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顧問對她古怪一笑:“請進吧,大人等您已久了。”


    ………………


    鋼橋商業區的煉晶廠是迄今為止黃昏之鄉內最大的一座,即將正式投入使用。


    在這個寂靜的夜晚,煉晶廠的核心區域中出現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占卜師身著一身暗色長袍,站在被魔法陣懸浮在半空中的巨大鍋爐下方,抬頭仰望著這由人類創造出來的奇跡。


    隱士牌在她的指尖散發著微弱的光芒,讓她得以避開審判所的監視,也得以在戒備森嚴的煉晶廠中來去自如。


    但是現在已經不需要躲藏了,她即將返程,前往黎明之鄉。


    終於到了這一天了。黃昏戰役時,她以為自己可以跟隨欺詐魔王一同離開,去追尋她一生夢寐以求的答案,沒想到她又在此潛伏了三年。


    三年來,她暗中操盤著黃昏之鄉平靜之下的暗潮,欺詐魔王經常授意她為權力魔王的信徒提供便利,或者假裝提供便利。


    “隨他們去吧,這些狂信徒的死活無關緊要,我不希望你因此被牽連出來。”他這樣說。


    占卜師有些感動,那群狂信徒永遠不知道收斂。隨著黃昏之鄉內部管理日益縝密,她的每一次暗中插手都伴隨著暴露的風險。


    建立日前夜劫機案意外撞在了齊樂人的槍口上,原本應該石沉大海的狂信徒們被送進了審判所,這暴露了最危險的一環:秘密為狂信徒提供戶籍卡的幕後之人是誰?


    那一刻,命運本源在向她示警,占卜師很清楚,自己距離暴露隻差最後一步了。她必須撤離了。


    欺詐魔王回應了她的請求,允許她離開。


    可是離開黃昏之鄉已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特別是她這樣的審判所高層,而且極有可能已經處於監視之中,她不可能有足夠的時間偽造身份,偽裝外貌,從出入境管理處離開,一旦盯著她的那三雙眼睛發現她不在可控區域內,黃昏之鄉會立刻封鎖邊境。就算她能在自己的半領域中躲藏一陣,也不可能堅持太久。


    但是占卜師已經為自己準備好了後路,就在這座新建成的煉晶廠中。


    這個屢次發生故障的巨型魔法陣裏,隱藏了她精心設計好的遠程傳送陣,雖然是一次性的魔法陣,但是已經足夠了。隻要啟動魔法陣,用足量的惡魔結晶作為能源,她就可以衝破黃昏之鄉的封鎖,成功逃離這個越來越危險的地方。


    但是,她不得不冒險帶上一個累贅。


    兩個下屬將昏迷不醒的小小放在了她的腳邊,占卜師低頭,用靈視掃了她一眼:“明明已經昏迷,我竟然無法將她引入我的半領域中……是齊樂人做了什麽手腳嗎?”


    手下恭敬地回道:“附有追蹤標記的耳釘正在送往她的家中,您賜下的塔羅牌感應到了一次追蹤信號,並以幻術混淆了追蹤者的觀察。”


    占卜師點了點頭:“很好。但是仍然不能放鬆警惕。記住,要在黃昏之鄉中對付一個持有三分之一本源力量,並無限接近於領域級的對手,再怎麽小心也不為過。”


    她將目光投向了小小,失去了一隻耳朵的她已經被止住了血,但仍然緊閉著雙眼毫無反應。


    占卜師“凝視”著她,命運的本源力量再一次警告著她,這個不起眼的女孩會帶來致命的危險。


    如果可以,她在第一次見到小小的時候,就會著手秘密處理掉她。這對她而言並不困難,她可以處理掉監獄裏可能泄密的狂信徒,可以處理掉會暴露線索的失蹤案報案人,當然也可以處理掉審判所裏的一個菜鳥新人。


    然而,她發現小小的耳朵上有一枚耳釘。


    她曾經在齊樂人的學生造物師的耳朵上見過這樣的耳釘,那時候這個叛逆的不良少女才剛剛從監獄裏出來,齊樂人對審判所各個部門的負責人打了個招呼,說會管好她。


    而造物師並不領情,她和這枚疑似用來監視她的耳釘鬥智鬥勇了大半個月,絕望地發現除非她剁掉自己的耳朵,否則別想把它摘下來。這枚耳釘直到齊樂人宣布她從他這裏“畢業”了,才最終摘了下來。而那時候,造物師已經和當年那個蹲監獄的不良少女判若兩人了。


