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路燈下,被屠戮一空的酒館外,齊先生一邊輕咳一邊抽煙,他說的好像是真話,好像又不全是。


    這種讓人猜不透的神秘感,讓他的身上有了一種病態的性感和神經質,還有一點點孤獨的落寞。


    他好像已經從剛才的血腥搏殺中掙脫出來了,生死一線的危機散去,急促的心跳平複,火熱的血液冷卻,他站在路燈下抽著煙,視線漫無焦點地看著前方的黑暗。


    他也許在思考,也許在思念,也許什麽也沒有。


    狼犬欲言又止,齊先生的側臉被昏暗的路燈照亮著,忽明忽暗的煙頭在雪夜中閃爍著,他溫和無害的外表因為這一晚他的所作所為而裂開了一道縫隙。


    縫隙之下,是真正的他嗎?


    “齊先生,狼犬先生,幾個活著的狂信徒已經被押上飛行器了。我們現在就回審判所嗎?”一名執行官問道。


    “你們先回去吧,我抽完這根再走。”齊先生揚了揚指尖的煙,輕輕地咳嗽了兩聲。


    狼犬說道:“那我們在飛船上等您。”


    “不用了。”齊先生拒絕了,“我今晚還有別的事。”


    狼犬隻好帶著人離去了。


    走出這條街巷的瞬間,他若有所感地回過頭。


    雪下得大了,齊先生站在雪中,靜靜地抽著煙,他看著已經被炸毀了一半的酒館,輕聲說了句什麽。


    風將這句話帶到了狼犬敏銳的耳邊。


    他聽到他說:“上一次我來的時候,還不是這樣的啊……”


    那並不是多久以前的事情,那時候他經常在這間酒館蹲點觀察那位能夠觸發前往聖城任務的關鍵人物魯德。那一天,他去找魯德,恰好魯德被人帶走,他擔心任務被截胡,立刻趕往能夠觸發下一步任務的廢棄教堂,在那裏,他遇見了站在瑪利亞墓碑前的寧舟。


    對殘酷命運一無所知的他,滿懷著美好的憧憬,信誓旦旦地要帶寧舟前往聖城,那是他母親瑪利亞守護了一生的終點。


    也是寧舟走向毀滅本源的起點。


    因為不被允許的愛情,他背離了瑪利亞為他安排好的人生,離開了庇護他的教廷,毀滅的力量覺醒了,他一生的悲劇也開始了。


    遠在魔界的他還好嗎?


    他怎麽可能會好呢?


    齊樂人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來,渾身的力氣都被肺裏的疼痛抽空了,半領域裏不斷侵蝕著他的汙染還可以抵擋,但午夜夢回間折磨著他的牽掛和思念卻不能。


    在這個寒冷的雪夜裏,他從身到心,都病入膏肓。


    他跪倒在地上,手裏捏著被血浸透的積雪,雪水在他手中化開,他絲毫感覺不到冷,他已經不會感覺冷了。


    他隻是,很想很想他。


    作者有話要說:


    ps:這間酒館是第一部 112章裏魯德常常喝酒的那一家。魯德當然是……呃,也掛了,否則他一個教廷的人,怎麽可能發現不了常去的酒館不對勁了。基友:沒有意義的便當增加了!


    這段劇情之後再過大約半年,寧舟送來了沙丘行宮和赫裏斯瓦托白咖啡,樂妹振作起來了,他不能讓寧舟看到自己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學會掩飾自己的脆弱,隻把好的一麵展現給愛人看,這也是一種成熟。


    回憶殺over,三年前的樂妹太慘了,雖然病病的樂妹也很帶感,但還是多寫寫三年後的大佬齊先生吧。


    第17章 昔日之人(二)


    狼犬瑟瑟發抖地離開了。齊先生終於還是給了他一次機會,勒令他三天內完成內部人員的審查,把剩下的釘子一根根拔出來。


    差不多又熬了一整晚睡眠嚴重不足的齊樂人揉了揉一抽一抽痛起來的太陽穴,下意識地拉開抽屜找煙,原本放著香煙的位置已經沒了煙的蹤跡,取而代之的是滿抽屜的糖果,和一個被打開的戒指盒,裏麵鑲嵌著一枚美麗的藍寶石戒指。


