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舒雋背起老李頭,深深看了折陽一樣,毅然轉身往山下走。


    裏麵被抓的是他的弟弟,他自然心急如焚、萬分擔憂,可他也知道他跟著進去不僅沒什麽用,還有可能拉後腿。


    最終衛舒雋帶著老李頭離開,折陽牽著荊懸的手,輕輕推開了竹林外圍的鐵門。


    “你在這裏埋了九百多年,這才離開多久,應該還很熟悉吧。”折陽輕聲說道。


    荊懸微微抬頭,看向前方蒼翠的竹林,沒有說話。


    他們行走在竹林裏,秋日的風輕輕吹過臉頰,不熱不燥十分舒服,可折陽知道,之後發生的一切,一定跟舒服沒半點關係。


    穿過竹林,終於來到了荊懸曾經的墳墓,此時那墳墓隻剩一個大坑,石碑倒在一旁,本該埋在裏麵的人正站在折陽身邊。


    折陽看了眼空蕩蕩的大坑,扯著荊懸直接坐在了倒地的石碑上,屁股底下就坐著“荊懸之墓”幾個字。


    自己的墓碑被折陽坐著,荊懸也不生氣,他甚至沒什麽反應,隻是安安靜靜地陪著折陽。


    看似安靜,其實從出了傘鋪開始,荊懸身上的黑霧就一直縈繞在折陽身邊,確保沒有任何惡鬼、邪祟能夠近折陽的身。


    “此時天還亮著,等一等吧,那些藏在陰溝裏的東西,不到天黑不敢出來的。”折陽說著,也不知是說給荊懸聽,還是說給那躲在背後的人聽。


    果然,如他所料,等天光漸漸暗下去,周遭立刻響起了一陣陣的鬼哭狼嚎。


    風漸漸大了,吹得竹葉颯颯作響,期間有一些怪異的響動,窸窸窣窣的,像是有很多東西在竹林之間穿梭。


    折陽輕輕吸氣,神情一凜。


    不隻是折陽,荊懸周身的黑霧暴漲,顯然被什麽東西觸怒到了。


    在那些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後,有十分誘人香味從四麵八方飄了過來,那些香味很熟悉,那是屬於折陽血肉的香味。


    荊懸站了起來,周身黑霧不斷暴漲,似乎下一刻就會出攻向四麵八方,將那些帶有折陽血肉香味的惡鬼攪個粉碎。


    折陽握住荊懸的手,輕輕晃了晃。


    “荊懸,別衝動。”


    折陽也在打量四周,那個背後之人一直畏首畏尾沒有出現,衛迭意也不知道被藏在了哪裏,但可以肯定,這些惡鬼都是那人放出來的。


    能夠帶有折陽血肉香味的惡鬼,隻能是曾經吞食過折陽血肉治療疫病,又企圖靠吞食他血肉長生的那幾個村落裏的人。


    當年折陽倉皇逃離,因為怕違背因果連複仇都不敢,隻能強迫自己忘記這些事,他倒是當真不清楚為什麽這些村民最後都死了,還都成了惡鬼。


    折陽看著漸漸露出蹤影的惡鬼,幹脆起身站在了荊懸身後,抬手蒙住了荊懸的眼睛。


    “保護我就好了,其他的不要看。”


    “荊懸,我在你身邊,我沒有事。”


