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乃是神武將軍之子馮紫英,是個頗快意恩仇的人物,不以人出生論高低,倒有些不一般。  那人被當麵駁了一句,瞧見聞頤書臉上帶著笑,眼裏卻是一派涼寒的樣子便是一陣心虛,摸了摸鼻子,嘟囔道:“不過說一說麽……”  同馮紫英坐在一處的另一人,也是一個英氣少年,名為衛若蘭的,立刻打圓場,“今兒來喝酒的!酒呢!怎麽說人呢!再不上,我可走了!”  薛蟠立刻道:“就你急,我可叫了三大壇,你今兒若不灌滿,別想走出這個門!”  一時氣氛熱鬧起來,眾人起哄。衛若蘭先與薛蟠拚了半壇,又起身將聞頤書請到他和薛蟠中間,複坐下,才算是正式開了席麵。  座上來一個看上去金貴得不得了的人物,大家起初都有點放不開,說話的音量都小了很多。特別是知道聞頤書今秋剛參加了秋闈,席上的氣氛愈發肅靜了。這等學子和他們這些完全不一樣,說的都是之乎者也,想的是平步青雲,哪能說到一塊兒去?  便紛紛在心裏說:隻這一回見倒也罷了,下一回若有他便再也不來了。何必給薛蟠這小子做陪襯?  聞頤書見到此場麵,心中也在暗笑:當初江南官場子弟宴請,一個個莫不是巴望著自己多說一句話。如今卻是一個個恨不得叫我閉嘴了消失才好。這便是世態了,當真有趣得緊。  隻是今天的他不是來做陪襯花瓶的,於是便把一身懶散、漫不經心都收了起來。  此時席上正爭論起一種酒類的喝法。  原是那馮紫英從家中偷引了一壺新釀過來。正是幾年來名聲大盛的半梨酒。說是普通喝法嚐不出滋味,非得有一番講究,說的很是唬人。  衛若蘭立刻趣他,“莫不是就帶了一壺小白文出來,裝神弄鬼說是什麽半梨酒。你倒是說說,要個怎麽個喝法?這樣的東西,我可是沒聽過。”  馮紫英冷笑:“便是你沒聽過才是好的少的,天底下金貴的多得去了。我們算個什麽,能什麽都知道?”  其中一名近日家中方得了雲騎尉的公子,叫做汪蔚的說:“你們都不知道,那我便更不知道了。什麽酒這般稀奇?”  薛蟠也道:“這半梨酒我倒是知道一些,隻道是產自蘇南。說是用對了方法,便能嚐到一股子甜梨的味兒來。聽過沒見過,若紫英手裏是真的,今兒個我可是開大眼界了!”  “竟這般神奇?”其餘之人來了興趣,催促起來,“紫英可快打開叫我們嚐嚐!”  馮紫英搖頭歎息:“我倒是想啊!可也說了要用對法子,正是不知道才來與你們說的。”  眾人麵麵相覷,皆盯著那小酒壺不知如何是好。他們這樣的身份,什麽好東西沒見過。如今被一壺酒難住,可也真是稀奇。  立刻有人扔下一句:“別是隨便亂說,哄人的吧。”  聞頤書環視一圈,嘴角挑了一挑,緩緩開了口:“若想喝這半梨酒,便用果木銀炭兌半,拿銅壺小爐熏上小會兒,那味道立刻就有了。”  馮紫英眼睛立時亮了起來,驚喜道:“你說的可真?”  聞頤書舉起酒杯淺淺喝了一口,隻道:“你嚐來便是。”  話語中說不出的篤定,馮紫英躍躍欲試。可又怕聞頤書是瞎說的,那這一小壇可就白瞎了。正猶豫不定,衛若蘭在旁插話,“小爐銅壺果木倒也罷了,這店家想是有的。可那銀炭去何處取?難不成還得回家一趟?”  聞頤書抬手阻止:“酒家裏的銅壺不知煮了多少東西,熱出來的酒一股腥膻雜味。這些你們不必管了……”  說罷走到門口喊了一聲:“華山,去把我車上的掐絲紫金小壺,細紋銀炭取來,黃泥爐子也要。”  外頭應了一聲,沒一會兒便將東西送上來了。  眾人湊前一瞧,其他看不出,光是那一柄掐絲紫金小壺頗是講究。許是常用的緣故,渾身圓滑,暗放澄光。小小一隻,頗是有些氣派。  聞頤書拿著小壺瞧了一眼,皺眉道:“怎麽是這一隻?”  華山垂頭說:“車上隻有爺常用煮茶的,溫酒的不曾帶。”  眾人立刻道:“不必如此麻煩!如此也好。”  隻有聞頤書不滿意,搖頭歎息,“這般出來的梨甜怕是要差一些了。”  在場馮紫英最是心急,隻想著嚐鮮,二話不說便將酒壇子遞到聞頤書手裏,“你隻管溫酒來!”  “既然如此,我便不多講究了,”聞頤書接過酒壺,揭開蓋子聞了聞,“果真是半梨。”  說著,將酒壺遞到了華山手裏,“今兒個你便露一手來,若是溫得不好,去買上十壇賠給馮公子。”  華山立刻道:“不敢壞了各位爺的酒。”  說罷又去尋了果木,蹲在窗邊,一步一式將這酒溫了。不過一會兒,半間包房裏便飄出一陣濃鬱醉人的酒香來。