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沈媚兒看到老馬,一時有些驚喜。


    她倒是將這老畜生給忘了。


    難怪那古板固執的蠢人會願意背她,原來不是要背她回家,不過是背她出來尋這老馬罷了。


    她就說嘛,那蠢人一貫迂腐又古板,怎會在大庭廣眾縱目睽睽之下行此失禮之事兒。


    原先被那王婆子糾纏的不快隱隱散去了,沈媚兒見到這老畜牲倒是難得歡喜。


    她鮮少上過馬背,打鐵匠將她送上馬背後,她一隻手還緊緊攥著打鐵匠的手臂,一隻手隻小心翼翼地朝著馬背上輕撫著,末了,想起前世打鐵匠教她的方法,沈媚兒緩緩鬆開了打鐵匠的手臂,隻緩緩趴在了馬背上,兩隻手輕輕的,一下一下緩緩撫摸著老馬的背後,耳後。


    老馬嘴裏呼呼兩聲,揚起了頭,卻並沒有要將她顛簸下來。


    “哇,它認得我,打鐵匠,你快看,你快看,它認得我,它讓我坐在它的背上,我會騎馬了,我會騎馬啦,我厲不厲害——”


    沈媚兒一時高興壞了,隻一邊激動的在馬背上蹦躂,一邊不住去攥鐵匠的手臂,讓他瞧個仔細。


    明媚的笑容綻放在少女的臉上,那笑容,比天上的太陽還要耀眼。


    沈媚兒一臉高興得意的朝著打鐵匠看去。


    她坐在馬背上,扭頭看著他,他站在馬下,牽著馬繩亦是靜靜的看著她。


    沈媚兒的目光撞進了一雙漆黑深邃的眼裏。


    兩人靜靜的對視著。


    “咯咯”地笑聲一時緩緩停了下來。


    打鐵匠地眼色有些犀利專注。


    沈媚兒怔了一下,一時抬手捋了捋嘴角地散發,不知他為什麽這樣看著她,正踟躕間,再抬眼看去時,隻見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良久——


    “你如何知道它的名字?”


    打鐵匠直直盯著沈媚兒地眼睛,一字一句問道。


    第45章 悶葫蘆。


    “等一下, 停一下,籲——”


    卻說沈媚兒雙手扶著馬鞍,高坐在馬背上, 居高臨下的欣賞著整個洛水鎮的景致。


    鎮上自然要比村子裏熱鬧富足得多,雖騾子車牛車較為常見,馬兒馬車並不常見,倒也並不算稀罕。


    她高高坐著, 打鐵匠牽著馬繩在前方緩緩牽著。


    沈媚兒全身黑透, 將整個臉麵身子圍得嚴嚴實實的, 僅僅隻露出了一雙眼睛來。


    不過, 雙腳露出的繡花鞋, 倒是揭示了她是女兒身的事實。


    馬車上的人一身嚴實,牽馬繩的人一臉大胡子遮麵, 通神威武氣勢。


    洛水縣雖四通八達, 常有外人落腳, 不過,鎮上多是本地人, 對眼前這二人的組合,男的氣勢威嚴,女的一臉神秘, 自然多留意了幾分。


    所到之處,引得許多人都紛紛抬目張望。


    一直到了中街,忽聽到有夥計遠遠的在叫賣道:“賣豆腐咯,賣豆腐咯, 點的嫩,火候中,鮮嫩水靈的豆腐咯!”


    沈媚兒一聽, 立馬籲了一聲,招呼打鐵匠停了下來,少頃,隻衝著那打鐵匠道:“那兒有個豆腐攤,你不是應承了那個婆婆,替她捎兩塊豆腐回去麽,喏,我舅母娘親一直都在這家鋪子打豆腐,味道鮮嫩,尚可,你便順道去這裏撿兩塊回去捎給那個婆婆罷,省得一會兒還要回去鋪子裏,來回浪費腳程了。”


    沈媚兒難得一臉“貼心”的說著。


    怎知,打鐵匠聞言卻隻淡淡看了她一眼,片刻,隻緩緩道:“不用。”


    說著,便要牽起馬繩繼續走。


    不用?


    為啥不用呢?


    打鐵匠一貫言出必行,他應了那王婆子的話,自然說到做到,怎麽著,他不往這兒買,難不成還巴巴惦記著去那豆腐西施那裏買麽?


    所以,這打鐵匠瞅著悶不吭聲,莫不是心裏早已經有人呢?不然,當年那王婆子要為他議親,他緣何沉默應對,莫不是心裏默許了?


    若非她從天而降,生生壞了人好事,他倆豈不是早已結了那秦晉之好?


