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鐵匠卻看了她一眼,道:“小傷,無礙。”


    說罷,長臂一伸,從漆黑的屋子裏一探,便不知打哪兒摸出了個藥瓶,用嘴咬開瓶塞,將藥瓶裏的粉末倒灑在了手臂的傷口上,整個動作行雲流水,沒有絲毫拖遝,十分的熟稔。


    沈媚兒看愣了一下,下一瞬,立馬捏著帕子湊過去,湊到傷口上小心翼翼地吹了兩下。


    娘親從前也是這樣子的,她打小若傷了哪裏,疼著哪裏,娘親定當會趕忙過來查看,然後給她呼呼。


    沈媚兒有樣學樣,好像,吹呼幾下,便能好上幾分似的。


    不想,她這一吹,便將他剛剛撒上的藥粉給一口吹呼走了。


    沈媚兒再次愣住,隨即臉上瞬間窘迫了起來。


    她隻很快鬆開了打鐵匠的胳膊,微微低著頭,有些悶悶不樂的,似乎怕打鐵匠嫌棄她,隻飛快抬眼看了對方一眼,見對方正看著著她,沈媚兒點著下巴瞪了他一眼,嘴裏“哼”了一聲。


    薛平山見狀,眉眼輕抬,眼角似乎泛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極淡,一閃而過,不多時,薛平山再次朝著傷口上撒了藥粉,隨即,低低開口道:“可否替我包紮下?”


    話音一落,隻見薛平山嘩啦一下從衣裳上撕開了一條黑布,遞送到了沈媚兒跟前。


    問這話時候,對方語氣帶著詢問的味道,分明有意給足了台麵。


    沈媚兒聽了這才立馬抬起了臉,然後朝著打鐵匠癟了癟嘴,仿佛被人“祈求”著,一副高高在上,勉為其難的模樣。


    不過,看著打鐵匠手中的那條黑布條,沈媚兒臉上便又立馬嫌棄上了,她將他的手一扒拉,隨即將自己手中的帕子細細折疊起來,然後湊過去將幹淨潔白的帕子包裹在了他的傷口上,忙活了好一陣,這才好不容易替打鐵匠將傷口包好了。


    看著打鐵匠胳膊上那道唧唧歪歪的蝴蝶結,沈媚兒莫名有些成就感,忽而又覺得眼前這蝴蝶結有些眼熟,正欲逼問著打鐵的她包紮得好不好時,這時,豆芽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


    第127章 回門日。


    “姑娘, 外頭街坊們都在幫咱們整理那些被砸壞的物件,那口缸壞了,桌子凳子也壞了, 就連些個鐵器也砸壞了不少,怕是都修不了。”


    豆芽衝進來後隻氣呼呼的說著,頓了頓,看了薛平山及沈媚兒一眼, 又道:“聽王嬸說, 這些人都來了好幾回了, 每回來都砸了東西, 他們```他們```”


    豆芽邊說著, 邊小心翼翼地看了薛平山一眼道:“姑爺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


    說到這裏,還不待薛平山開口, 豆芽便又立馬有些激動道::“聽對麵玉兒姐姐說, 這夥人不是咱們鎮的, 以前見的少,似乎```似乎是打縣城裏頭來的, 是縣城裏頭有名的惡霸,尤其是為首的那個光頭,外號草蜢, 聽說從前是打土匪堆裏混的,他為人凶惡,手段淩厲,聽說還殺過人了, 如今經常在縣城裏收取保護費,或者接些打雜槍燒的勾當,魚肉百姓, 縣城裏人人自危,不過卻鮮少往鎮上來,姑爺```姑爺怎麽得罪他們呢?”


    頓了頓,豆芽複又補充了一句:“王嬸還說,那些個天殺的可都是有靠山的,不然,斷然不敢如此囂張的,她叮囑我轉述姑爺,日後定要當心著些。”


    說完,豆芽緊緊攥緊了拳頭,對這些惡霸行徑氣得恨不得捶胸頓足。


    沈媚兒聽了卻怔了一下,隨即嗖地一下偏頭看向打鐵匠,隻微微咬著牙,一字一句道:“他們來了好些回了?每回都向今日這般欺負你麽?”


