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妙子笑道:“我要傳給你的乃是‘自然之道'',隻合你淡泊的人生態度,那兩個小子大約是不會感興趣的,你就是說給他們聽又何妨呢?倘若他們竟會感興趣,那更好了,你們還能互相探討、印證所學。”徐子陵陡然間對魯妙子大生敬佩和好感,籲出了一口氣,笑道:“這就好了,那就請先生賜教吧。不管他們感不感興趣,好奇是一定的,我可要把先生的每句話都記在心裏,免得待他們問起時啞口無言,倒汙蔑我犯困打盹。”魯妙子啞然失笑,他似乎這才發現了徐子陵促狹的另一麵,是了,其實任何人都是多麵的,這不正是“自然”麽?他又何必糾結這麽些年呢……突然有所感應,魯妙子心懷大暢,不禁起身背手走至窗邊,將目光投往窗外,一邊眺望著瀑布奔騰,一邊將胸中所藏一股腦兒地說給徐子陵聽。“噫,不知道那個臭老頭會教給陵少些什麽東西呢?”——寇仲和宋師道勾肩搭背地漫步在竹林裏,四周圍靜悄悄的。難得能和心上人這般獨處,寇仲很不爭氣地再度臉紅了,所幸這林子裏太黑了,宋師道大約也是看不到身旁之人的臉色。不過寇仲總覺得他自己的心跳聲好大,所以隻能故意開口說話,試圖掩蓋住他的種種不正常的表現。“等小陵回來,你問問他不就知道了。”宋師道輕聲說,他的語氣在這黑暗中顯得特別溫柔、誘人沉溺。不過寇仲卻是抵抗住了這樣的“威力”,顯得有些遲疑,說:“如果……如果那個臭老頭不準他泄露呢?陵少很守信的……”話外之音就是,他不能做為難兄弟的事啊。“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你們都不用為難。”宋師道輕輕地笑了,忍不住揉亂寇仲的頭發,說:“小仲,我並不想左右你和小陵的人生,無論將來遇到什麽情況,隨著你們自己的心意去做就好了。當我是兄弟,就要一直記得,你們並不欠我什麽。”寇仲不再說話了,這時就連宋師道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麽。不過無論如何,寇仲不會為了心上人而為難兄弟,這很讓宋師道感慨:單從這點來說,寇仲可比徐子陵要有原則多了。但是……這是不是也正說明了,做寇仲的好兄弟遠比做他的心上人更劃算呢?黑暗中,宋師道無聲地笑了笑,將他心裏剛冒芽的一點點綺念……給果斷地壓了下去:他也是個堅持原則的人,虧本生意絕對不做。第25章 贈寶徐子陵直到後半夜才精神抖擻地回到房間,又和寇仲討論掉了最後的睡眠時間,所以在他們到達飛馬牧場的第二天,宋師道三人的狀態都不怎麽好——雖然少閥主是休息了沒錯,但他這不是還傷著嘛,雖然無甚大礙,卻也好不到哪裏去。“少閥主麵色欠佳,可是秀珣招待不周?”“絕無此事,場主多慮了,”宋師道柔聲說:“隻是我昨夜一時不慎,行功走岔氣罷了,如今已然無事,倒要勞煩場主作陪,叨擾至極。”商秀珣了然地點了點頭,也不再多問了,畢竟她和宋師道僅相識一日,還沒有熟悉到能夠互相討論武學功法的地步,無論宋師道所言是否托辭,大家心照不宣就是,於是她微笑道:“少閥主遠道而來,秀珣當然該盡地主之誼,今日我便帶你們逛遍飛馬牧場,兩位小兄弟也可隨心挑選看中的坐騎。”原本雙龍對於挑選坐騎應該是興致高漲的,就算寇仲因喝醋之故而沒那麽感興趣了,徐子陵總不至於也喝醋吧……不過由於昨夜的經曆,徐子陵同樣精神不濟,對著美人場主那豔麗的容顏也提不起激情來了。於是乎,在宋師道給寇仲和徐子陵各挑了一匹駿馬之後,這兩個昨夜沒睡好的小子就被滿臉關切的宋師道和商秀珣“趕”回去休息了。“兩位小兄弟也是練功岔了氣?”商秀珣帶著點兒玩笑的語氣說。“大約是水土不服吧……”宋師道隨意笑了笑,很輕鬆地引開了話題,和商秀珣愉快地交流了起來——和這麽一個脾性不錯的大美人兒獨處,少閥主完全沒有壓力。倒是回到房間裏補覺的寇仲覺得鬱悶極了,他這不是給情敵製造了機會麽?可真是悲劇啊!“若非陵少你昨晚解釋臭老頭的那什麽自然理論直到太陽都爬出山了,我們又怎麽會被趕回來……”“嘿!明明是你要問我的,我知仲少你現在是一肚子酸水,但也不能捉我出氣吧?!”“唉,早知道會這樣,方才應該表現得興奮十足才對。”“得了吧,打盆水照照你那雙眼,黑得好似倆碳球,還是過來睡吧仲少,今晚還要去找魯先生哩。”“……都怪那個臭老頭啦!”“你不要無理取鬧啦,仲少。”“哼,我睡了。”