    不是當年寧舟放在他墓碑前的那一枚,那枚戒指在三年前的建立日求婚儀式中被他送給了寧舟。現在的這一枚是求婚現場寧舟送給他的,一樣的藍寶石戒指。


    黃昏之鄉所在的東極教區並沒有藍寶石礦,應該說整個人間界北大陸的地理環境都不產出高品質的藍寶石,流通在北大陸中的藍寶石,要麽是來自遠隔重洋的南方原始大陸,要麽是從靜海荒漠教區中流出來的魔界寶石。


    在兩界通道的封印沒有被打開的漫長年代裏,龍蟻一族憑借齧噬空間縫隙的天賦,在兩界中自由穿行,喜愛寶石的女王讓巨大的兵蟻們晝夜不停地挖掘魔界的礦藏。末日火山的高溫高壓和富鋁缺矽環境,誕生了洋藍色的美麗寶石。通過商人們的貿易,藍寶石被帶到了北大陸的每一個角落,就連教皇的三重冕寶冠最頂端十字架上的寶石,也是一枚有著六射星光的藍寶石。


    這也許是一種隱晦的黑色幽默,象征著純潔、堅貞、忠誠和愛的寶石,誕生於和這些詞匯毫無關係的魔界。


    齊樂人不禁想到了寧舟。


    當年送出戒指的時候,他比藍寶石更美麗的藍眼睛裏可有看到自己真正的命運?


    他當然不會知道,他們都不會知道。


    齊樂人盯著他特地放在這裏的戒指,足足看了十幾秒,這才歎了口氣,拿起一顆糖含在了嘴裏,堅定地關上了抽屜。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來人是久未見麵的傅嶽,他發型犀利,一臉胡子拉渣,毫無形象地穿著一身沒洗幹淨的審判所製服走了進來,手裏還提著兩袋香飄四溢的肉包。


    三年前黃昏戰役前夕,齊樂人在陳百七的推薦下來到異端審判庭幫忙,當時擔任副庭長一職的人就是傅嶽,那時候他的妻子經常給他來送飯,誰也想不到不久之後她就慘死於狂信徒的儀式中。


    “吃嗎?”傅嶽進門就問。


    “我已經吃過了。”齊樂人回了一句,又問道,“這半年過得怎麽樣?”


    傅嶽把狼犬沒用上的高背會客椅拖到了齊樂人的辦公桌邊,坐下就開始啃肉包:“還成。去了不少地方,從西邊的草原部落,一直到靜海荒漠,再到紅蓮水域和雲渦,又去了一趟極地永無鄉,算是差不多把北大陸的幾個主要人類據點走遍了,大部分教廷的教區據點開始恢複功能,教廷最近在修複教區之間的傳送陣,要是修好了,以後來去也方便。”


    齊樂人搖頭:“傳送陣的使用成本太高,現在的教廷支撐不起這種程度的開支。說到底還是人口太少的關係,經濟無法恢複,教廷的資源又大部分毀在了聖城大戰裏,地主家也沒餘糧了。”


    二十多年前的第一次兩界大戰,人類至少損失了四分之一的人口,這還僅僅是大戰期間。之後隨著教廷主導的秩序崩潰,原本繁榮的各大教區變為廢土,在艱難中緩慢重建。流亡者們有的逃入深山,有的投靠留在人間界的惡魔,也有的變為蝗蟲一般的匪徒。在之後的二十多年裏,教廷的信仰統治崩塌,被摧毀的秩序無法重建,人間界依舊隨時麵臨著魔界入侵的危機。


    傅嶽:“教廷也沒打算全麵恢複傳送體係,就是把幾個主要教區的傳送陣修修好。我聽幾個紅衣主教的口氣,靜海荒漠教區是一定會修複的,畢竟地下蟻城現在是最主要的貿易集散點,永無鄉那邊的物產太匱乏了,光靠教皇冕下的領域產出,不足以支撐起增加的人口。黃昏之鄉所在的東極教區應該也會優先修複。”


    齊樂人笑道:“希望教廷可別找我來要錢。”


    傅嶽也笑:“難說,共同修複共同使用。早點修好,我下次去別的教區也方便啊。”


    齊樂人:“你還想出去浪?別想了,這趟回來我就不打算放你出去了。”


    傅嶽大驚失色,他剛才連啃了四個肉包,胡渣上沾了油腥,他也不在乎,拿髒袖子一抹嘴:“那你不如殺了我算了!”