還不曾嚐,眾人光是聞到這個味道便已然是微醺,便愈發迫不及待地想要嚐上一口。  因溫酒散氣,包房的房門不曾關緊。這香氣飄到了外麵,引得路過之人不由駐足。口中奇道:“此是何物,竟如此香甜?”  你道此人是誰——  正不是別人,乃是微服的恭王殿下。與他同行的還有池望,並太常寺少卿之子梅喻芝。  池望本和梅喻芝約好了一起去書肆。碰上了正在對麵古董鋪子閑逛的恭王殿下。正好到了飯點,梁灼知道這家酒樓一道燴鱸魚做得極好,三人便齊到了此處。  一進酒樓,那等火辣酸香的味道直撲門麵,將人饞得口水直流。梁灼已然是奈不住,急忙忙就往二樓奔去。方路過此間,便聞得一股與堂間味道決然不一樣的甜香酒香。  他抽了抽鼻子,讚道:“好酒哇!”  說著忍不住伸長脖子探頭看去:隻見那窗下蹲著一個小廝模樣打扮的人拿著扇子在溫酒,前麵則站著一位玉樹蘭芝般的少年公子,模樣甚是柔豔。  後頭跟著的池望與梅喻芝也瞧見了,同時念了一聲:“是他!”  梁灼轉過頭問:“怎麽,你們認識他?”  “有過一麵,”二人同時道。池望倒也罷了,原來這梅喻芝便是那日進士街酒樓座位之爭中的那位公子。他回去之後很是為好心的聞頤書與薛蟠同座唏噓可惜了一番,還有感而發,寫了一支詞來感慨美玉陷泥是如何可惜等等。  梅喻芝道:“那日一件,我便覺此人風儀當世難有。想不到今日還能遇上,合該上前去結交一番。”  說完,他剛想敲門,卻見後頭那圓臉肥頭的薛蟠從聞頤書身後走上來,似是遞給了聞頤書一杯酒。梅喻芝臉色立馬變了,“怎麽他還與這等地痞流氓在一處?”  又見聞頤書退後一步,似是婉拒了薛蟠的遞酒,梅喻芝才放心下來,“是了,這廝極是霸道,必是他強迫的。”  一旁的梁灼聽得滿口無言,想不明白就這麽幾個動作,梅喻芝是怎麽想出這麽多東西的。  “原來他也幫過你,可見這人是個熱心腸,”池望也在旁補充,便將自己與聞頤書的相遇說了一遭,“車上與之交談,其之言行舉止很有自身一派不羈。行蘭你也不必掛心,左右我們在隔壁,若有什麽出來幫忙也好。”  梅喻芝點點頭,覺得有道理,又問:“瞻遠你既然與之交談,可知他的名字?”  池望記憶極好,此時便道:“我依稀記得他說自己叫聞頤書……”  “你說他叫啥?”恭王瞬間瞪大了眼睛。  池望和梅喻芝驚訝地望著他,梁灼潦草地遮蓋了一下表情,含糊道:“剛才沒聽清。”  “聞頤書,”池望重複了一句,“有什麽不對麽?”  恭王噢了一聲,立馬隨意扯了兩句,便把話給蓋過去了,“哎呀,我們快走吧,我都餓得燒心火了!”  說著也不管那勾人的酒香,三兩步走到了隔壁推門進去。  可他心中卻是有些不平息的,猶自道:這肯定就是王兄那個相好的了。名字倒是可以重名,可這相貌高低卻是變不了的。  作為兄弟,梁灼可是清楚地曉得自己的哥哥是個怎麽樣挑剔的人。  他曾問起過那個叫眼高於頂的兄長都一心迷戀的人到底是個什麽樣子。隻見他那親哥露出一個十分溫情的淺笑,描述道:“是個很好看的人,就是懶了些,驕縱了些。”  這是個什麽話!什麽叫很好看的人?天底下好看的人海了去了!  如今一見,梁灼才明白過來:這哪裏僅僅是好看了!  此等相貌,分明就是個禍水!難怪能把梁煜那樣的人迷得尋不到東南西北,五迷三道的。  瞧旁邊那個!分明就是有意垂涎,否則沒事兒湊那麽近幹嘛!活脫脫的意圖不軌!  出來吃個飯還能碰上有人覬覦自己哥哥的人。梁灼心中簡直五味雜談。聽梅喻芝說,那個肥頭大耳的是個霸王流氓,很是囂張。若是叫人落到他手裏,豈不當白菜啃了?  不行!梁灼心中狠聲!可不能叫此人對聞頤書怎麽樣!  不過刹那之間,恭王殿下就生出一股極強的使命感:一定要好好保護梁煜的心上人!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要出去喝喜酒,有兩天都在路上。更新請假都可能不及時,如果超過晚上十點都麽有內容,大家都不要等了。鞠躬  ————————  更新一小段兒第25章 章二十五  且說屋內,隨著華山的小扇子縷縷來風,那等濃厚的香氣飄至眾人鼻前,真是還未嚐便已然是醉了。華山拿著扇子站起來,道:“各位爺,酒好了。”  於是眾人再耐不得,取了帕子包住手每人分了一白瓷圓口杯來嚐。剛至唇邊,清新梨香果然惑人。再說那味道,口感綿延,回味無窮。  