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二雖是個呆木頭,待她卻是掏心掏肺的好。


    元淑兒成婚頭半年,幾乎從未下過廚,一日三餐,都是沈老二親自做好端到她跟前的,元淑兒便是要他喂她,不用多想,他也定會毫不猶豫的親手喂她用飯,冬日裏,村子的村婦十天半個月不洗一次澡,怕費柴火,可她們家的糙漢子卻日日上山給她撿拾柴火,日日給她燒水洗澡燙腳丫子,有時天寒地凍的,連衣裳他都會親自替她洗了,怕凍壞了她嬌嫩的手指頭。


    成婚十多年快二十年了,兩個孩子早已經被拉扯大了,大的那個如今甚至在說親了,已三十多的小元氏此刻臉上依然還殘存著一絲天真嬌態,雖是妻子,何曾不是被丈夫當做女兒在養的?


    隻有小元氏知道,嫁給這麽一位呆木頭有多幸福。


    如今,隨著女兒年紀日漸長大,小元氏一心也想替自個的寶貝疙瘩挑個知冷暖的好女婿,可一想到女兒那脾氣,元淑兒眉眼間不免染上了一絲愁容。


    不想,一時想事情想出了神,踩在田埂上的腳一時踩歪了,小元氏“啊”了一聲,差點兒一腳踩空,跌進了侵了寒水的田地了。


    就在她身子歪倒之際,一隻結實的大掌穩穩握住了她的胳膊,將她整個人提拎了起來。


    小元氏站穩後一抬眼,隻見方才還在田裏幹活的丈夫,不知什麽時候一躍上了岸,竟穩穩當當的出現在了自己的跟前,還救了自己一把。


    小元氏臉微微一紅,抬眼看了丈夫一眼,忙問道:“是不是等久了,餓不餓?”


    見大早上的,天氣微寒,丈夫挽著褲腿,兩條腿上沾滿了濕泥,泥巴一度飛濺到了身上,連臉上都沾了幾滴,顯然剛剛是匆匆大步邁過來的。


    小元氏立馬將手中的籃子放在田埂上,從腰間摸出了一塊帕子,微微踮起了腳尖給沈老二擦了擦臉。


    沈老二怕臉上的髒泥蹭髒了媳婦兒的帕子,忙將臉一躲,隻抬起胳膊,用粗布衣裳蹭了蹭臉,隨即盯著元淑兒道:“不餓。”


    說著,他彎腰,挑起田裏的水衝刷了手上的髒泥,順帶著將地上的籃子撿起,自己提著,又接過小元氏手中的茶壺,然後又蹭地一腳下了田,給妻子讓了路,示意她走在前頭。


    小元氏看了他一眼,也不與他爭,隻順勢走在了前頭,沈老二這才又上了田埂,跟在了妻子後頭,兩人一前一後,走到了田地盡頭的荷塘旁。


    荷塘邊上堆了成堆成堆的草垛子。


    若是沈老二往日裏,一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草垛上,如今小元氏來了,他隻將草垛上最上頭一層侵了露水的濕草垛拿掉了,將壓在裏頭的幹草垛挑出來,一一擺好,擺得平平整整的,又將手中的籃子茶壺擺好後,這才扶著妻子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了妻子旁邊。


    小元氏將籃子裏的饅頭拿給沈老二。


    沈老二嘴上說不餓,可忙活了一早上,胃裏早空了,他一口下去便沒了半個饅頭。


    小元氏忙給他倒了碗肉粥,道:“你慢點兒吃,別噎著了。”


    邊說著,邊拿著帕子給他擦臉,細細致致替他擦臉。


    沈老二便放慢了幾分,喝了口粥後,看著元淑兒,問道:“你吃了沒?”


    小元氏道:“廚房裏留著,我一會兒回去吃。”


    沈老二聞言便微微皺了皺眉,隻將手中的饅頭皮掀開自己吃了,將剩餘的饅頭心掰開一小塊,喂到了小元氏嘴邊。


    這樣的動作擱在沈家不過是常事,可如今在外頭——


    小元氏忙抬眼四下看了一眼,見田地裏許多人時不時朝著他們這頭看著,她隻略瞪了沈老二一眼,便立馬將他手中的饅頭心接了過來,略有些嬌嗔道:“都看著了,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婆婆私底下罵她就知道勾引漢子,將她兒子勾得不管家裏事了。


    村子裏也時不時有些閑言碎語,說她穿戴得花俏,招蜂引蝶,可委屈死小元氏了。


    故而小元氏往日裏極少出門走動,不過好在她心地善良,與鄰裏鄰居相處還算融洽,且隨著時間的累計,到底嫁到沈家村有十多年了,大家對她的品性也日漸熟識,不過小元氏早已習慣自尊自愛,從不在外頭與丈夫親密的習慣。


    沈老二自是由著她,原本探著手,想看她冷不冷的的大掌收了回去,隻微微咧了咧嘴,憨憨地看了她一眼後,這才又問道:“瑤瑤起了沒?昨兒個炕燒得有些熱,不知道睡得好不好?”