    齊樂人嫌棄地丟了兩張紙巾給他:“你也不嫌髒,趕緊擦擦。”


    傅嶽敷衍地擦了兩下嘴:“我和人家兔族美少女約好了,下次去了草原再一起吃飯。”


    齊樂人淡定道:“以兔族的繁殖力,你下次過去,人家的孩子都已經生了三窩了。”


    傅嶽滿不在乎道:“行啊,我幫她帶孩子唄。這叫救命之恩,帶娃相報。”


    齊樂人被他逗笑了:“你作為副庭長,成天在外麵浪,之前我在也就算了,過陣子我出門了,審判庭總不能沒人主持工作吧?”


    傅嶽回過味來了,吊兒郎當的神情陡然嚴肅了起來:“你準備好了?”


    齊樂人:“還沒有,不過快了。其他材料已經湊齊了,等我確定了凝聚化身的主材料就開始。但因為我並沒有成就領域,我在啟用化身的時候,本體態恐怕不能行動自如,多半要在地下冰宮教堂休眠。到時候,審判庭的工作就麻煩你了,這塊工作你可比我經驗豐富多了,交給你,我很放心。”


    傅嶽沉默了。


    齊樂人也不催他說話,安靜地等他開口。


    “你真的要去魔界?”傅嶽問道。


    “當然。”齊樂人毫不猶豫地說,“我這三年,一直都在為這一件事做準備。”


    這一點傅嶽是知道的,齊樂人一直在搜集魔界的資料,他出門遠行,齊樂人還拜托他在各地收集關於魔界的情報。


    齊樂人很執著,隻要那個人還在魔界,他就一定會去找他。


    傅嶽想勸一句,就算他真的去了,他們在魔界相見了,那個人真的還清醒著嗎?他走遍北大陸的角角落落,從無數人類和惡魔嘴裏聽說魔界中那一位新王是一位瘋狂又嗜殺的暴君,他屠殺反叛軍,也對自己的部下痛下殺手,三年來他每攻陷一座城池,那裏就會淪為一片火焰中的廢墟。


    他從不慈悲,也不憐憫,他是整個魔界的血腥夢魘。


    毀滅的黑龍飛過之地,龍翼所投下的陰影就是鐵幕,扼殺一切魔界生靈。


    可無論他送來多少關於他的消息,齊樂人永遠不為所動。他甚至笑著說:“他一直在和惡魔戰鬥啊。”


    無論是魔界的惡魔,還是心底的惡魔。


    又聊了一會這半年裏異端審判庭裏的重點工作和人員變動後,傅嶽離開了。臨走前他跟齊樂人討根煙,得知他戒煙的噩耗,頓時痛心疾首:“你為了去見你老公連煙都戒了?你這麽怕他,夫綱不振啊!”


    齊樂人黑著臉把他趕走了,臨走前交了個任務給他,讓他帶小小去鬧鬼的避難所查看情況。昨晚半夜他已經去過一趟了,在那裏呆了很久,但沒什麽發現,可他還不放心,打發經驗豐富的傅嶽再去看一次。


    傅嶽一看時間還不到上班的時候:“不等了,我先去外麵轉一圈,你那個新來的秘書上班來了,讓她去幸運廣場和我碰頭。”


    齊樂人叮囑他照顧一下小小,他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應了聲,留給他一個瀟灑的背影。