    小小耳朵上的這枚耳釘隻會是齊樂人給她的,毫無疑問,他在看護她,就像當年他看護造物師一樣。


    所以最好的選擇是無視她。她即將要離開黃昏之鄉了,和一個菜鳥糾纏毫無意義。


    但偏偏,在臨走前她接到了一個來自欺詐魔王的命令。


    “那個叫小小的女孩子,帶她來見我。”


    這個命令打亂了占卜師的計劃,她不得不冒險,在撤離的途中劫走了小小,雖然她已經做好了所有防備齊樂人的措施,但是對於齊樂人這樣的對手,再怎麽小心都不為過。


    她需要一個萬全的保障,以防齊樂人突然出現在她麵前,讓她所有的努力都化為烏有。


    占卜師再一次看向小小,幽幽道:“既然已經醒了,為什麽不睜開眼睛呢?”


    被發現了!


    小小睜開了雙眼,被削掉了左耳的臉頰正傳來劇烈的疼痛,昏迷時感覺不到,但是一旦醒來,疼痛讓她臉部的肌肉輕微地抽搐了起來。


    她現在動彈不得,一張死神的牌牢牢地插在她的腳邊,舉著鐮刀拖著鎖鏈的骷髏裏似乎有某種遠超於她的力量,讓她的身體被固定在了這裏。


    渾身上下能動的部位,隻剩下眼睛和嘴唇,蜷縮在占卜師腳邊的小小,仿佛置身於一個個危險的副本任務中,而這一次,她要麵對的是一個實力遠勝於她的對手。


    “所以,你真的是欺詐魔王的手下?”小小努力冷靜地問道。


    隨著她的問題,煩惱的讀心少女再次發動,占卜師腦中的畫麵依舊是她坐在桌前占卜的那一幕,這一次,她翻開的塔羅牌是一張正位的惡魔。


    而這張惡魔牌,此時正夾在占卜師的指間,滿不在乎地告訴了她答案。


    那是一個俊美的男人,端著一杯紅酒坐在黃金和珠寶打造的王座上,對著眼前的世界舉杯微笑。


    這個人,小小已經在避難所裏見過了。


    占卜師的嘴角微微翹起:“讀心術很有趣,但是,當我有所防備的時候,你能讀到的也不過是我想讓你讀到的。人類永遠在虛偽地矯飾著自己的內心,也許惡魔也是一樣。”


    占卜師果然知道她在讀心!


    不要慌,她臨走前已經把占卜師的可疑之處告訴了齊先生,現在看來,她也的確在煉晶廠內部——她腳下還未激活的魔法陣刻印和頭頂巨大的煉晶鍋爐都在暗示著她的所在之地——就算沒有耳釘,齊先生也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她現在必須拖延時間。


    小小問道:“你為什麽要帶我來這裏?”


    占卜師淡淡道:“我沒有義務滿足你的好奇心。”


    說著,她的指間多了一張戀人牌。


    占卜師俯下了身軀,塔羅牌輕輕地在她的喉嚨間劃過,帶來一股脖頸被繩索纏繞的窒息感,小小拚命想要掙紮,卻如同被蛛網纏繞的飛蟲,越是掙紮就越是被束縛,她無法說話了,就連呼吸都很困難。


    “但是,你的性命暫時還有用處。”她說著,戀人牌化為了一條無色無形的繩索,纏繞在了兩人的脖子上,將她們牢牢綁定在了一起。


    “在這張牌失效之前,隻要我死了,你也會死。所以祈禱吧,祈禱我的計劃一切順利,祈禱你的上司不要出現。不過你可以放心,等到了黎明之鄉你就自由了。”占卜師說道。


    在黃昏之鄉,審判所的三位主事人隨時都可能會找到這裏,特別是齊樂人。她不確定他有沒有在小小身上安置別的追蹤記號。


    一旦齊樂人出現,她絕不可能全身而退。


    但他不是沒有弱點。


    在她發現小小有齊樂人給的耳釘之後,她就意識到,這個菜鳥新人很可能是第二個造物師,他看好她,保護她,他會在乎她的性命。


    如果萬不得已之時,她做好了用小小做一筆交易的準備。


    以齊樂人的個性,他一定會選留下小小,放她活著離開,畢竟一個暴露了身份的叛徒已經沒有太大的危害了。


    煉晶廠的魔法顧問,也就是她屬下,正快步朝占卜師跑來。


    “造物師來了。”他匯報道。


    “她帶上啟動鑰匙了嗎?”占卜師問道。


    “帶上了。”屬下回道。


    “很好。”占卜師說道,“準備好迎接齊樂人的得意門生吧。”


