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魚接過糖畫,抬頭看著他。


    裴深輕輕咳了一下,然後對她說:“不喜歡上一根,我給你換就是了。”


    “……哦。”


    餘魚抿著唇,幾乎是慌張地,低頭咬了一口糖畫。


    甜甜地,入口即化。


    街上好熱鬧,到處都是彩燈鑼鼓。


    餘魚小聲說:“養父母的事……”


    裴深卻打斷了她的話,指了指她剛剛被擦幹淨的手:“我做得還不錯吧。”


    餘魚掌心還有些熱痛,她卻眼睛都不眨一下:“做得很好。”


    “嗯。”裴深滿意地頷首。


    他環顧了一下周圍,關於河神娶妻的熱鬧,的確是難得一見的。


    “喜歡熱鬧,等我帶你入京,我帶你去滿芳宴,去千鍾寺的祈福日,還有射獵日,祭神舞,花船宴……咳,最後一個不算。”


    俊俏的少年郎說了一大圈,才慢騰騰說道。


    “你和楊城無緣,和他們無緣,無妨,跟我回京城,我養你。”


    “給個回話,好不好?”少年滿臉嚴肅地催促。


    “……好。”


    餘魚認真答應了。


    第11章 真容


    楊城前往京城,有近一個月的路程。


    這一次和之前出行,差距還蠻大。裴深提早讓李三娘準備了兩輛豪華馬車,一輛給餘魚當做日常出行的坐具,另外一輛,裝滿了小姑娘衣食住行用得上的物件。


    就這麽,跟著裴深他們去往京城,餘魚心中也說不清是緊張還是期待,隻是路上閑來無事,整日坐在馬車裏,趴在窗邊瞧著窗外的山川風景。


    養孩子,就要有養孩子的態度。裴深第一次有了這個自覺,是在發現餘魚過分無聊到發呆時,他下了馬,從第二輛馬車中,翻出來了幾本書,塞給餘魚。


    楚國公府養女兒,也是三歲識字,五歲啟蒙,小丫頭十四,她讀過書,裴深也不清楚她到底識得多少字,給她翻了一本《資治通鑒》,讓她打發時間。


    餘魚得了書,起初也認認真真在看。


    她幼時在家,全靠奶娘帶她識字,也是奶娘給她拿了幾本舊書,粗粗啟蒙。


    她其實學得不多,不過勉強識字。拿到書時,她本也是高興的,畢竟難得有能看書的時候。


    可拿到書一天,她看了許久,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又掀開簾子,趴在窗口靜靜看著外頭。


    每日到了正午,他們都會找一個陰涼的地段避暑。等日頭曬過,繼續趕路。


    途中休息的時候,馬車驅趕到路邊小林,裴深下了馬,去找野菜。


    田二驅趕的馬車上,裝了不少能儲存的食物,荒郊野外的,現摘一點野菜,燒一口湯,就著蔥餅子,將就吃一頓。


    打水燒湯摘菜這種事,餘魚本想自己來的,可一開始裴深就拒絕了。


    小丫頭的手做這些粗活,會粗糙,他養小姑娘,可不是讓人來做活的。


    外頭又曬,平日這些都是由他和田二完成,做完了,一鍋菜湯分了三碗,再叫小丫頭下馬車吃東西。


    今天一鍋湯燒好了,蔥餅子也熱好了,過了好一會兒,見餘魚也沒有下馬車,裴深敲了敲車廂邊框。


    “出來,吃點東西。”


    餘魚還發呆呢,猛地反應過來,趕緊下了馬車。


    一頓飯,吃得她是心不在焉。


    裴深思來想去小丫頭沒有什麽煩心事,隨口問:“耷拉著臉,是書不喜歡?”