馮紫英嘬了下舌頭,感慨道:“人人皆道江南好,莫管是人還是景,還是那器物,隻要沾了江南二字都仿佛是天上來的。我原還不信,如今卻是不得不信。就連這酒……嘖嘖,果然不一般。”  衛若蘭笑道:“今日若不是你,若不是聞公子,我們還喝不得這樣的酒呢!”  說著,便向二人道謝。  汪蔚嚐了兩遭,嘖嘖稱奇不已,遂道:“這樣的好東西,不知怎麽想的?必是那文人騷客吟詩作賦時才有這般的注意。皆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可不就是?”  其他人也這般猜測,獨聞頤書懶洋洋靠在椅子上,架起一條腿。手裏握著酒杯晃蕩著,抿了一口也不喝,似是覺得不好,“這酒與什麽文人騷客沒關係。本是那等銷金窟裏的妓子搗鼓出的東西,被一些個人取了個附庸風雅的名字帶到市上。又有……崖丘書院的學生大加讚揚,便也渡了金了。熱鬧起來也不過這兩年的事情。”  他本想在崖丘書院前麵加個沒見過世麵等話,可這要是說出來可是把在場的人都得罪光了,隻好把那等刻薄勁給收了起來。  ”崖丘書院!”各個年輕公子都驚了。衛若蘭倒吸一口冷氣,“你是崖丘書院的學生?”  “不過在裏頭讀了幾年書,”聞頤書笑了笑,又岔開了話頭,“若真要說起品南酒,這可有的說頭了。風雅有風雅的喝法,豪放有豪放的說法,各位可有興趣?”  知道他是崖丘書院的學生,在場年輕公子原有一點輕視無視的心思全都沒了。又聽得他說起南酒,各個來了興趣,紛紛要求細言。  聞頤書這紈絝口若懸河,將南地那些個酒種分細道來,什麽酒用什麽杯子,什麽年份的最好。又有西域海外各色美酒,如何如何新奇。再講起江南景色優美富庶之地,人傑地靈豐饒之所,何等繁華迷人,說得是天花亂墜,聽得人是如癡如醉,簡直是大開眼界!  一場說下來,這些個好玩的恨不得立刻動身就去江南,隻聽有人說:“真是恨此生不曾生在這等寶地!怪不得聖上要六次下江南呢!”  不過一番話,喜得眾人已經直呼聞頤書的名字,“頤書,若有機會去的江南,你可一定要帶我們去你說的那什麽銷金窟裏樂上一樂!”  說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聞頤書嘴上應好,心中卻道隻管你進去一晚上,光屁股都出不來。  講起吃喝玩樂,還真沒有人是聞頤書的對手。沒一會兒他就成了在場的中心。薛蟠一旁見了,心下不高興起來。隻覺這美人兒到了這裏,連個眼神都不分給自己,簡直著鬧。插了兩回話沒插成功,立時惱了!  手中杯子狠狠往桌上一放!眾人不由都奇怪地望著他。  薛蟠瞧見聞頤書終於分了個餘光給自己,湧上心頭的不滿,立刻消了大半,嘻哈笑道:“總說千裏之外的有甚意思?我便是金陵來的,可沒覺得這樣好。”  便有人起哄:“那你說個新奇的事兒來聽聽!”  “新奇事兒,那多著呢!”薛蟠拿眼去瞧身邊的聞頤書,見他似也有興趣,立刻來了興致,“各位可知最近宮裏要營修宮宇了?”  馮紫英立刻打斷他,“這算什麽新奇事兒,這不年年都有嘛。”  “那還真不一樣,”汪蔚在一旁補充,“這一回說是大修呢,太極宮,東宮,掖庭皆有。凡是一應陳設皆要換了新的,好的才罷。”  薛蟠也是點頭,“正是這樣,各處正尋絡許多寶貝!我家便尋得一件難得的,各位可知什麽?”  話頭被這樣引開,聞頤書也從善如流做出傾聽狀。他倒真不在意薛家尋了什麽寶貝,是進給什麽地方。一心在這修宮殿上打轉。  自知道了秉來將一部分鹽稅上的銀子拿去給太子爺買金磚了,他就抓心撓肺地想要把這件事兒捅出來,戳一戳當今的肺管子。可一直都找不到一個好的時機。現下似乎是個極好的機會。可惜自己是個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  皇商裏頭的彎彎繞繞他還真是不清楚。瞧著薛蟠這樣的興奮樣,便知皇家的錢好賺。這次修繕宮宇,太子會不會趁機尋些寶貝自己,會不會就叫薛家等皇商去尋,皆是大有可能的事情。如此當趁此機會,從薛蟠嘴裏好好討話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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