    說罷,沈媚兒將手指微微一攥,隻咬牙切齒道:“你素來行事低調,不可能會去招惹旁人的,那些人明顯是故意來滋事惹事的,他們是不是受了別人的指使?”


    話音一落,沈媚兒隻咬著牙關道:“是不是那姓鳳的在背後使壞?”


    她就說嘛,那姓鳳的在他們沈家村栽了那麽大個跟頭,怎麽可能會善罷甘休,上輩子,沈家拒了姓鳳的婚事,那姓鳳的可是在沈家村鬧了好幾個月的事,婚後,又領著一群小嘍囉到鋪子外頭尋麻煩,不過,這鎮上的混混大多聽過打鐵匠的威名,幾次滋事後尋不到任何好處,後又被打鐵匠的胖揍了幾回,漸漸的,膽子便揍矮了幾分,不敢再來招惹他了。


    不想,如今,竟換了人?將縣城裏的惡霸請來了?


    其實說起來,成親那日,打鐵的還救過他一命了。


    這個恩將仇報的廢物。


    又或者,還是,其實前世打鐵匠的亦是遭過這些,隻是前世她對打鐵匠的事情莫不甘心,便也不清楚其中緣由。


    想到這裏,沈媚兒微微咬起了唇,如果今兒個她沒來這裏,打鐵匠是不是壓根不會將這件事告知於她。


    也是,他就是個大傻子,大木頭,他定然會隻字不提的。


    “哼,你日後莫要默默忍受了,這些人都是欺軟怕硬的,你越是忍讓,他們便會越發得意忘形,變本加厲,你```你,橫豎下回他們再來了,你莫要同他們客氣,你放心,日後我會日日來這鋪子,我不信,我跟豆芽罵不死他們!”


    沈媚兒說著,忽而嗖地一下站了起來,將腳惡狠狠的往地上用力一跺,氣勢威武霸氣。


    豆芽聞言,亦是勒起勒袖叉起了腰跟著激動附和道:“就是,我今兒個還沒罵過癮了,有本事再來,看豆芽將他們罵得屁股尿流!”


    豆芽亦是一副勇猛大義的模樣。


    這主仆二人,一個比一個囂張,一個比一個威武霸氣,看得一旁的薛平山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麽,卻動了動嘴,聲音最終淹沒在了這主仆二人一臉亢奮的姿勢中。


    也不知怎麽的,腦海中忽而冷不丁想起了當年在營地裏那些粗老漢們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這天底下,惹誰,也甭惹那些臭娘們兒。


    想到這裏,薛平山最終隻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原本硬邦邦的臉麵卻在這昏暗的小屋子裏,漸漸柔軟了起來。


    卻說,將鋪子清理完後,打鐵匠將沈媚兒同豆芽二人送回了家,他又折回了鋪子,去了一趟客人家,給客人告罪,那些惡棍將打鐵匠剛剛打好的鐵器全部都給砸壞了,這樁生意怕是不能準時交付了。


    回來時,已快傍晚了,牽著老馬,老馬後拖著個大板車,板車裏全是沙石卵石,這蠢人,她不過用飯時才剛剛隨口提了一嘴,這還沒黑,他竟然將材料拖運回來的,修葺院子的材料,剛到家不久,後頭又跟來了一個木匠,送了一車木材回。


    這一車一車的,瞧得沈媚兒瞠目結舌。


    當晚,用過晚飯後,打鐵的便在院子裏忙活了起來。


    沈媚兒覺得有趣,舉著把扇子來來回回瞎指揮著,一直忙到大半夜,二人齊齊累癱在炕上,沈媚兒往炕上一歪,一個眨眼便入睡了過去。


    這婚後的日子倒也過的充實。


    三日後,回門日。


    卻說新宅子距離元家不過就兩條小巷,在新宅子裏,還能瞅到元家的屋頂了。


    前世,沈媚兒同打鐵的是回到沈家村,這一世,沈老二受了傷,沈家決定搬到鎮上來住,再加上元家昨兒個來信,遠在洛陽開疆擴土的表嫂有喜了,舅媽喜得差點兒要暈過去了,舅舅舅媽二人商議決定待沈媚兒的回門宴過了,便要動身去洛陽與表哥表嫂一家團聚。


