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的啜泣聲並不大, 可哪能逃得過薛平山的耳朵。


    一聲接著一聲,就跟受了傷的小貓,在舔舐傷口發出的聲音似的, 令人聽了格外的```不忍。


    薛平山將手貼在了門上,他不過輕輕一推,便能將門輕而易舉的推開,然而, 對方正在氣頭上, 一路跑回來, 她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不似往日那般囂張跋扈的模樣。


    那雙清冷又凶惡的眼神不期然再次映在了薛平山的腦海。


    手微微一顫。


    薛平山嗖地一下, 迅速將手抽了回去。


    這時,身後的豆芽終於氣喘籲籲的追了上來, 聽到屋子裏的人在哭, 豆芽頓時激動的拍打著門道:“姑娘, 姑娘,您甭哭啊, 怎麽還哭上了呢?且先將門打開好不好,咱有事先好好說,萬一```萬一誤會姑爺了呢, 那翠花說不定是過來打造物件的,這也是極有可能的,咱們先將事情盤問清楚了再說,您覺得如何, 您先將門打開好不好啊!求求您了。”


    豆芽可是極少見過她們家這位表小姐哭的,要知道沈媚兒一貫驕縱,哪個敢往老虎屁股上拔毛, 整個元家上下,無一人敢輕易惹她,更別說惹到她掉金豆子呢。


    甭說老爺太太千嬌百寵著,無一人敢招惹,就說她們家少爺,打小亦是隻能躲著表小姐走,在表小姐跟前是大氣不敢喘一下,從小到大,曆來隻有表小姐欺負少爺的份,少爺打小都是表小姐的受氣包。


    故而,冷不丁的見她被欺負了,還哭上了,豆芽如何能不慌。


    “姑娘,您```您甭哭了,您放心,二爺和夫人都在了,姑爺```姑爺若是敢欺負了您去,二爺和夫人定會為您做主的!“


    ”還有那個翠花,打小便是個花花腸子,光是瞧那麵相,尖嘴猴腮的,就曉得不是個好人,這才剛剛新婚,她不在家裏好生相夫教子,竟跑到外頭來搔首弄姿,怎麽著,那姓鳳的常年流連花街柳巷,這翠花是不是也有樣學樣,夫唱婦隨的學著勾引漢子呢,當真是王八配狗,長天地久,他們二人焊死得了,省得日後禍害旁人!”


    “還有姑爺您也真是的,招惹誰不好,去招惹那翠花,你不是不知道,咱們姑娘跟那翠花素來就不對付,您沒看見,就連下聘成親,那陳家都有意處處壓著咱們姑娘打麽,咱們姑娘多好麵子的一人,何時受過這氣,可為了您,為了這門婚事,她生生忍著沒去搭理人家,可這才成親幾日,這倒好,那小蹄子都欺負上門來了,如論如何,今兒個您都得給咱們姑娘個交待!”


    豆芽說著說著,越說越激動,慢慢的開始不由自主地護起了主來。


    不過,話音一落,對方對麵那道高出她一個腦袋還多的身影,對上對方那張麵無表情的臉,豆芽瞬間雙肩微微一縮,膽子頓時矮了幾分。


    糟糕,說著說著,一不留神嘴忘栓門閂了。


    忘了他們家這位姑爺可是個連老虎都打得死的人。


    她一貫畏懼尊敬的。


    豆芽瞬間縮了縮脖子,一臉心虛的將臉轉了過去,然後一門心思撲在了屋子裏頭,好在,見這位姑爺未曾動怒,豆芽便立馬繼續拍打著門大聲喊道:“姑娘,您```您若再不出來,豆芽這這便去將二爺和夫人請來了。”


    豆芽哪裏這般愚蠢,會將夫妻二人的小事抖到長輩跟前,她不過是靈機一動,想要將屋子裏的人激上一激,不想,話音一落,隻聽到哐當一聲,一隻軟枕直接砸到了門被上,發出一聲劇烈聲響,嚇得貼在門板上偷聽裏頭動靜的豆芽一個哆嗦,差點兒滾落到了地上。


    豆芽頓時緊緊捂著胸口,滿是驚魂未定,亦是不敢再張口勸解了。


    她揉了揉胸口,最終,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豆芽就在外頭守著,姑娘若是哭累了,隻管吩咐豆芽便是!”