    一提到書,餘魚羞得臉都紅了。


    她囁囁地:“……不,不是。”


    “那是怎麽?有什麽說出來。”


    餘魚臉都快埋到碗裏了。


    “……讀不懂。”


    她說出來了。


    餘魚抿著唇,耷拉著腦袋,不知道會被怎麽評價。


    十四歲的年紀,連一本書都讀不懂,她太笨了。


    裴深收拾東西的手一頓。


    《資治通鑒》,在國公府都是啟蒙不久之後,孩提時候學習的。他卻不想,餘魚沒學過這個。


    “無妨。”


    裴深決定把人帶回去養,就不能讓她真的什麽都不會,該學的,他都能教。


    “我教你。”


    裴深決定了教她,當機立斷,等日頭過了,不曬了,讓餘魚從馬車裏出來,與他一起坐在一處。


    《資治通鑒》翻開第一頁,講的是《周記》,三家分晉。


    餘魚翻開第一頁,將書朝裴深方向推了推。


    “這裏,瑤之賢於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是什麽意思?”


    裴深根本不用看,他一手持著韁繩,還目視著前方,隨口說道:“這裏是智宣子要立嗣,帝位的繼承人,選中了瑤。智果覺著,智瑤有五處賢能點,卻有一處不足。”


    餘魚學得太少,書籍上許多用詞她都不曾接觸過,不理解其意,自然是讀不通,讀不懂的。


    裴深逐字逐句的講與她。


    少年人的聲音清朗,在夏日午後,用最淺顯的表達方式,給她掰碎了講著書。


    餘魚起初是在聽內容的。聽著聽著,她卻側著眸,對著裴深走神。


    忽地,她心中第一次有了慌亂。


    救她的人,文韜武略,少年才俊,這是什麽樣的門第,才能培養出來的兒郎。


    她就這麽真的跟他回家,當真好嗎?


    與她而言,或許是最好的出路,可是對他來說,無疑是又背負著拖累。


    “蜹、蟻、蜂、蠆,皆能害人,況君相乎。這裏說的是……”


    裴深講到興頭,一回眸,卻猛地對上小丫頭直勾勾盯著他的眼,到了嘴邊的話,忽地就那麽散了。


    他轉過頭輕咳了一聲。


    “看著我作何。”


    餘魚後知後覺自己被發現了。


    連忙低下頭,然後把臉埋進書裏。


    “我,我是覺著,覺著你教書的時候,很有……”


    餘魚絞盡腦汁,找了一個絕不相符的形容詞。


    “威嚴。”


    裴深聽了這個詞,嘴角險些勾起。


    他沒好氣地戳了戳餘魚手中的書。


    “好好給我讀書,回家的時候要是再說不對詞,我罰你抄書。”


    餘魚滿眼期待看著他。


    “真的會罰我抄書嗎?”


    裴深鬧不明白,小丫頭這滿眼的期待是什麽意思。


    家中小孩一聽抄書,各個嘴角都耷拉到地麵上了,誰都受不了這種懲罰,怎麽到了小姑娘這裏,就像是給她發糖一樣,讓她如此期待。


    “是罰你抄書,不是給你買書,這麽高興?”


    餘魚還真的點了點頭,語氣輕快:“高興呀!”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被罰過抄書。


    隻小時候偶然趴在院牆曬太陽時,看見了後娘生的弟弟,哭得滿臉眼淚,摟著後娘說,先生罰他抄書。


    後娘抱著他又親又哄的,好不心疼。


    那時候餘魚還小,想著,要是自己也被罰抄書了,是不是自己的親娘也會這麽摟著自己,心疼她呀?


    可是長大了才知道,離開這個塵世間的人,是不會回來的。


    雖然如此,但是小時候那種植入心中的想法,卻始終沒有改變。


    隻有被心疼的人,才會有人用親昵的方式,罰她抄書,寫字。


    餘魚滿心歡喜想著,裴深說要罰她抄書,是不是對她很親昵?


    她是不是,不算是路邊隨手撿回來的外人了?


    她一開心,滿眼都是笑意,就這麽盯著裴深看,眨巴著眼,乖乖地,像是等待獎賞發糖的小孩兒,滿眼欣喜。


    裴深抿了抿唇,頗不自在別過頭去。


    “知道了,回去罰你抄書。”


    “好的呀!你一定要記得!”


    給小丫頭的承諾,裴深自然是記得很牢,不然就是騙小孩兒了。


    臨近京城,餘魚已經在裴深的指導下,讀了一本資治通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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