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太年輕,五官與輪廓裏留存著他母親的柔美,性格卻和他母親一樣倔強。


    幸福的童年裏,他被母親、老師、先知還有許許多多知情的、不知情的人保護著,所有人都默契地保守著一個秘密:他流淌著毀滅的血脈,他也許會走上和他父親一樣的道路。


    為了阻止這個可能,寧舟被送到了永無鄉。


    而十三歲的寧舟,對此一無所知。


    他好像被這個世界驟然拋棄,黃昏之鄉對他關上了大門。他沉浸在母親去世的悲痛中,抗拒著離開故鄉前往陌生的教廷,他不想要教皇擔任他的監護人,也不想在教廷完成學業,更不想未來留在教廷任職。


    他的內心裏有一個無人可說的秘密。


    年少的他,並不虔誠。


    他經常逃避禮拜,敷衍禱告,學習教典時神遊天外,直到母親的病越來越重,他才在恐懼中向主祈求,祈求他的母親能夠恢複健康,但神沒有應允他,祂帶走了他的母親。


    母親是虔誠的聖修女,她一定已經去了天國。


    可是他呢?


    他害怕自己死後無法前往天國,從此無法與母親重逢。


    年少時的寧舟總有一種沒來由的預感:


    他去不了天國。


    飛行器停好了,艙門打開,裹挾著冰雪的冷風吹入艙內,已經擦幹了淚痕的寧舟從毛毯中抬起頭,眼角微紅,可是臉上的表情卻嚴肅而執拗。


    “我不想去。”寧舟對老師阿諾德說道。


    “我知道,但這是你母親的遺願。”阿諾德伸手想摸摸他的頭發,卻被寧舟避開了,他挫敗地收回手,低聲說道,“你必須在教廷學一些東西,我知道這不太容易,但是……寧舟,這是主的考驗,你要忍耐,並且堅信,我們所受的試探,不會超過我們所能承受的,神必幫助我們勝過試探。”


    寧舟一聲不吭,那雙漂亮的藍眼睛裏寫滿了質疑。


    “你……”看著他的眼睛,阿諾德恍然明白了什麽。


    這個孩子,因為母親的離去而痛苦。因為痛苦,他心生怨恨,落入了魔鬼的圈套中。


    對於虔誠的信者們而言,死亡並不值得悲戚。


    凡信神而死的人,終止了在人間的勞苦,抵達天國,與慈悲的父神同在。而留在人間蒙受苦難的親人,也終將在信仰中結束人間的苦痛,抵達天國與親眷團聚。


    也許死亡的短暫分離是痛苦的,但他們終會相逢,這便是莫大的安慰與喜悅。


    所有人在悲傷中平靜地接受了聖修女的離世,唯獨這個孩子……


    “瑪利亞女士似乎沒有好好教過他教典。”幾個月前,寧舟的神術課老師苦惱地對阿諾德說道,“做禮拜的時候,他經常心不在焉。而且,他的神術成績一直很不理想,這可能打擊他的信心。前幾年我們就和瑪利亞女士談過這個問題,她說順其自然,不要太過勉強他。如果是別的孩子也就算了,可他是瑪利亞女士的孩子啊……”


    瑪利亞內心的矛盾,阿諾德感受到了。


    但在臨終前,她還是做出了選擇。


    “寧舟,聽我說。瑪利亞離開我們了,她遠離了人間的苦,回到了父神的身邊,我們應該為她歡喜。”


    “可我想念她。”


    “那就向父神祈禱吧,塵世間,你們分離,但在天國中,你們總會再相見。”


    寧舟再次沉默了下來,但這沉默中,他仍是不信服的。


    阿諾德無可奈何,他摸了摸寧舟的頭發上,這一次,寧舟沒有躲開他。


    “你母親的事情,你可以問教皇冕下,他知道得更多。從你一出生,他就希望你母親帶你回教廷,他能教你很多事情,你可以把你的困惑和苦惱都告訴他,他會開導你。瑪利亞一定已經成為了聖靈,如果有機會,你也許可以見到她在人間的影子,到時候你就會相信,即使她已經身在天國,她也會注視著你。她是不朽的。”


