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蔭巷位置偏僻,除了巷頭的陳記鹵肉店和巷尾的傘鋪,中間的店鋪基本是閑置狀態,沒人願意來這種偏僻的地方開店。


    隔壁的空店鋪能租出去,也是稀奇。


    折陽隻看了一眼就不感興趣的收回視線,他正要進門,左耳上的銅鈴耳墜突然響了一聲。


    “叮鈴”短促的一聲,若不是周遭寂靜,很容易被忽略。


    布偶貓也聽到了,整隻貓人立起來四處張望。


    “有魂靈?還是惡鬼?”


    折陽環視四周,黑漆漆的巷子裏什麽都沒有。


    “也許隻是有魂靈路過。”折陽說道,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徑直領著白骨走進傘鋪。


    布偶貓又站在門口探頭探腦地看了一會兒,這才跟上去,還不忘用腦袋把門拱上,碎碎念道:


    “放別人家我這麽漂亮的一隻貓不得好好寵著啊,在你這當牛作馬的……”


    傘鋪裏掛滿了油紙傘,折陽刻意走慢了一些,側眸去觀察白骨的反應。


    這裏的每一把傘都是折陽親手製作,製作方法還是曾經荊懸教他的。


    可此時麵對滿屋子的油紙傘,荊懸依舊沒有半點反應,隻是指骨輕輕握著折陽的手,折陽走一步他就走一步,折陽不動他就不動。


    折陽輕吸一口氣,抬手把荊懸身上的垃圾袋扯下來扔了,又推開了內室的門。


    “本以為你複活了就再用不上這些傘和蠟燭,沒想到你變成這副模樣,看來這些功德還得繼續攢下去。”折陽說道,語氣辨不出情緒。


    布偶貓小心翼翼地蹲坐在門口保持著一定距離,聽到折陽這話,忍不住問道:


    “折陽,你不會是想繼續換取功德供奉眼前這個惡鬼……荊懸吧?”


    折陽拽過一旁的木梯,翻出小鏟子,踩上去清理那些燃盡的燭淚。


    “不然呢?難道讓他用這種模樣活著?我既然複活了他,就一定會讓他恢複正常。”


    話說到此,折陽才顯露出些許執著來。


    此時折陽站在木梯上,白骨身量高,站在一旁握著折陽的小腿,也不知是為了表現占有,還是怕折陽摔下來護著他。


    布偶貓見白骨那副極度占有的姿態,貓臉上突然有些悚然,它想到了在門口聽到的銅鈴響,說起了某種可能。


    “折陽,你不會忘了你的處境吧?”


    折陽鏟燭淚的動作一頓,又加快清理的速度。


    “我能有什麽處境?不過是繼續攢功德罷了,九百年都這麽過來了,這傘鋪難道會因為荊懸複活就有什麽改變?”


    布偶貓一雙貓眼瞪得圓溜溜的,它剛要說話,就看到白骨握著折陽小腿的手緩緩下滑,那節細長的小手指骨輕輕搭在了折陽露在外麵的腳踝皮膚上。


    它嚴肅起來,深吸一口氣,湛藍的貓眼變得有些詭譎,它能聞到這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香味,那香味若有似無,時刻勾引著它想要咬上一口。


    這股香味,來自折陽。


    “折陽,我自認為不算什麽罪大惡極的……貓,但也時常受到你肉身的蠱惑,腦袋裏偶爾就會冒出‘要是能咬上一口肉就好了’的念頭,我都這樣,站在你身邊的那個……又在受著多大的誘惑?”


    “越邪祟、惡毒的東西越無法抵禦來自你的吸引,從這具白骨出土,他就對你表現出了十分強烈的占有欲,連我都沒法靠近你。”


    “折陽,你們曾經的關係也是這麽親近嗎?親近到他寸步不肯離開你的程度?”


    在布偶貓的連聲詢問下,折陽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低頭去看站在身邊的白骨。


    白骨黑洞洞的眼眶裏兩點紅光本來在盯著折陽的腳踝看,此時見折陽低頭,便抬頭與他對視。


    布偶貓有一句話問到點子上了,他和荊懸曾經的關係……的確沒有這麽親近,或者說,他們曾經這麽親近過,在折陽還小的時候。


    荊懸比折陽大五歲,折陽很小就當了荊懸的伴讀,日日與他同吃同住、親密無間,隻是隨著他的年齡增長,荊懸就對他越來越疏遠、守禮。


    他看著眼前隻剩白骨的荊懸,忍不住開口:


    “你……”


    他想問荊懸,難道真的像布偶貓說的那樣,自複活後對他的親近都是因為受他血肉的吸引?


    他也想吞吃他的血肉來增強自身嗎?


    這些話折陽怎麽也問不出口,就算問了又能怎麽樣呢?荊懸現在這幅樣子,沒有神誌、魂靈缺半,隻有殺戮的本能,問也問不出什麽。


    白骨見折陽一直盯著他看,似乎很是享受,他十分滿意折陽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時候。


    突然,白骨鬆開了折陽的腳踝,緩緩抬高手臂,碰到了折陽耳邊的碎發。


    曾經的荊懸有一雙很好看的手,無論是舞刀弄槍還是提筆弄墨都賞心悅目。


    如今這雙手隻剩指骨,上麵纏繞著黑色的地獄召紋,正輕輕撩撥折陽的發尾。


    修長的指骨順著折陽的發尾滑落,在空中輕輕下滑,像是在摸著什麽東西。


    折陽低頭看去,神情先是茫然,隨後愣了一瞬。


    荊懸在重複給他梳頭的動作,曾經的折陽有一頭烏黑細軟的長發,因為太過細軟而不好打理,束起的發髻總歪,荊懸時常幫他重新梳發。


    可如今折陽早就是一頭短發,荊懸隻能淩空摸索著,仿佛那頭黑發還在。


    那些顧慮與疑問折陽再也問不出口,他抬手握住荊懸的手腕,翻身從木梯上下來,領著他來到畫像前。


    “貓,以後這些話不要再說了。”


