不了她的目光,臉上紅霞一路染到耳根。


    蘇湞卻又想起一件事,“對了,那日在獵宮……雲將軍的樣貌,你不介意麽?”


    顧湘婷道:“這有什麽好介意的,京裏那些公子哥,日日走街鬥狗,生就一副白麵饅頭的樣貌,還要往臉上傅粉,我可看不上。而且我細細打量過,若是沒有那些舊疤,他……生得還算齊整。”


    蘇英如今是禦前帶刀將軍,顧湘婷應當是進宮謁見皇後時見到他的。


    滿京城的貴女,有哪幾個敢在議親之前,光明正大地跑去看相看的對象,又對人家的樣貌評頭論足?也就是顧湘婷了。


    同顧湘婷看劉易夢不同,蘇湞看顧湘婷這個嫂嫂,那可真是一萬個滿意。


    尤其是想到,將來蘇英在京城成家,有顧家庇佑,便能離夢中殉城的慘劇更遠一步。


    蘇湞心情不錯,揮別好友回府後,聽說段容時難得早早散班,正在書房,便提著從樊樓帶回的點心去尋他。


    她臉上帶著笑,拎著食盒,剛要踏進書房,卻見段容時擰眉望過來,“你又去見顧家的人了?”


    第30章 穀象   是否真有解民倒懸之心呢?


    蘇湞身形一僵, 笑意頓失,呆立在門口,不知該不該進去。


    段容時暗自懊悔, “抱歉, 我, 我不是……”


    他起身走過來, 想要接過食盒,蘇湞卻退了一步縮回手, 低著頭有些抗拒。


    這也難怪,任誰一臉高興地過來卻被嗬斥, 都會不舒服。


    段容時抓著她的手臂晃了晃, 小聲哄道:“我隻是許久沒見你了,好不容易散班早些, 你卻不在家。我一時情急了些, 小絆原諒我吧。”


    蘇湞的聲音很低,“我同湘婷也很久沒見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是所謂‘顧家的人’。”


    她不是不知道段容時的行事作派,也見過他在顧家抓賊如鬧場的架勢, 人家是投鼠忌器,偏他不但毫無顧忌,還非得要用彩瓷去投鼠。


    可若是旁人也就罷了, 蘇湞深受顧家重恩,同顧家有著比蘇家更為親密的關係,日後連蘇英也要同顧湘婷結親,她不希望段容時再同顧家起衝突。


    但她不知道,這話正巧犯了段容時的忌諱。


    段容時閉了閉眼, 壓下心中不快,“我過一會兒還要進宮,不要為這件事同我置氣,好不好?”


    日漸西斜,這時候還要進宮,便是要宿在宮裏了。


    蘇湞抬頭驚訝道:“封太子的大典都過了,怎麽還要這麽忙?”又見著他眼下淡淡一圈青影,“你究竟有多久沒好好睡過覺了?”


    這些天段容時早出晚歸,每至深夜才能回屋,那時蘇湞早就睡了,所以她隻知道他回來過,卻不知他究竟是什麽時候回來,又是什麽時候走的。


    見她關心自己,段容時勾出一抹淺笑,幹脆伸手將人打橫抱起進了書房。蘇湞下意識驚呼,餘光卻見流雲捂著眼睛,貼心地關上了門。


    段容時抱著人坐回椅子上,下巴抵著她的肩膀輕輕蹭了蹭,闔上雙眼,整個人都鬆懈下來。


    成婚這麽久,肌膚相親過,也抱在一起睡過,這世上沒有比他更親近的人了。蘇湞摸摸他清瘦的臉,輕聲問:“是不是很累,要不先回房休息?”


    段容時沒睜眼,“心疼了?親一個?”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蘇湞別開臉,懶得理他,但還是乖乖地坐在他懷裏沒挪動。


    段容時大略能猜她的情態,笑意不減,將人摟得更緊了些,臉貼著她脖子蹭了蹭。


    “等會兒還要進宮議事,我隻是回來拿些奏報,待不了多久。”


    太子已經立定,儀典也都辦過了,還能勞動他連夜進宮的,應當不是小事。


    蘇湞咬唇,忍不住問道:“是江南那頭的情形……不大好麽?”


    她心裏始終記掛著,夢境中大周傾覆,雖有外患,但真正的導火索卻是江南的災情。


    先是洪災,再是饑荒,然後便是瘟疫和匪患。地方官員處理不當,小股匪徒糾結壯大,以“清君側”為名起義,將大周皇室逼得外逃,甚至傾覆。


    而她也死在二皇子逃離前放的大火中。


    段容時半睜開眼,似有寒芒一閃而過,他猶豫幾息,還是放棄再留一陣的念頭。


    “隻顧著說話,沒留意時辰,我該走了。”


    “這……你不再多歇一會兒?”


    他扶起蘇湞,站起身,點了點她的鼻尖,道:“你在家裏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外頭的事情不必操心,一切有我。”


    見他拿上東西就要出門,蘇湞連忙將食盒遞給他,段容時瞧了一眼,驚訝道:“這是給我的?”


    他忙起來總是懶得吃飯,歸家時若是太晚,也從不勞動別人,都是囫圇睡了。


    蘇湞知道他的習慣,特地挑了些好消化又方便吃的果子,裝成一盒帶回來。


    她點點頭,“你拿著墊墊肚子,若是喜歡,我便讓家裏廚司學著做。”


    段容時很是受用地接過食盒,唇角的笑怎麽也掩不住,外頭胡樓提醒他馬車已經備好,他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蘇湞留在原地默默許久,喃喃自語道:“我信你有濟世之能,但你是否真有解民倒懸之心呢?”


    -


    福寧殿內,皇帝沉著臉一一翻閱奏報,堂中諸位重臣亦是麵色沉重,大殿兩邊的金瓜武士形容整肅,如同木偶。


    江南饑荒一事橫跨將近半年,可災情一直未見好轉,每日遞上來的各州奏報都是在要錢要糧,餓死的百姓數以百萬計。


    先前蘇迢提議的濟糶法倒是管用了一段時間,兵部派將,監察禦史從旁協助,至江南各戶征糧,有刀兵在手,囤積私糧之人不敢不從,紛紛交出多餘的存糧,解了一時燃眉之急。


    但也隻管用了一時。


    江南豪族同京城頗有聯絡,早早得到了消息,交出的存糧最高不過儲備兩成,上門征糧的官兵早被打點過,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裏少征了,那頭便要多征些,於是除了真正的赤貧流民之外,次貧者、中等富裕者、次富有者以及沒有門路的富者,便被反複搜刮存糧,以至還算合理的“有濟有糶”,變成了“有捐無濟”。


    受災百姓不知內情,隻知自己無錢無糧,而朱門豪族仍是夜夜笙歌。民怨激起民憤,各州都出現匪患,極大擾亂救災進程。


    其中最嚴重的便是鄞州,從京城派出的救災錢糧竟為匪徒所劫,致使下遊各州遲遲得不到濟助,甚至有刺史寫謝罪血書後上吊自殺。


    曾經富庶的天下糧倉,如今餓殍遍野,瘟疫匪患橫行,前頭派去的賑災錢糧竟是投入了無底洞。


    還有人趁亂糾結匪徒起義,說天子寵信奸佞,上天降重災以示民,要清君側以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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