    她是不朽的。


    寧舟摸了摸胸前母親的掛墜,想要再見母親一麵的心促使他做出了決定。他從毛毯中鑽了出來,沉默地整理好了自己的行李。


    艙門外,騎士團的騎士們為意料之外的等候躁動不安。


    他們不知道出了什麽事,為什麽飛行器已經降落許久,裏麵的人卻沒有出來。正當騎士長準備上去詢問的時候,阿諾德領著一個黑發藍眼的男孩走了出來。


    那個孩子穿著一件厚厚的長毛鬥篷,在凜冽的寒風中微微顫抖著。


    他稚氣未消的臉龐依稀有聖修女的影子,特別是他那雙湛藍的眼睛,就如同山穀對麵海岸上的藍色冰川,是極致的冰冷與潔淨。


    被眼前過於隆重的儀仗隊伍震驚,他漂亮的眼睛微微睜大了。


    荒涼衰敗的邊境據點中,上百個肩披紅色披風的鎧甲騎士齊刷刷地看向他。


    冰天雪地裏的紅色,鮮豔得刺眼。


    他們的眼神中有一種他現在還不能理解的光芒,那是希冀的神彩。


    阿諾德的手搭在寧舟稚嫩的肩膀上:“他們都是你母親昔日的同僚,在她成為聖修女前,是騎士團的騎士長。他們一定在想,你以後會不會加入他們,就像你的母親一樣。”


    他沒有告訴寧舟,也不忍心告訴寧舟,教廷騎士團的大半成員都在保衛聖城的戰役中殉難了,凶手,正是他父親率領的魔界大軍。


    如今站在他眼前的,是十不存一的英烈。


    他如何能告訴一個孩子,如此殘酷的真相呢?


    他隻能不動聲色地引導著他,指引這個孩子走向他們為他選擇的好的道路——在教廷的庇護下活下去吧,為人間的正義、勇氣與榮耀戰鬥,一生心無陰霾地與光明同行。


    一直走下去,不要回頭看身後蠢蠢欲動的陰影。


    那陰影之下,是他另一半血脈的呼喚。


    果然,寧舟輕聲說道:“我以後,也想成為騎士長。”


    就像他的母親一樣。


    “你會的。但是這並不容易。你會落在百般試煉中,當學會忍耐。忍耐不是忍受,而是要你在試煉中祈禱、思考、錘煉堅守。你要學會在苦難中喜悅,在絕望中期盼,在逆境中舉步向前,然後你才能成全完備,毫無欠缺。寧舟,你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你也要相信,你所承受的所有痛苦,自有主賦予的意義。”阿諾德說道。


    他看著年少的寧舟,他的眼睛裏倒映著遠方海岸上的冰川,藍得晶瑩澄澈,那是還未被人世間的苦痛打敗的孩子的眼睛。


    他突然不敢與他對視下去。


    這個年輕的小王子,被粗暴地趕出了他溫暖的城堡,懷著喪親之痛,懵懂地繼承了母親的榮耀與責任,踏上了一條遍布荊棘與野獸的道路,他甚至不知道這條路有多難走。


    他會受傷,會流血,會痛苦,會崩潰,會迷惘到懷疑一切。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回想起今日的寧舟,會憎恨他們嗎?


    阿諾德忍住了心中的愧疚,他舉起寧舟的手,對著人群高聲喊道:“遵照聖修女的遺願,她的兒子,回歸了教廷的大家庭中。讓我們歡呼——”


    騎士們將武器拄在地上,在風雪中齊聲高呼:“願主與你同在!”


