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至今未有消息到來。”  “這樣嗎?”陸崇明低喃一句,淡淡道:“此事容後再說,一切隻等京中的消息。”  汴京,皇宮。  蔡京撩起衣擺,在領路小太監的攙扶下,跨過高高的門檻。  剛入內殿,一股幽幽香氣便撲麵而來。  見他到來,本在伏案作畫的趙佶抬起頭來,笑著招手道:“愛卿來了,快來瞧瞧朕的這幅冬日傲雪圖。”  蔡京帶著滿臉的笑意走到皇帝麵前,細細觀看之後,讚道:“寒梅冬雪,傲骨嶙峋,官家的畫技越發的精進了,老臣遠不及矣。”  趙佶撫須大笑,幾道紋路深深的刻印在他的眼角眉梢。  他這幾年老的非常厲害,因為沉迷酒色的緣故,他的身體幾乎被掏空了,近幾年更是頻頻臥病在床,而與他年紀成反比的是,他的膽子卻更加的小了。  否則的話也不會直到現在還對金人唯唯弱弱,不敢硬聲,甚至答應那樣可笑的條件。  對於蔡京這樣的奉承,趙佶顯然是很受用,他擱下毛筆,甩了甩手腕說道:“老了,老眼昏花的,手腳都慢了,這要擱在以前,不用半個小時朕就能作完這幅畫。”  蔡京笑道:“若是官家都老了的話,;老臣豈不是一隻腳踏進棺材了,這我可不承認,老臣起碼還能服侍官家二十年。”  聞言,趙佶拍著他的肩膀頷首道:“那愛卿可要好好的保重身體,大宋江山,還有朕,可都少不了你。”  “老臣遵旨。”  君臣二人說笑一陣之後,蔡京才說明此次的來意,“金人使者已經三番兩次找過臣了,那件事情到底如何,還請官家示下,老臣也好有個說法。”  趙佶臉上的笑意漸漸隱去,變得愁眉苦臉起來,他拉住蔡京的手,直歎道:“不瞞愛卿,朕也很是猶豫,不知到底如何是好,蔡卿的意見呢?”  蔡京沉默片刻,才一字一句的說道:“金人所求,歸還西京失地,上繳歲幣,以鑒當年海上之盟,這些東西都送了,何況區區一個顧蘭溪!”  他的這番話顯然有些出乎趙佶的意料,他遲疑的說道:“朕記得顧蘭溪是蔡卿的弟子吧。”  “是!得意門生,不僅如此,他還是老臣的女婿。”  趙佶更驚訝了,“那為何愛卿不反對,反而要答應金人的條件?”  蔡京微微彎下已經有些坨了的背脊,聲音堅毅的說道:“老臣雖然不舍得他,但大宋更加重要,官家更重要,莫說一個顧蘭溪,若是能讓兩國永久和平,大宋再不受戰亂之苦,就是賠上老臣自己的這條命又如何!”  他這番話說得正義凜然擲地有聲,讓趙佶很是感動,他歎氣道:“愛卿忠心朕心知肚明,隻是顧蘭溪是大將之才,每戰必勝,在朝堂民間都頗有聲望,若當真把他就這麽交給金人的話,怕是讓天下人寒心。”  事實證明,趙佶雖然是個沒腦子的,卻也不是太沒腦子。  蔡京沉默片刻,閉目道:“老臣之所以會答應,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趙佶一愣,“怎麽說?”  “顧蘭溪威名太盛了!”蔡京聲音沉重的說道:“自六年前開始,他每次打仗都是屢戰屢勝,民間之人,上至八旬老者下至八歲小兒,誰人不知戰神顧蘭溪的大名!金人他打退的,西夏人是他坑殺的,恕老臣說句不敬之言,怕是在天下人的心中隻知戰神顧蘭溪,而不知有官家了。”  “而且,兩年前,顧蘭溪執意派兵攻打西京之地,挑釁金人,連官家所下的聖旨都沒放在眼裏,那時候,老臣便一直在擔心了。”  “擔心什麽?”趙佶的聲音已經不穩。  蔡京抬眸看他一眼,沉聲道:“擔心他的忠心程度。”  趙佶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心中震驚之極,他想拿顧蘭溪同金人做交易是一回事,可對方有反叛之心又是另一回事了,顧蘭溪如今掌握著整個大宋三分之一的兵馬,若是造反,簡直就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他忽然跳了起來,緊緊的抓著蔡京的手腕說道:“那要怎麽辦?那要怎麽辦?蔡卿教朕!”  蔡京朝他安撫的笑笑,一字一句的說道:“首先,先將顧蘭溪召回京師吧!”  蔡京出宮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時分了,暖暖的陽光照在他身上的時候,讓他直想睡覺。  最後望了一眼夕陽籠罩下更顯壯觀的深宮,他在下人的攙扶下爬上馬車,慢慢的往相府駛去。  