    折陽一邊安撫著荊懸,大腦一邊飛速轉動,不斷思考背後之人的用意。


    他之前猜測這人應該是與荊懸有仇,可他又一直做一些模棱兩可的事情,如今想來,傘鋪幾次莫名其妙地遭到惡鬼襲擊,都與占據了蔣暮身體的東西有關。


    有折陽的不斷安撫,荊懸周身的黑霧雖然沒有收攏,但也克製著沒有攻向那些惡鬼。


    折陽站累了,幹脆趴在了荊懸的後背上,捂著他雙眼的手也懶散的放下來,搭在荊懸身上。


    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待著,表現出了十足的耐心。


    周圍的惡鬼越來越多,無一不帶著折陽血肉的味道,偏偏被無數惡鬼圍繞的荊懸和折陽沒什麽反應,全當這些惡鬼不存在。


    一直到月上中天,藏在暗處的人終於沉不住氣了,草地發出窸窣的聲響,有人慢慢走了過來,還伴有拖動的聲音,應該是還拖著什麽重物。


    折陽微眯雙眼,月光下一切事物都很朦朧,他看不太清楚。


    荊懸突然靠近,輕輕親了一下折陽的眼睛,折陽隻覺得雙眼一涼,下一刻他就發現自己能夠在黑夜裏看清東西了。


    來人穿著一身黑衣,戴著帽子和口罩,臉都被遮擋了起來。


    他身量不高,手裏拖著一個人,那人昏迷著,被拖了一路,衣服都髒汙了,正是失蹤的衛迭意。


    他將衛迭意扔在地上,直接踩著昏迷的衛迭意走了過來。


    隻走了幾步,就被黑霧攔著,再也前進不了半步。


    “你是什麽東西?”折陽冷聲問道。


    那人一愣,突然狂笑起來,笑聲粗糲,實在難聽。


    “東西?你管我叫東西?”


    說著這人慢慢摘下了帽子和口罩,露出了整張臉。


    正是蔣暮,折陽並不意外。


    “占據著死人的身體不肯離開,不是東西還能是什麽?哦,忘了,不是好東西。”折陽補充了一下,話裏完全沒有留情。


    蔣暮臉色沉下來,手裏拿著一把刀,慢慢蹲在衛迭意身邊,刀刃貼著衛迭意的臉遊走,說道:


    “你確定要在我這裏逞口舌之快?這小子的命你不要了?”


    “你藏在背後觀察我這麽久,難道不知道我這個人最怕的就是沾染因果?你殺不殺他是你的事,對我來說本沒什麽區別。”折陽冷聲說道,似乎完全不在意衛迭意的生死。


    蔣暮怪笑一聲,拎著刀站起來,居然點了點頭。


    “也是,你這個最怕因果的人,連被人吃了都不敢報仇,畏首畏尾得讓我這個旁觀之人看著都覺得憋屈。”


    “你說你值得嗎?就為了複活這麽一個邪祟?”


    “值得與否,關你屁事。”折陽說道,言語裏完全不留情麵。


    蔣暮又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可怖怪異,笑到最後幹咳起來,突然彎腰嘔出一灘腐肉。


    他的聲音怪異似乎也是因為屍體腐爛嚴重,如今蔣暮這具身體還能站起來任他繼續使用已經是奇跡了,就是似乎堅持不了多久了。


    折陽看了眼一旁昏迷的衛迭意,很快收回視線,並沒有讓蔣暮注意到。


    這藏在蔣暮身體裏的東西,抓了衛迭意難道是為了霸占衛迭意的身體?


    折陽猜測著,一直沒有放開牽著荊懸的手。


    在蔣暮出現後,周圍叫囂的惡鬼似乎更加興奮了,他們雖然沒法突破黑霧衝過來,可一直圍繞著黑霧,一雙雙鬼眼緊緊盯著折陽,眼神裏全是惡心的貪婪欲望。


    折陽看了幾眼,竟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就是他主動救過的那名婦人,她也變成了惡鬼。


    “你殺了他們?”折陽問道。


    蔣暮潦草地擦了擦嘴,也不管嘴邊、牙齒上發黑的血跡,繼續咧嘴笑。


    “我?我為什麽要幫你報仇?我恨不得他們不停地囚禁你、折磨你,吞吃你的血肉,你的怨恨與我何幹?”