    伴隨著占卜師的話語,厚重的鐵門轟然開啟,滿麵冰霜的造物師踏入了這個巨大的鋼鐵核心間,凜然無懼地看著前方的背叛者們。


    一隻熒光蝴蝶隨著她從黑暗中翩翩飛來,輕盈地落在了她的耳邊。


    第34章 長夜未盡(七)


    造物師的打扮總是特立獨行。


    染成淺粉色的卷曲雙馬尾,略帶蒸汽朋克元素的棕色冬季鬥篷裙褲,手背和脖頸上毫不掩飾的誇張刺青,她站在煉晶廠的核心區中,格格不入,又渾然一體。


    但她隻有一個人。


    站在她麵前的,是占卜師和她的下屬們,他們對她的到來嚴陣以待。這群人中唯一一個不是叛徒的人,失去了一隻耳朵,渾身動彈不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小小焦急用口型對造物師喊話:快跑!


    纏繞在她脖子上的鎖鏈越來越緊了,她漲得滿臉紅通,呼吸困難。


    造物師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她不動聲色地環顧著四周,冷聲問道:“費盡心思把我請到現場,不介紹一下你們的計劃嗎?”


    說著,她的手上出現了那塊不斷變動的藍色魔方鑰匙,似乎在提醒占卜師,她最需要的東西可還在她的手中。


    具有創造本源的造物師,即便還沒有成就半領域,她的能力也足夠瞬間拆解掉這個魔方鑰匙,讓占卜師的計劃全盤落空。


    占卜師微笑著,從容不迫地說道:“抱歉,我沒有長篇大論解說的愛好。我更喜歡直白一些,把魔方鑰匙給我,我把人質給你。”


    造物師冷笑了起來:“你的人質?你不會以為我會為了一個菜鳥,放走你這條大魚吧?”


    占卜師點了點頭:“我知道,一個審判所的新人不值這個價。但是,你的男朋友呢?”


    造物師愣住了:“阿爾?你把阿爾怎麽樣了?”


    占卜師的手指宛如彈奏豎琴一般在空中滑過,將昏迷的阿爾從半領域中解放了出來:“這個籌碼足夠了嗎?”


    造物師的視線在阿爾身上停留了一瞬:“你是怎麽把他帶出審判所的?”


    占卜師將一張塔羅牌放在了自己的唇邊:“我能站在這裏,就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


    她手中的這些塔羅牌是一整套類似玩家道具的神奇物品。多年來她研究占星與魔法,也研究這群外鄉人擁有的特殊物品——道具卡和技能卡她無法使用,因為她沒有卡槽。但是身在審判所,她有很多機會接觸到那些外鄉人之間交易的實體道具。


    而她發現,這些不需要卡槽的實體道具她可以使用。不隻是她,所有的原住民都可以。


    她開始研究這些道具,甚至破解了一些,具有極強的魔法天賦的她開始為自己量身打造一套屬於她的道具——塔羅牌。


    這些塔羅牌中,有的刻錄了她破解出來的魔法陣,有的是拆解道具後將原理未知的魔法陣直接移植在了塔羅牌上,還有幾張甚至本來就是塔羅牌外形的玩家道具。


    她為了今天的撤退計劃,準備了整整三年,不,應該說,從更久以前起,她就在準備。


    占卜師回想著當年剛剛找回欺詐魔王記憶的蘇瑜,他已經完成了自己給自己安排的任務,即將離開黃昏之鄉。


    臨走前,他優雅地將一張惡魔塔羅牌推到了她的麵前。


    “我知道你對自己的來曆有很多疑惑,你一生都在追尋自己究竟是誰,沒有人可以回答你,包括我的老師。”欺詐魔王那雙神秘夜色的眼睛凝視著她,溫和地說道,“但是,我可以。”


    占卜師不由自主地被這雙眼睛吸引,她凝望著欺詐魔王,宛如凝望著深淵。


    她曾經憎恨他,可是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恨意被強烈的渴望取代了。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無法回答的問題,以人類的力量去探索世界,就好比盲人摸象一樣徒勞,也許到世界毀滅的那一天也得不到答案。但是這個世界,祂給了我們另一種選擇……”欺詐魔王將食指輕輕點在自己的唇邊,像是在訴說一個僅屬於他們的秘密:


    “取代祂。”


    占卜師被這個狂妄的設想迷住了,她著迷地聽著欺詐魔王的承諾,宛如當年身為神殿祭司的她虔誠地聽取著上天賜下的神諭,神說:“到那一天,我會回答你,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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