    要知道,便是婚後,打鐵匠也幫那豆腐西施頗多,那會兒,沈媚兒毫不在意,可這會兒,沈媚兒頓時咬著唇,忽而就心裏冒了火,隻氣鼓鼓的衝那打鐵匠道:“你不去,你不去我自個兒去便是!”


    說罷,沈媚兒扶著馬鞍便要掙紮下馬。


    隻那馬兒太高,沈媚兒又是個生手,加之她腳受了傷,渾身還酸痛著呢,這般大力折騰起來,人半吊在了馬背上不說,渾身便又開始難受了起來,頓時輕輕哼痛了起來。


    打鐵匠似乎也沒有料到她這般大大咧咧,說風便是雨的,怔了片刻後,立馬抬手過來攙扶她,隻重新托著她上了馬,而後微微擰著眉看了沈媚兒一眼,衝她說了句:“坐好。”


    話音一落,打鐵匠似乎有些無奈似的,微微抬手,似乎想要揉了揉眉,隻手抬到了半空中,終是垂落了下去,半晌,從腰間摸出了兩塊銅板,大步朝著那豆腐攤走了去。


    沈媚兒見狀,頓時嘴角翹起,隨即,隻緩緩趴在了馬背上,將整張臉貼在了馬背上,嘴裏衝著馬兒一臉得意的說著:“哼,老赤馬,你瞧,你的主子無論做什麽都要乖乖聽我的,你也要乖乖聽我的話,曉得不?聽話的話,往後喂你果子吃!”


    沈媚兒話音一落,隻見老馬呼呼兩聲,抬了抬頭,似乎在做回應。


    沈媚兒邊緩緩撫摸著馬背上的馬毛,邊豎著雙眼,直勾勾的盯著攤位上那道高大的背影。


    腦海中一時回想起了上馬時,那打鐵匠詢問她緣何曉得老畜牲名諱一事兒。


    那一瞬間,沈媚兒心髒砰砰砰的直亂跳著,心髒差點兒都要嚇出來了。


    是啊,她是重生過一回的人,自然對這打鐵匠了如指掌,可打鐵匠並不知情啊,對她的行動話語,自然充滿了疑慮。


    沈媚兒自然該瞞得死死的,不能將真相隨口托出,且不說她若說了實話,有人會不會相信,便是相信,要知道,她前世可是背叛了他的,放棄了他的人啊,打鐵匠若是曉得這種事情,還不得將她給吃了,恨透她了。


    彼時,沈媚兒慌亂了好一陣後,隨即隻支支吾吾的朝著那打鐵匠招了招手,然後強自鎮定的朝著那打鐵匠拋了個媚眼,隻拚命眨了眨眼,一臉擠眉弄眼衝他道:“你過來,你湊過去,我便告訴你!”


    大胡子下的那張臉,仿佛輕輕牽動,不,抽動了一下。


    下一瞬,馬兒便噠噠噠馱著她遠去。


    那渾人隻留給她一個鐵壁似的背影,一路人,再也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


    “悶葫蘆```”


    想到這裏,沈媚兒不由勾了勾唇,哼,收拾這鐵人,她可有的是法子。


    卻說打鐵匠買了豆腐來便自己提著,沈媚兒自知方才有些強人所難,便難得鬆了口,要替那打鐵匠拎豆腐,那蠢人竟不想搭理她的話,裝作未曾聽到,良久,良久,似乎怕她又鬧騰,隻冷不丁背對著她低低吩咐了一句:“坐好!“


    語氣略有幾分嚴肅。


    話音一落,便再無多話。


    沈媚兒隻覺撅著嘴兒見好就收了。


    期間,經過一家元家的果脯鋪子時,沈媚兒探頭探腦的,竟發現鋪子關門了?


    要知道,便是逢年過節,鋪子才稍稍關幾日門的,往日裏平白無事的,輕易不曾關門的,這會兒,是生了什麽事兒麽?


    若是,關一家,許是臨時出了什麽事兒,經過第二家時,見第二家果子鋪亦是大門緊閉,沈媚兒立馬心頭一緊,便是蠢笨如她,這會兒終是反應了過來,元家出事了,出大事了?


    莫不是跟她的事情有關罷?


    嘶——


    這個念頭一起,沈媚兒頓時腦袋靈光一現,天呐,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已消失了大半日了,她久未見蹤影,舅母自然派了人來尋,若尋不到人,那還不等於天塌下來了?


    沈媚兒恨不得往自己腦袋上狠敲幾下。


    她```她她她怎麽將這件事忘腦後了!


    她一醒過來,害怕恐懼消失後,見到打鐵匠,一心隻顧“折騰“那打鐵的去了,是真真切切的將家人全拋腦後了。


    若得知她失蹤了,爹爹娘親,大舅舅母,一個個的還不全的急死人了?