    他似乎已經從三年前的那場悲劇中走出來了,可是齊樂人始終記得,在那間葬送了他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的地下室裏,他抱著妻子的頭顱嚎啕大哭的樣子。那悲痛、憤怒、絕望的聲音,他永遠也無法忘記。


    後來,在齊樂人的身體稍稍好轉之後,傅嶽放下審判所的工作,掛了個調研各地的名頭去旅行了,一年一大半時間不在黃昏之鄉,滿世界地遊蕩。


    他熱衷於旅行,他和妻子阿雪大學還沒畢業就結了婚,十幾年來一直在天南地北地旅行,不跟著旅行團的成熟路線走,而是夫妻倆開著車走世界,他們好像天生就是不安於室的冒險家。


    他們在東非的草原上看到過遷徙的角馬,在冰島的荒原上等到過絢爛的極光,在墨西哥城的街道上參加過亡靈節的遊行,在南極的冰雪中拍攝過孵蛋的帝企鵝。


    曾經,那是浪漫的旅行,如今,這是孤獨的旅行,他的侶伴隻有回憶,可他偏偏總要去,每當他看到了妻子沒有看到過的風景,他就覺得,她也在天上看到了。


    未來的人生不知道還有多長,他在漫長的旅行中學習著餘生裏最重要的一課:


    如何過好沒有她的一生。


    ………………


    上班時間快到了,齊樂人估計司凜和幻術師應該來了,他出門去司凜的辦公室,又發了條信息通知幻術師也過去。


    司凜是個很會享受生活的人,一大早他在辦公室裏享用精致的西式早餐,而且會在上班時間這麽做,反正也沒人敢對他這一行為提出抗議。倒是他養在辦公室裏的雪蜥蜴頻繁地吐著舌頭,似乎對飼主吃肉而它吃蟲的待遇分外不滿。


    齊樂人對他上班吃飯的事情沒有意見,但是他對早餐的內容有意見。


    “早餐為什麽要吃牛排?”齊樂人匪夷所思,他這位中式早餐愛好者一看就胃口全無。


    蛇瞳的司凜優雅地切著最多三分熟的牛排,毫不在意滲出來的血水:“因為我想吃。”


    齊樂人看著這塊在他眼裏完全是生的牛排,嘴角往下耷拉,嫌棄得明明白白。


    幻術師也來了,他完全無視了門上針對他貼的“入內請敲門”門牌,直接推門而入,然後誇張地尖叫了一聲:“你是吸血鬼嗎?!”


    麵無表情吃著生牛排的司凜:“不,我是一隻蜥蜴。”


    玻璃造景中真正的蜥蜴配合地把舌頭甩在了玻璃缸上,發出輕微的“啪嗒”聲。


    幻術師嫌棄極了,催促他趕緊吃完。他對司凜的飲食口味和飼養口味都十分鄙視,一個正常人是不會在辦公室裏養著蜥蜴的,更不會在家裏養滿了各種奇奇怪怪的冷血爬行動物。


    當然,他自己的品味也很奇怪,幻術師的辦公室像女裝店多過辦公場合,進門就是巨大的穿衣鏡,牆上掛滿了漂亮衣服,旁邊還有縫紉機和沒剪裁完的布料,仿佛一個巨大的diy衣帽間。相比之下,齊樂人那間飄蕩著咖啡味的古典歐式風格的辦公室,至多是像一個咖啡圖書館。


    在飲食愛好上,幻術師和齊樂人倒是同一陣營的戰友,他倆都偏愛中餐,幻術師的口味還特別重,喜歡特辣的夥食,大概因為他老家地域的關係。齊樂人不行,南方人口味清淡,吃得比較甜,不過他不太挑食,很好養活。


    但要論口味奇怪,絕對是司凜了,他的食譜堪稱惡魔的菜單,齊樂人第一次見到他吃鰻魚凍的時候差點裂開了。後來他總結了司凜的口味:越生越好,越腥越好。


    吃完早餐,撤走了盤子,司凜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問道:“聽說昨晚發生了一件大事?”


    齊樂人把小小的意外發現和監獄離奇的死亡事件說了一遍,主要是說給幻術師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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