    故而,這日一早,用過早膳後不久,沈媚兒夫妻二人便拎著大包小包,直接去了元家。


    又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三日的分離,是小元氏記憶中頭一回與女兒分離,這短短三日光景對小元氏而言,隻覺得有過了一個世紀那般漫長。


    就像頭一回放出去覓食的小鳥,鳥媽媽是擔驚受怕,生怕磕了碰了,也生怕覓不到食物。


    小元氏早早便在門口候著了,隻盼得脖子都長了。


    她知道女兒嬌貴,又去了那新宅裏頭,上無長輩照料,中間女婿又是個大老粗,生怕女兒日子難過,過得委屈,不想,正琢磨間,隻遠遠的看到兩人從巷子口並肩而立,慢慢走來了。


    一路上,隻見男子身形高大威猛,肩寬闊背,一步一步,走得穩健有力,他大包小包的,兩手拎了不少東西,旁邊跟著一道嬌小嬌媚的身影,比他足足矮了一個頭,還不到他肩膀的位置,一高一矮,一壯碩一嬌小,兩道身影並列走在一起,卻莫名覺得有些契合般配。


    尤其,男人的腿長,步子快,一步跨得老遠,是女孩兒的兩倍,走著走著,隻見女孩兒中途停了下來,男人越過兩步後意識到什麽,也跟著緩緩停了下來。


    再然後,便見男人轉身又折了回去。


    女孩兒一手扯著男人的袖子,一邊將腳抬了起來,朝著空中胡亂踢了踢,又彎腰捶了捶。


    男人似乎彎了彎腰,要背她。


    女孩兒卻將他的胳膊推了一把。


    二人在原地磨蹭了好一陣,這才終於又並肩朝著這頭緩緩走了來。


    小元氏遠遠的看到這一幕後,先是緊張的將帕子緊緊捏緊了,再然後,眼睛微微一紅,隻邊笑著邊無奈的搖了搖頭,下一瞬,她捏著帕子飛快迎了上去。


    第128章 遭逼問。


    “娘——”


    卻說沈媚兒看到小元氏後, 愣了一下,隨即立馬撂起裙擺,飛快跑了過去, 就跟小雞似的,撲騰一下撲進了小元氏的懷裏。


    “媚兒,娘的寶兒。”


    小元氏則一把緊緊摟著沈媚兒,恨不得將她一把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末了, 又一把將沈媚兒拉開, 上上下下細細查看道:“快讓娘好好瞅瞅, 這幾日可吃的好, 住的好?搬去了新的宅子,可還習慣?”


    小元氏一會兒摸著沈媚兒的臉, 細細致致查看著, 一會兒拉著她的手, 讓她轉了好幾個圈,從頭到腳, 又從腳到頭的打量著,就連一根頭發絲都不曾錯過,生怕有受了委屈的地方。


    見女兒麵色依舊, 跟往日似乎無任何異處,小元氏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看著沈媚兒欲言又止,這時, 隻見後頭一道高大的身影緩緩邁了過來,小元氏立馬止住了話語朝著那道身影看了去,隻噙著笑一臉和善又稍稍有些尷尬地問道:“小薛, 你```你來了?那什麽,快快進屋,你```”


    說到一半,立馬收回了視線,改衝沈媚兒道:“你爹爹跟舅舅早早便在等著了。”


    說完,小元氏忙挽著沈媚兒便要朝宅子裏走。


    沈媚兒見狀,卻將步子一停,略緩了幾步,杵在了原地沒動。


    小元氏忙扭頭看她。


    卻見女兒在等後頭的女婿。


    待薛平山跟了上來後,卻見沈媚兒抿嘴看了他一眼,微微鼓著臉,指著小元氏衝他道:“你```你還未曾喚人呢?”