    瑤瑤是女兒的名諱,沈媚瑤,這個名字還是當年沈家花了錢請了鎮上的教書先生起的。


    不過,村子裏人不喜歡繁瑣,村裏的人起的多是單字名,喜歡賤名,什麽狗兒、耗兒這般叫嚷著,長此以往,沈家也漸漸隨著媚兒瑤兒這般喚著,甚至村裏人隻知媚兒不知瑤兒。


    沈老二卻十幾年如一日般,喜歡管女兒喚作瑤瑤。


    “沒了,那孩子一到了冬天就是個冰坨子,怕冷怕得厲害,咱們覺得燙人,她偏生覺得剛剛好。”


    一提到女兒,小元氏臉上便染上了一抹溺寵之色,隻笑著柔柔道:“我剛剛去她屋裏瞧她時,還睡得迷迷糊糊的,跟隻大懶蟲子似的直一扭一扭的,這一時半刻怕還起不來。”


    說到這裏,小元氏忽而想起前些日子在村子裏聽到的有關女兒的隻言片語,不免蹙著眉,略有些憂心的看著沈老二道:“咱閨女是不是當真有些懶,是不是當真難尋婆家?”


    頓了頓,又有些憂心忡忡道:“咱們是不是當真將她給寵壞了?”


    說著,小元氏不由輕輕歎了口氣。


    這還是十五年來,小元氏頭一回有此疑問。


    沈老二起先聽妻子描繪女兒時,隻聽得一臉認真,聽得津津有味,而聽到後頭妻子的擔憂,他先是楞了一下,隨即隻忽而大口狠咬了口饅頭,嘴裏忽然有些硬氣道:“不嫁便不嫁,咱們養著閨女養到老便是!”


    沈老二嘴上話雖不多,疼起女兒來,卻是連小元氏都趕不上的。


    這渾人!


    她不過說了女兒一句,他這木頭疙瘩竟還跟她急眼了。


    小元氏隻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正要氣鼓鼓的刺他幾句時,不想,此時忽而聞得田地盡頭的莊子方向徒生起了一陣騷動,似乎有人在拚命奔跑著,跟逃命似的,有人扯著嗓子叫喊著什麽。


    這叫喊聲一石激起千層浪,瞬間田地裏正在幹活的漢子農婦紛紛停止了手中的勞作。


    沈老二也抓著饅頭從草垛上爬了起來。


    不多時,隻遠遠瞧見莊子腳下那片農田裏的人蹭蹭蹭連滾帶爬的爬上了岸,似乎聽到了什麽駭人的消息。


    有人邊逃邊扯著嗓子吆喝道:“老虎下山了,老虎下山了,老虎下山吃人了!”


    此話一出,霎時,整個沈家村瞬間便炸開了鍋,所有人如同無頭蒼蠅似的,烏泱泱開始往家裏逃。


    而沈老二聽到這話後明顯愣了一下後,立馬便想起家裏的女兒兒子來,沈家的家就靠近後山口,想到這裏,八尺男兒臉上嗖地一下變得煞白,緊接著,沈老二隻將手中的饅頭將地上一扔,拔腿便要往家去。


    隻剛抬腿,腳步又嗖地停住,沈老二立馬扭頭看向妻子。


    隻見小元氏此時早已軟跌在地上,隻緊緊抓著稻草,臉色蒼白的衝沈老二道:“別···別管我,快···快去救女兒!”


    沈老二隻咬了咬牙,轉身抱起稻草一把將妻子藏在了稻草堆裏,衝她說了一句莫怕後,隻緊緊握著拳頭,頭也不回的向著家裏衝了去。


    第3章 虎口食。


    卻說所有人全都連滾帶爬的朝山坡下跑,住在山坡上的,亦是薅著小孩,夾在腋下,手裏還連拖帶拽的拽著兩個往坡下逃命。


    唯獨沈老二逆流而上,直往上跑。


    沈老二為人忠厚,在村子裏比較得人心,住坡下找兒子的楊家的楊樹根見他往山坡上走,忙一把攔住他道:“老二,你,你不要命了,老虎就打你家門前過的,你···你趕緊回來,莫要跑回去白白送死了!”