    說著,話音一落,豆芽忽而走到台階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坐在了門外守著。


    豆芽這一番勸說,最終以失敗告終。


    薛平山的目光從豆芽撒潑式的勸解姿勢上,緩緩移到了門口,定定的看了一陣,隨即,隻見他提著步子緩緩走到了窗口處。


    窗口此時朝外撐開了,透過半敞的窗子,依稀可窺探到屋子裏炕身一角。


    隻隱隱約約瞅見到炕上一抹淡紫身影若隱若現。


    窗子有些低,看得並不分明。


    卻不敢伸出去推拉。


    尤記得,那抹紫色還是早起她巴巴挑的,翻弄了大半個櫃子,從十多套衣裳裏精挑細選出來的,穿上後還問他如何?他彼時回了二字:好看。


    她便在屋子裏撩起裙子轉了個圈,然後跟隻蝴蝶似的,一臉輕快的飄出去了。


    明明早上還那般鮮活,這會兒卻皺皺巴巴的壓在了炕上。


    也記得,她送他臨門時,對他傲嬌無禮的叮囑,他彼時亦是沒有絲毫猶豫的回了個:嗯。


    想到這裏,薛平山微微攥了攥拳頭。


    女孩子間的恩恩怨怨,雖幼稚,雖有些無理取鬧,甚至略有些無賴,可她的話,他都記下了,縱使,幼稚得可以。


    想到這裏,薛平山不由抬直了目光,隻看得到那抹紫色的一角,一動不動的落在了大紅色的被褥上,偶爾微微顫動。


    像是趴在了床榻上,還在輕輕啜泣。


    薛平山不由抬手揉了揉眉心。


    事情他都知道,道理也敘述得清楚明白。


    可唯獨,不知該從何做起,亦不知該如何哄起。


    薛平山一動不動的在窗口杵立了片刻,而後,轉身大步踏出了院子。


    豆芽見狀,氣得一把從地上跳了起來,盯著對方消失在視線中的身影,她氣得五官都變了形,一腳將地上的石子踹飛了,嘴裏小聲嘀咕道:“都這個時候了,莫不是還想著去鋪子不成?”


    “竟不管姑娘了?”


    薛平山走後,豆芽這才發現那處窗子,想要爬進去安撫姑娘,可將腦袋鬼鬼祟祟的伸進去,卻見炕上的身影一動不動,瞧著像是哭累了,睡著了過去。


    豆芽又將腦袋縮了回來,繼續坐在門口守著。


    約莫半個時辰後,院子門口嘎吱一聲,那道身影終於去而複返,手中拎著大包小包,有薛師傅親手做的八寶榛子雞,有胡師傅家養的蜂蜜蜜漿,有盒記的榛子酥,桂花糕,有元記的果脯點心,有鎮上最有名的裁縫鋪子成記的綢緞布匹,腰間還夾著個烏黑色的小匣子,不知裏頭裝了些什麽。