    沈媚兒話音一落,隻見薛平山與小元氏二人齊齊一怔。


    小元氏率先反應了過去,卻隻是偷偷將女兒戳了一把,神色略有幾分不大自在。


    薛平山見狀,看了沈媚兒一眼,隨即又將目光移到了小元氏臉上,沉吟了一陣,隨即低低開口道:“娘。”


    喊完這個字後,小元氏立馬飛快“哎”了一聲,薛平山則低低咳了一聲,而後衝沈媚兒緩緩道:“我先進去。”


    話音一落,薛平山提著大包小包大步越過了娘倆二人,率先進了宅子裏頭。


    要知道,小元氏不過才三十幾許,加之家境殷實,又得丈夫娘家疼愛,打小到大,壓根沒有受過生活的苦,她保養得極好,看上去道一聲二十出頭,絲毫不會有人懷疑。


    至於這薛平山,且不論他真實年紀比小元氏落不下幾歲,就說他那身軀,那張大胡子臉,跟沈老二站在一塊,稱兄道弟,亦是不會有任何有半分疑惑。


    這嶽母娘與女婿的模樣仿佛調了個頭似的。


    故而,薛平山這一聲“娘”,是叫得對方尷尬不已,也喚得自己稍稍有些不大自在。


    薛平山一走,便見小元氏輕輕瞪了沈媚兒一眼,眼中半是無奈,半是好笑,道:“調皮。”


    卻見沈媚兒用手偷偷捂著嘴,早已經笑得捂著了肚子,樂得快要直不起腰來了。


    哈哈,前世,打鐵匠就鮮少稱呼過爹娘,張口閉口都是用“您”來代替,沒想到真正喚起來,竟這般模樣,沈媚兒還是頭一回瞧見打鐵匠有種“腳底抹油”“落荒而逃”的感覺。


    沈媚兒悶笑不止。


    小元氏原本還怕女兒瞧不上這位女婿,見她跟個孩子似的沒心沒肺,一時長長的鬆懈了一口氣,至少看來二人相處還算不錯的,可轉念一想,又覺得女兒是不是太過沒心沒肺了,還壓根未曾開竅啊,一時,不免又憂愁不起,橫豎當人娘的,這顆心終歸是落不下來就對了。


    卻說進了院子後,隻見沈老二同元老爺二位早早便在院子裏候著了,至於磊哥兒,竟然沒有第一時間過來迎沈媚兒,而是興衝衝的在接過薛平山手中的大包小包,竟將沈媚兒落在打鐵的後頭了,除了這點令沈媚兒略微有些吃味以外,餘下還是一切如故,她沈媚兒依然還是爹爹是舅舅,是所有人手中的掌心寶。


    吃了茶,坐在大廳裏互問了一番這幾日近況後,沈媚兒被小元氏同範氏借走,拉到了閨房說話,徒留下打鐵匠的一人在廳子裏陪二位長輩們說話。


    這三人中,爹爹同打鐵的都是內斂話少的,舅舅話雖多,卻仿佛有些不大待見打鐵的,至少麵上如此,怕也並無多話,這三人同處一室,氣氛怕十足尷尬,不過,爹爹對打鐵匠的多有賞識,場麵應當不至於太過難堪。


    沈媚兒這個沒心沒肺的,回了家後便隻顧自個快活,才懶得管那打鐵的。


    不過,跟著娘親舅母入了房間後,沈媚兒還沒來得及互訴心腸,便見娘親同舅媽交換了個眼神,隨即,二人同時拉著沈媚兒坐在了床榻上,二人一人坐在沈媚兒一邊,同時拉起了沈媚兒的手,輕輕摩挲著,隨即,小元氏瞅瞅範氏,範氏又瞅瞅小元氏,二人互相衝對方使眼色,如此交涉好幾個來回後,終於見小元氏臉色微微有些不大自在的衝沈媚兒開口問道:“媚兒,你舅舅說小薛是個粗人,慣不會疼人,你老實同娘親說,小薛為人到底如何,這幾日,小薛待你如何,可有```可有欺負了你去?”


    小元氏邊問邊試探著。


    沈媚兒聞言,卻微微抬著下巴,一臉傲嬌道:“他哪裏敢欺負我,娘,舅媽,你們就放心罷,他是個老實漢,嘴又笨得緊,哪裏是女兒得對手,娘,舅媽,今兒個媚兒便將話撂在這裏了,不出三個月,女兒定將您的女婿,將您的外甥女婿調,教得乖乖的,保管媚兒叫往東,他不敢往西,媚兒叫他往西他不敢往東,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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