    “我會繼續攢功德幫荊懸恢複正常,也會幫他找回丟失的一半魂靈。”


    折陽看了眼身邊慘白的骨架,彎腰從畫像下的櫃子裏翻出一疊竹片。


    “我還要查清楚是誰盜走了他的功德,又讓他背負上滔天罪孽。”


    布偶貓見折陽說得輕鬆平淡,眼神卻像燃起一團火,胡子抖了抖,到底不再說什麽。


    它隻不過是這傘鋪的過客,又怎麽能讓折陽放棄他掙紮了九百年的執著?


    折陽攤開那一疊竹片,指尖在一旁的柳葉小刀上滑了一下,指腹立刻有鮮血流出。


    鮮血流出的瞬間,折陽左耳的銅鈴耳墜就叮鈴作響起來,響聲稍急,說明周圍有惡鬼被折陽的鮮血吸引,正在不斷靠近,但他們進不來這傘鋪,隻能在外麵哀嚎。


    一時間傘鋪外全是鬼哭狼嚎,布偶貓聳了聳鼻尖,聞著空氣裏來自血液的芬芳,再次感歎它幸虧不是什麽厲鬼邪祟,不會因為折陽的血肉迷失心智。


    折陽這身血肉雖然對厲鬼邪祟來說是大補,但同時也是深淵。


    他的血肉會勾起心底最純粹的惡與欲望,這無論對人還是對邪祟來說都不是好事。


    “今日來的惡鬼也太多了些……”布偶貓聽著周遭的鬼哭狼嚎,有些奇怪。


    昨日折陽替死流了那麽多血,也沒見有這麽多邪祟靠近。


    折陽對周遭的鬼哭狼嚎充耳不聞,倒是白骨盯著他指尖的傷口看了看,周身有黑氣悄悄逸散出來。


    布偶貓看到那些黑氣渾身下意識覺得疼痛,它可是差點被那些黑氣絞殺!


    此時再見,它立刻大喊道:


    “折陽,小心!那白骨要傷……你?”


    話到最後憋了回去,布偶貓驚訝地看到白骨周身逸散出來的黑氣順著傘鋪蔓延出去,似乎打算吞噬那些厲鬼,隻是沒等黑氣靠近,那些惡鬼先尖叫著逃竄離開,像是被嚇跑的,隻是有些奇怪。


    折陽沒理布偶貓,他本想製止荊懸吞噬惡鬼,此時見惡鬼離開,便繼續埋頭在那一疊竹片上用鮮血寫字,每一張竹片都寫滿了荊懸的名字。


    這竹片取自荊懸墓地旁的楠竹,日日夜夜生長在墓地旁,算是荊懸的化身,他要用這疊竹片製作鎖魂符,尋找荊懸失蹤的一半魂靈。


    鎖魂符製作完畢,折陽抬手將一疊竹片甩出,竹片圍繞著內室旋轉漂浮,沒有一片打算離開這裏。


    半晌,一共十八片鎖魂符,一片接著一片地掉落在折陽麵前。


    十八張竹片,十八張鎖魂符,全部失靈。


    荊懸丟失的一半魂靈到底在哪裏?


    到底是什麽人能帶走荊懸的一半魂靈,還讓鎖魂符連一個方向都查不到?


    折陽看著掉落在地的竹片,沉默許久。


    他轉頭看身邊的白骨,心中的焦慮稍緩。


    至少荊懸已經複活,哪怕隻是白骨,也比躺在棺材裏當死人好,隻要他活著,折陽相信他早晚能讓荊懸恢複如初。


    夜深,折陽疲憊一日,倒床就睡。


    白骨安安靜靜地躺在床邊角落,兩點紅光盯著折陽看,手慢慢探過去,小心輕柔的碰了碰折陽的指尖,又碰了碰折陽的手臂。


    明明神誌不清,卻好像能清楚記得折陽哪裏受過傷。


    折陽其實為荊懸另外準備了房間,可荊懸怎麽也不肯離開折陽半步,折陽沒法,又累壞了,隻能放任白骨躺在一旁。


    這夜,折陽做起了夢。


    他已經很久不做夢,沒想到如今荊懸複活回來,他反而夢到了他。


    夢裏,他們還在竹林,麵前是剛複活的荊懸,不是森森白骨,而是曾經他記憶中的模樣。


    他穿著不合身的舊衣服,垂眸看著折陽。


    折陽聽到自己打趣他說:


    “要是曾經烈戰國那些癡迷你的追隨者……看到你現在的蠢樣子,不知道還會不會喜歡你?”


    荊懸聽了這話也不生氣,眉眼裏盡是寵溺。


    他微微彎腰靠近折陽,微涼的呼吸灑在折陽耳邊,輕聲問著:


    “那你呢?折陽,你還會喜歡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折陽:看你表現吧。


    荊懸:【瞪著紅豆眼,盯——】


    第五章 碰觸吃小孩的鬼


    我什麽時候喜歡你了?


    折陽下意識地想狡辯,可話沒等說出口,夢已經醒了。


    他以為此時距離天亮還早,沒想到轉頭看到窗外已經日上三竿。


    折陽有些詫異,他已經很久沒有睡過這麽沉的覺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伴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漸卻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漸卻呀並收藏伴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