顧蘭溪,顧蘭溪……他虛虛的閉著雙目,心中冷笑,別怪老夫不念師徒情分了,隻怪你成長的太快,羽翼已豐,超出了他的掌控。  一年又一年,當年的放任不過是想讓自己多一股軍事力量,可他沒想到那人會走到這樣的地步。  戰爭勝利的消息一次次的傳來,他從開始的滿意到後來的戒備,再到現在的欲除之而後快,送出去的女兒隻是讓今天的事情來得晚了一點而已。  他一手造就了他,便也讓他親自毀了他吧!第27章 回京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整個城市還在沉睡之中,空氣中還殘留著昨夜的寒氣,守城的士兵打著哈欠搖搖晃晃的剛打開城門,就聽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身在邊關,這樣的聲音對於他來說熟悉的緊,方才還殘留的一點睡意瞬間煙消雲散。  “京中急信,閑雜人等避開!”  馬上騎士因為勞累而有些沙啞的聲音在老遠的地方便響了起來。  守城門的士兵心下一緊,趕緊小跑著往旁邊躲開,馬蹄聲急促,風一般的從他身邊刮過。  揚起的灰塵讓士兵難受的咳嗽了幾聲,等他再睜眼看去的時候馬背上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了街道拐彎處。  陸崇明背脊挺直的坐在寬大的椅子中,他麵前的桌案上,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六道聖旨,九麵金牌。  朱慕陽單手獨臂站在他的對麵,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桌上的那些東西,半響才冷聲道:“十天時間!短短十天就六道聖旨,九麵金牌急招大人回京,咱們的那位皇帝究竟想做什麽?”  陸崇明沉默,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一會兒才漫不經心道:“無論他想做什麽,終究不會是什麽好事才對。”  朱慕陽抿唇,“那大人打算如何做?奉旨回京?”  陸崇明挑眉,“你似乎不大讚同。”  “末將確實不讚同。”朱慕陽直言不諱的說道:“這樣的陣仗顯然是衝著大人來的,而且京中的那位皇帝並不是個腦袋清醒的人。”  他這句話說得無比刻薄,換了任何一個人聽了,恐怕都會頗有微詞,訓斥他大逆不道的,但陸崇明除外,他從來就不是個敬重皇帝的人。  陸崇明搖了搖頭,他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聲音淡淡道:“我可以不理會皇帝的命令,卻不能無視蔡京的這封信。”  朱慕陽目光微動,已經有所猜測,但他還是問了一句,“信中寫了些什麽?”  “還能是什麽?”陸崇明冷笑一聲,“不過是小顧平日裏的一些日常生活而已。”  果然!  朱慕陽暗罵一聲,“卑鄙!”  陸崇明擺手,卑鄙不卑鄙什麽的不過是達成目的的手段,這麽多年下來,他早就看透。  “北方之事暫且緩一緩,若出了什麽事,你可以和吳介商量著酌情處理,若實在處理不了的就讓人給我送信。”  他事無巨細的將所有事情安排妥當,朱慕陽卻是越聽越震驚,他麵色驚疑不定的說道:“你——”  “我回京師!”陸崇明聲音雖淡,卻擲地有聲,絕無反駁的餘地。  朱慕陽跟在他身邊多年,顯然也是清楚他的脾氣的,他沒有試圖再勸,而是麵色漲紅道:“末將和大人一起去。”  陸崇明皺眉,“又不是上戰場,難道還要你陪著不成?”  這可說不準,在朱慕陽看來,這趟回京可能比上戰場來的更加危險,戰場上都是明道明搶的來,京師的那趟渾水可是撲朔迷離,暗箭難防。  隻是他雖然堅持,陸崇明卻不打算成全他,朱慕陽的風雲鐵騎的統領,而且是他最親近的心腹,比起吳介來,陸崇明更信任他。  隻因若是有朝一日他和宋朝朝廷站在對立麵的時候,吳介會站在哪邊還是兩說,但朱慕陽卻會毫無遲疑的站在他這邊,與他共同進退。  所以他必須要有這樣的一個完全忠於他的心腹之人為他留下來坐鎮北方。  陸崇明手底下的官員大都是知道來自皇帝的十三麵金牌急招他回京之事的,那樣風雨欲來的壓迫感讓人窒息。  所有人都不是傻的,隱隱約約都能猜到這其中所含的寓意,不是沒有人想出聲勸阻,隻是陸崇明決心已定,是任何人都勸阻不了的。  