    怎麽辦?


    闖禍了,闖大禍了。


    沈媚兒頓時心裏一緊,片刻後,隻立馬衝那打鐵匠道:“打鐵匠,你```你你能不能讓馬兒快些走,我```我家裏許是出事了?”


    打鐵匠聞言偏頭看了沈媚兒一眼,冷淡威嚴的臉麵上似乎終於浮現出了一絲“你終於意識到了”的這個神色,下一瞬,打鐵匠拍了拍馬背,老馬立馬加快步子顛簸了起來。


    一路上,沈媚兒心裏頭萬分複雜。


    她原是計劃著讓打鐵匠送她回元家,爹爹娘親,大舅舅母俱在家中,自然會將他這救命恩人好生感謝一番,可這會兒她闖了禍,縱使父母溺愛,可這會兒怕是過了頭,家人一個個定會嚴厲批評責罰,人命關天的事情,元沈兩家一個比一個嚴厲。


    若叫那打鐵匠瞅了去,日後她威儀何在?


    一路人,沈媚兒糾結不已,直到良久,沈媚兒忽而想起了一事,眼珠子轉了轉後,頓時立即轉憂為喜,有了。


    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她怎地就這般聰慧?


    卻說,越走,距離元家越近,中途,有一些瞧著眼熟又叫不出名字的熟麵孔偶爾迎麵匆匆而來,瞧著有些像鋪子裏的夥計,沈媚兒這會兒全副武裝,叫人認不出來。


    快要到元家的路途中,沈媚兒臨時叫停了老馬,翻身下了馬,指著街道盡頭的那座偌大的宅子衝那打鐵匠道:“我家到了,那宅子是我舅舅的家,今兒個我失蹤不見了人影,家中定然是一團亂了,便不讓你登門了,明兒個我讓舅舅擺桌宴席,當作感謝你的救命之恩,你明兒個記得過來赴宴便是!”


    沈媚兒叭叭叭的,難得一本正經的衝著打鐵匠吩咐道。


    打鐵匠聞言,朝著遠處那元家的宅子瞅了一眼,片刻後,隻牽著馬繩,衝沈媚兒道:“不必了。”


    話音一落,他抬眼看了沈媚兒一眼,牽著老馬便要走。


    沈媚兒見了頓時急了,隻立馬張開手臂一把橫擋在了打鐵匠跟前,梗著脖子道:“什麽叫做不必了,你````我可給你天大的臉了,你不過一區區打鐵的,我絲毫不曾嫌棄你,還請你上家宴,怎麽,你倒是嫌棄上了?”


    頓了頓,又咬牙道:“我```我沈媚兒,我沈家,我舅舅元家從來不是欠人恩情的人,今兒個你救了我,這恩自然要報了,怎麽地,你```你莫不是還想要咱們欠你一個人情,日後好攥著這人情要挾咱們不成,哼,我們一家子都清清白白,可不會受人挾持的,橫豎這恩,你想受咱們會報,你不想受咱們也勢必是要報的,你自己瞧著看罷!”


    沈媚兒嘴角伶俐,一張嘴,便劈裏啪啦個沒完沒了,嘴裏噴出的全是盛氣淩人的話。


    頓了頓,許是意識到自己的態度不大好,良久,沈媚兒又將臉一鼓,神色緩和了幾分,隻看了對麵那打鐵匠一眼,有些支支吾吾道:“何況,何況今兒個那些害我的壞人全是鎮上縣城裏頭有名的混子,他們人多勢眾,你勢單力薄,你今兒個救了我壞了他們的好事兒,他們一準會來尋你麻煩的,我```我舅舅在鎮上有些人脈交情,他法子多,定能替你想個脫身的法子的!”


    沈媚兒話說到這裏,已經是做出了最大的讓步,怕那木頭疙瘩大塊頭鐵人死不開竅,頓了頓,又咬咬牙,最終,放出了殺手鐧,隻用力的攥著自己胸口的衣裳道:“何況,何況我今兒去了哪,哪個救了我,跟誰待一塊了,還換了身行頭回來,這些```這些事情我爹娘舅舅舅母若是盤問起來,我```我該如何回答,哼,橫豎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我```我嘴笨,我不會回答,你```你得過來幫我!”


    沈媚兒這小嘴叭叭叭的,說起來沒完沒了,讓人壓根插不上話。


    她嘴笨?


    這話誰信。


    分明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這話一落,自己心裏的某種小心思仿佛昭然若揭,說得自己都有些惱羞成怒了起來。


    片刻後,鬥笠下的那張臉又氣又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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