    薛平山將鎮上,他能夠想得到的,能夠討她歡心的所有東西全部都搜刮了來。


    豆芽見了,是目瞪口呆,隻瞪著大眼,張著大嘴,愣愣的盯著來人看著,久久合不上下巴。


    第138章 餓暈了。


    卻說沈媚兒是哭著睡著, 卻被生生餓醒來的。


    醒來時,天色漸暗,已到了傍晚時分。


    屋子門窗緊閉, 光線明明暗暗的,猛地一睜開眼,隻覺得一股蕭瑟落寞的情緒染上心頭。


    沈媚兒默默抱著軟枕躺在炕上,屋子裏靜悄悄的, 靜得全世界好似毫無生機了似的, 明明暗暗的光線將她籠罩著, 襯托得整個身影愈發單薄寂寥。


    肚子一聲一聲叫嚷得厲害, 還是早起進的食物, 中午她特意空著肚子,打算將飯菜送去, 與對方一道食用的, 不想——


    一整日未曾進食, 腹中已是饑腸轆轆了。


    再加上眼睛發腫發脹,隱隱有些疼痛。


    渾身酸痛。


    手腳亦是疼得厲害。


    沈媚兒渾身難受不已。


    而如今, 比身體更加難受的,卻是心理上的傷害。


    如今偌大的屋子裏隻有她一個人,像是被人徹底遺棄在此了似的。


    原來, 一整日過去了,壓根無人對她關心,無人對她上心。


    她沒想到,他, 那個所謂的她的丈夫竟然放她在這裏自生自滅。


    沒有半句解釋,半分安慰不說,就這般將她一個人丟棄在這個了。


    她是隻任人可丟棄的野貓野狗麽?


    野貓野狗都有人丟上一兩口食物的。


    可她```


    她看透了, 原來這個世界上除了爹爹娘親,除了舅舅舅媽,除了磊哥兒,壓根沒有任何人會在意她。


    哪怕是她的丈夫,也不過爾爾。


    想到這裏,眼圈又是微微一紅。


    她想爹爹,想娘親了。


    嗚嗚。


    她後悔成親了。


    嗚嗚。


    爹娘才不會忍心放她挨餓,放她餓肚子。


    情緒一時湧上心頭,如何都控製不住。


    沈媚兒不由再次將臉趴在被子裏,低低嗚咽了起來。


    待委屈了一陣,肚子依然好餓,哭泣壓根緩解不了分毫,沈媚兒心裏頭惱恨上頭,忽而啪嗒一下,將懷裏的軟枕一把扔下了炕,又踢著雙腿,將炕上的被子一腳一腳踢下了炕。


    直到炕上所有能扔能砸的全都被她踹了下去後,沈媚兒這才氣呼呼的停下來。


    她實在太餓了,末了,隻能精疲力竭的撐著雙臂,從淩亂不堪的大炕上爬了起來。


    起來後,見門窗緊閉,屋子外頭靜悄悄的,沈媚兒隻用力的咬緊了牙關,掙紮著從炕上爬了下來。


    腳下是大紅色的喜被,和軟枕,沈媚兒咬著牙,直接穿著鞋從被子上一步一步跨過,捶在身側的兩隻手漸漸發癢,恨不得將梳妝台,桌麵上的所有觸手可及的東西全部砸了個稀巴爛。


    這是前世她幹的無比順手的事情。


    重生以來,人規矩了,不想,受到的委屈也多了起來。


    果然,人善被人欺麽?


    前世,隻有她欺負打鐵的份,如何輪得到他來欺負她。


    沈媚兒胸前劇烈起伏著,差一點就要發瘋發狂了,卻在用力的攥緊拳頭之際,忽而察覺到手中的一絲疼痛,一絲怪異之處。


    沈媚兒緩緩將左手舉了起來,這才發現了怪異之處的原因——


    手上不知何時被裹住了一層白色的紗布。


    沈媚兒盯著手上緊緊包裹的紗布,整個人一時愣在了原地。


    手是進屋那會兒,與打鐵的在推拉過程中不慎歪了下身子,手心撐在了地上的石子上,蹭破了一層皮。


    疼得厲害。


    可當時情緒上頭,壓根沒來得急包紮。


    怎麽這會兒```卻被包紮上了?


    是打鐵的替她包的?


    他如何進來的?


    沈媚兒看了眼門窗,門窗依然關得嚴嚴實實的,莫不是```莫不是她自己哭得的迷迷糊糊包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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