因為他的堅持,朱慕陽隻能遵守命令留在這裏,但他不放心,難得強硬的給他派了三百風雲起,出發前一天,更是把戚少商,這個陸崇明的貼身侍衛叫去耳提麵命的敲打了一番,任何人都可以出事,唯有顧大人必須安然無恙的回來,連根頭發都不許少。  戚少商被拉著叮囑了一晚,連出發的時候都頂著兩個黑眼圈,有些精力不濟。  陸崇明好笑的看他一眼,最後囑咐了一番,便帶著人上路了。  一行人快馬加鞭,片刻的耽誤都沒有,日夜兼程的往京師趕,在路上的時候,陸崇明竟再次接到一道聖旨外加一麵如皇帝親臨的金牌,他呼吸一滯,終於清晰的感覺到即將到來的那道風雨。  幾日之後,汴京雄偉的城牆已經近在眼前。  當年他看似風光,卻其實等於是從這裏逃出去的,還丟了那個他要保護的人,讓他獨自一人麵對著這個連他都厭惡的地方,厭惡的人。  時隔六年,他終於再次踏入這裏,這次他會帶走他的小顧,無論是誰,蔡京或是皇帝,都無法阻擋。  從小小的高坡上看下去,可以將大半汴梁看在眼中。  有人驚呼:“這裏就是京師嗎?比天底下任何地方都要繁榮的京師?”  不能乖他們鄉巴佬,沒見識,跟著陸崇明一起來的這幾百風雲騎大都是北方人,窮其一生都沒來過汴梁的,不免會為不遠處的那座巍峨的城池而感到震驚。  戚少商用馬鞭對著那人的方向抽了一下,高聲道:“別露出這種大驚小怪的樣子,丟了大人的臉!”  對著汴梁流口水的人,瞬間閉上了嘴巴。  聽著身後傳來的動靜,陸崇明微微勾起唇角,剛剛還沉重之極的心情瞬間好了不少。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咳嗽聲,略有些沙啞的聲音就像響在人的耳邊,“幾年不見,顧大人別來無恙!”  戚少商一開始還是有所戒備的,說話之人聲音雖低,卻如響在人的耳邊,而且接近之時,連他都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可見內力之深,怕是自己都不是對手。  可一切的戒備在看到那個白衣的身影時,瞬間轉為歡喜,連陸崇明都還沒出聲,他就首先騎著馬跑了過去,喜笑顏開的喊了一聲,“蘇大哥!”  戚少商和蘇夢枕原本關係就很不錯,甚至戚少商會在陸崇明身邊做侍衛,也是當年蘇夢枕舉薦的。  那時候陸崇明善戰的名聲已經傳播開去,不說西夏人,金人了,就是一些宋人也時時刻刻惦記著他的這條命,那時三天兩頭的刺殺與他而言,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有一次,蘇夢枕去看他的時候就正好遇到了刺殺,有他在,刺客自然占不到半點便宜,可他不可能永遠呆在北方,於是那次刺殺的半個月之後,一個風塵仆仆,臉上帶著兩個酒窩的少年便出現在了他的門外。  陸崇明需要一個保護他的武林高手,而戚少商正值年少,練了一身武藝滿腔的抱負,總想著為國為家做些有意義的事情,這樣一個抗金人敗西夏的英雄人物,他自然是願意跟在他身邊保護他的。  兩人一拍即合,戚少商的年紀又和小顧差不多的樣子,陸崇明便更包容了他一些,幾年下來,倒也融洽。  陸崇明見他罕見的少年舉止,淡淡一笑,便同蘇夢枕說道:“你怎麽來了?”  蘇夢枕低咳道:“知道你要來的消息,我怎麽可能不來接你。”  陸崇明有些驚訝,他挑眉道:“雖說如此,但你怎麽知道我今日到?”  “我並不知道。”蘇夢枕淡淡一笑:“隻是算算行程,終歸是這幾日而已。”  所以你時不時的就會來這裏看看嗎?!所以才會到的這麽及時?陸崇明有些動容,能有一個朋友,會放下平日繁忙的事物,連續幾天等在同一個地方,隻為在第一時間迎接你的到來,怕是再冷情的人都會為之感動的。  陸崇明認真的看著他,他已經有兩年沒見他的,隻覺得他更消瘦了,麵色也更蒼白,白衣白膚,幾乎要消失在陽光下一般。  他微微皺起了眉,下了馬背,走到他身邊,有些不悅的說道:“我讓人給你送來的那些藥方你到底用了沒?”  蘇夢枕先是一愣,而後笑了,笑意暖暖,“不用擔心,我這身子也就這樣了,約莫著還能再撐幾年,倒是你,”他深深的歎了口氣,“你不該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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