    【魔界征程】


    第77章 魔界征程(一)


    前往魔界的飛行器即將要起飛了。


    齊樂人看著麵前眼神炯炯的幾人,歎氣道:“別忘了我交代的事情。”


    他指的是讓幻術師好好跟牧羊人談一談金魚的事情。


    幻術師正色道:“你也別忘了我交代的事情。”


    幻術師說的卻是讓齊樂人別忘了從魔界送點好東西回來。


    兩人對視了一眼,彼此都覺得對方不太靠譜的樣子。


    結束了月考任務後,齊樂人立刻把自己的本體封存在了審判所的地下冰宮中。原本他還想去一趟亡靈島見一見牧羊人,但是時間緊急,他隻能讓幻術師代他前去。


    齊樂人第一次見到亡靈島上的牧羊人是在三年前,陳百七帶他去的。那時候他隻知道牧羊人是陳百七的老師,卻不知道亡靈島是他破碎後的領域。


    牧羊人執掌的領域,是死亡。


    亡靈島上有記錄了所有玩家死亡信息的墓地,隻要是領域級以下的玩家,死亡後就會自動在亡靈島上生成一塊墓碑——當然,他的墓碑就不隻一塊了。


    以前,齊樂人以為這隻是用來記錄玩家死亡信息的,沒有深思過它存在的原因。但是,在他得知亡靈島是牧羊人的領域之後,他不禁產生了更多疑問。


    為什麽牧羊人會擁有所有玩家的死亡信息?


    這聽起來,仿佛和金魚有某種聯係。


    “你猜得沒錯。”三年前的某一天,當他帶著疑問來到牧羊人的麵前時,老邁的牧羊人是這樣告訴他的,“我來自魔界的死亡之海,北方的北方,諸神的墓地,也是時間與空間混沌的縫隙。”


    “而我們這一族,非常古老,比你能想象到的還要古老。我們世代居住於死亡之海,侍奉著墓地中沉睡的神明。即使在沉睡中,祂逸散的思維也無處不在,我們這一族擁有了收集那些思維的能力。因此,我們學習到了原本生靈不可能理解的神的知識:本源力量,世界法則,以及……弑神的儀式。我們世代傳承著這些知識,為沉睡的神明奉獻忠誠。”


    “沒錯,我們這一族,效忠於世界意誌。”


    齊樂人被他的話深深震驚,他從沒有想過,牧羊人竟然是侍奉金魚的一族。


    那他又是為什麽離開魔界的死亡之海,來到黃昏之鄉?


    他,背叛金魚了嗎?


    “但是這樣平靜封閉的生活,最終還是被打破了。二十多年前,我們一族出現了一個叛徒。她帶著禁忌的知識,逃離了死亡之海,成為了……”


    牧羊人的聲音逐漸低沉了下去。


    “毀滅魔王的追隨者。”


    齊樂人恍然大悟:“所以,老魔王得到了弑神的知識,也就是……魔界的加冕儀式!”


    但他仍然失敗了,失敗之後,徹底瘋狂的他將劍鋒指向了人間界,造成了一片生靈塗炭的慘劇。


    而金魚也不是毫發無傷,祂繼續沉睡了,比從前更沉,更沉……


    死亡之海的封閉環境已經完全被打破,老魔王與金魚的一戰摧毀了死亡之海,那裏不再合適他們一族生活。亡靈島的領域破碎了,牧羊人的境界跌落到了半領域級,至今無法恢複。


    侍奉金魚的一族流亡到了各地,牧羊人作為族長,在金魚的指令下來到了先知的身邊,代表金魚,和他達成了一係列交易。


    黃昏之鄉有別於其他領域的種種設施,都是因此而來,特別是能夠生成副本任務的任務所。


    金魚的目的可想而知,祂是想通過這些玩家,得到一些什麽,也許是力量,也許是權柄,也許是更多的本源,也許是維係自己統治的根基。


    但祂的努力仍然失敗了,多年後,三位新生的魔王為祂送上了一份大禮——祂成為了缸中之魚。


    野心家們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奪走祂的權柄。


    祂危在旦夕。


    ………………


    交代完了事情,齊樂人又看了看兩個學生:“我不在的時候,你們有事就找幻術師。”


    幻術師歎氣:“行吧,勞模跑了,工作就丟給我了。”


    小小把藏在身後的玩偶遞給齊樂人:“老師,這是我戳的毛氈,就當臨別禮物吧。”


    說著,她靦腆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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