    “我不過是看他們死後成了孤魂野鬼太過可憐,將他們收回來罷了,我給了他們一個棲息之地,他們應該感謝我才是。”


    果然是“故人”,折陽心想。


    這個占據了蔣暮身體的東西果然來自九百年前,就是不知到底跟荊懸或者是跟他有什麽仇恨,過了九百年也不肯罷休。


    隻是不知道這人之前的九百年究竟在何處,為什麽這幾個月才現出蹤跡。


    他又是怎麽活過這九百年的?難道他也有人供奉?


    折陽在片刻間想了很多,一直想不到準確答案。


    這個占據著蔣暮身體裏的東西從出現開始一直說些廢話,且並沒有做什麽實質性的行動,行為實在令人費解。


    周遭的惡鬼又太多,荊懸黑眸微垂,看似安靜實則一直處在狂暴的邊緣,若是荊懸忍不住出手攪碎了這些惡鬼,那麽折陽之前做的努力將功虧一簣,荊懸會立刻被地獄借機拉走。


    看著周圍如銅牆鐵壁一般的黑霧,折陽心下也有些驚訝。


    不過是短短月餘,荊懸的實力似乎就翻了幾倍。


    他也曾想過為什麽天下惡鬼邪祟那麽多,偏偏地獄一直盯著荊懸不放,他一直忽略了荊懸不隻是邪祟,他是極厄邪祟。


    此時看到荊懸完全釋放出來的黑霧,他確定了這個猜測。


    極厄邪祟成長速度太快,如果他作惡,這天下間無人能攔,地獄自然想盡一切辦法想將他拉下去,可為什麽荊懸複活後成了邪祟不說,還是極厄?


    就算荊懸真的屠殺了數萬人,可也不至於是極厄。


    極厄這兩個字,可不是什麽邪祟惡鬼都擔得起的。


    蔣暮見折陽和荊懸一直待在黑霧裏,除了跟他貧嘴半點行動的意思都沒有,也沒有要來搶衛迭意,眼中閃過一絲焦急。


    這具身體的確已經是強弩之末,如果再不及時更換一具新鮮的身體……


    蔣暮看向一旁的衛迭意,這隻是他的第二選擇,他當然有自己的最佳選擇。


    此時折陽幹脆挽住了荊懸的手臂,緊緊貼在他的身側,就怕他突然出手。


    他心思百轉,看著周圍尖嘯的惡鬼,又看向了隨時會爆走的荊懸,腦海裏電光火石之間,想到了一個可能。


    從最開始,他的推測就是這個背後之人是荊懸的仇人,他的目標是荊懸。


    如果這個推測是錯誤的呢?


    蔣暮身體裏的東西,專門放出這些帶有他血肉香味的惡鬼,明知道破不了荊懸的黑霧依舊言語囂張,是不是故意在激怒荊懸?


    自荊懸複活後,折陽有荊懸保護,便再也沒有惡鬼、邪祟能夠靠近折陽半步。


    如果蔣暮身體裏的東西的目標是他呢?


    隻要荊懸被激動,攪殺了這些惡鬼,被地獄強製拉下去,到時候折陽沒人保護,是萬萬敵不過再出現這麽多惡鬼的。


    折陽想到這一點,瞬間覺得豁然開朗。


    蔣暮的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他現在應該很想換個身體,他抓了衛迭意也許隻是障眼法或者是誘餌,他的真正目標是他。


    這個鬼東西想要占據折陽的身體!


    所以他要逼荊懸主動做下殺孽,背上因果!


    折陽一歪頭,幹脆枕在了荊懸的肩膀上。


    他的手指在荊懸的手心緩緩劃動著,看似無意義的動作,實則是在寫字。


    溫暖的指尖在微涼的掌心一筆一劃地寫著,寫完再從頭再來,寫第二遍。


    他寫的是:


    不要衝動,目標是我。


    在折陽寫到第三遍的時候,荊懸突然握緊了折陽的手,應該是懂了折陽的意思,沒再讓折陽繼續寫下去。


    與此同時,一縷黑霧悄悄鑽進了土地裏,慢慢潛伏到了衛迭意身下。


    蔣暮見折陽和荊懸一直不動,終於開始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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