    正說著,隻忽而聽到“嗚嗷”一聲低沉吼聲在遠處響了起來。


    是老虎的嗚嗷吼叫聲。


    這是村子裏的人頭一回真正聽到老虎的吼叫聲。


    老虎發出的吼叫聲十分低沉,可那不是尋常畜生,那是百獸萬獸之王,便是十個百個壯漢一起,也不一定能製服得了它,年前,陳家那當家的,那般壯實,還壓根來不及逃竄,便被那猛獸撲過去一口咬斷了脖子直接叼走了。


    它低低吼叫一聲,就跟天上響起了一道悶雷似的,整個地麵都跟著微微震了震,百裏之內的獸類紛紛逃竄,無人無獸類敢輕易靠近。


    這道嘶吼聲一起,逃命的人開始摔的摔,哭的哭,所有人雙腿直發軟,好些連跑都跑不動了。


    而那到吼叫聲,分明是從沈家那個方位發出的。


    沈老二壓根顧不上害不害怕,眼下,他滿心滿腦隻有兩個孩子還在家,這會兒正是起床的時候,磊哥兒倒是機靈,可瑤瑤,瑤瑤那般膽小,她此刻該何等的害怕啊。


    這樣想著,沈老二隻繃著臉一把推開了楊樹根,梗著脖子,薅起地上一柄鋤頭就往山坡上躥去。


    嘶吼聲越來越大,連吼帶喘的。


    果然,那畜生就在沈家屋前。


    沈老二抿住呼吸,用力握著鋤頭,握著鋤頭的手,早已指骨發白。


    他是從陳家屋後悄悄摸上去的,沈家的地勢是整個沈家村最高的,他沿著陳家後頭的土坡一步一步朝上攀爬。


    老虎就在土坡上,他家井蓋旁。


    喘息聲就在他的頭頂。


    一聲一聲,撲鼻而來。


    整個屋子裏靜悄悄的,不知兩個孩子如何了。


    若是瑤瑤見了這場麵,一準該抱頭尖叫了,此刻,屋子裏卻靜悄悄的,沈老二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可越是這般安靜,沈老二心裏卻越是害怕。


    年前陳家那當家的,直接被那畜生一口一口生吃了,被吃之前,亦是這般安安靜靜,甚至都沒來得及發出一絲求救聲響。


    此刻屋子前這般安靜。


    會不會,會不會——


    尤是心髒都快要從嗓子眼裏給跳出來了,可比眼前處境更令人心顫的,是沈老二的心裏頭胡亂的臆想。


    若是兩個孩子當真被這畜生吃了,他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麽意思。


    他要跟這畜生同歸於盡——


    沈老二一時赤紅了眼,隻背著鋤頭,雙手緊緊拽著土坡上的枯草,一個借力跳躍,直接跳上了土坡。


    他才剛攀爬上來,人還沒有站穩,忽見一黃褐皮毛,黑色橫紋的巨形大獸隻長著大嘴,露出裏頭巨大鋒利的獠牙,直接咆哮一聲,朝著沈老二生撲了過來。


    沈老二亦是赤紅著眼,握著鋤頭,繃著額前的青筋,便要直接對砍上去。


    就在一人一虎將要對撲的那一瞬,隻見沈老二生生撲了個空,猛獸黑白大肚貼著他的臉,從他的臉上呼嘯而過,那隻足足大了他三倍的畜生咆哮一聲,從沈老二的頭頂飛躥而過,等到沈老二從地上爬起來,扭頭去看時,隻見那隻老虎一路低聲咆哮朝著後山方向飛躥而去了。


    遠處大山裏,有道黑影如疾風般,一閃而過。


    像是個人影。


    將老虎引走了。


    而這一切,不過發生在喘息之間,不過發生在眨眼之間。


    像是一場夢境般。


    沈老二一時捏緊鋤頭,跌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等到他緩過神來後,一扭頭,隻見女兒瑤瑤這會兒正躺在井蓋邊上,早已昏死了過去,遠處,自家小兒磊哥兒癱坐在大門門前,地上淌了一對水漬,直接被嚇得當場尿了。


    “瑤瑤,瑤瑤···”


    沈老二連爬帶跑的爬到女兒身邊,慌忙去查探女兒的傷勢,見她脖子處沒傷,隻額頭上磕傷了,正淌著血,沈老二心裏頭一鬆,又立馬一緊,他壓根不敢細查,直接摟著女兒,大步往屋子裏趕,走到門前時一把薅起嚇傻了的兒子,匆匆進了屋。


    進屋將門窗牢牢關緊後,沈老二隻喘著粗氣跌坐在炕邊,看炕上昏死過去,及嚇傻了的女兒小兒,隻久久沒有緩過神來,唯有全身在微微發顫著,雙腿亦是戰戰兢兢停不下來,同時,提醒著自己,此刻究竟有多後怕。


    整整一日一夜,整個沈家村就跟全村人死絕了似的,沒有一絲聲響,沒有一絲鮮活氣息。


    挨家挨戶門窗緊閉,無一人敢出門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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