“……”宋師道和商秀珣談妥了生意之後,便一起在平原上策馬追風,一直玩樂到傍晚時分猶未盡興,接著宋師道又借牧場裏的燒烤場地展現了他的精湛手藝,飽食之後再煮茶解膩,少閥主學自宋夫人的茶藝再度讓商秀珣大開眼界、讚歎萬分。同樣都是世家出身的宋師道和商秀珣有著說不完的共同話題,即便他們隻相識了兩天,卻已相見恨晚、互稱知己。是以當宋師道回到客院的時候,夜幕早已籠罩了茫茫天地,寇仲和徐子陵都不在房裏,應該是到魯妙子的小樓裏喝果酒去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宋師道立時察覺到濃重的疲憊感從身體內部一波又一波地湧了出來,他閉了閉眼,終於決定還是等後半夜再去找魯妙子吧——少閥主現在急需運功療傷、再休息一番,如若繼續折騰他自己的身體,實在非是智者該做的事。而另一邊廂,竹林後、瀑布旁、小樓中,魯妙子正與寇仲徐子陵一邊喝酒一邊暢談,這位宗師將他幾十年來靜居感悟的哲學道理毫無保留地說給了兩個小子聽——這道理就叫作“遁去的一”。“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這兩句話出自易經,因其後接續起卦之法,所以一直以來人們都當這句話僅能用於術數占卜,於其它方麵則毫無用處。可魯妙子卻從中悟出了通達天地的道理:正所謂天地本不全,一切顯象之事都無法圓滿,而圓滿之事都不能顯象,“道”因其圓滿而無可見,所以想要悟道,就必須要找出那個“一”,借此領悟道中真意。這道理可以被應用在方方麵麵之中:無論是建築、機關,抑或是武學之道,甚至關乎於感情的抉擇和人生的意義價值。魯妙子目光蒼茫,歎息道:“五十乃完滿之數,當數處五十時,天下萬物各處其本位,無有動作,可是若虛其一數,生成四十九時,便多了個虛位出來,其它四十九數便可流轉變化,千變萬用,無有窮盡……”徐子陵拍案叫絕,道:“先生的這個說法可真是精彩絕倫!”寇仲也連連點頭表示讚同。魯妙子瞪著兩人,肅然皺眉道:“你們兩個小子,真的明白我在說什麽嗎?”與其說他正在傳道授業,倒不如說他隻是在抒發內心裏的感想,魯妙子根本沒指望雙龍能領悟到太多的東西,即便是他所看中的徐子陵,魯妙子也隻寄希望於對方的記性,能先把他所說的話記下來,於以後幾十年的人生之中再慢慢領悟……如果他們真能一聽就懂,那也太神奇了;倘若他們在說謊、不懂裝懂,那就更不可取了,所以魯妙子的眉頭越皺越深。可還不等徐子陵說話,寇仲就已經搶先說道:“這有什麽難懂的,這道理不就等同於五十張椅子坐了五十個人,假若規定不準換位,又不準走開,自然不會有任何變化。可是若少了一個人,空了一張椅子出來,那自然就會產生很多的變化了。”他靈動的眼眸回瞪著魯妙子,臉上仿佛明明白白地寫了“小意思”三個不屑的大字。魯妙子呆怔半晌,不可思議地看著兩個小子,終於是慨然歎道:“而今我也終於相信這世上真有天才一說了。”寇仲得意仰首道:“那是當然了,我和小陵本來就是天才,這下子你服了吧!”哼,之前還說他仲少爺是傻小子呢,總算他大人有大量、不和老人家多計較了。魯妙子啞然失笑,他饒有深意地盯了雙龍一會兒,終於長身而起,移到一個書櫃前,探手進內、不知觸動了什麽機關,隻聽“軋軋”兩聲,廳心一塊三尺見方的石板陷了下去,剛好成為了通往下麵石階最頂的一級——寇仲和徐子陵還是首次目睹這種精巧的機關,自然是目瞪口呆。魯妙子得意一笑,似乎終於又從這兩個神奇的小子身上找回了一點兒自信,他一指洞口,說:“走,我們一起下去。”說罷領頭步下石階。兩人興致勃勃地跟著他下去,原來下麵是個三丈見方的密室,一邊放著兩個樟木大箱,另一邊的長幾上擺了十餘本書,四周的牆壁上還掛了七、八種形狀古怪、似是兵器一類的東西。魯妙子指了指長幾上的書本,說:“你們自己選吧。”寇仲和徐子陵探頭去看,隻見那些書封上分別寫著“機關學”、“天星學”、“理數學”、“建築學”、“兵法學”、“地理學”、“曆史學”和“謀略學”等等。雙龍大喜過望,他們自幼隻能攀在私塾的窗口外偷聽偷學,從未受過係統教育,所懂得的知識亦是顛三倒四,雖然後來宋師道給他們惡補了一番,但又哪裏比得上魯妙子如此清楚明白的歸納總結呢?他們兩人立時按照各自的興趣瓜分了這些心得筆記。見寇仲迫不及待地就想啟書觀看,魯妙子忙說:“你們別在我麵前看,否則又是一看就懂,隻怕我真要給你們氣得吐血了。”寇仲笑著聳了聳肩,將幾本書揣進懷裏,又攤了攤手,說:“還有什麽好東西,不如一並送給我們吧?否則錯過這次機會,你恐怕再難找到像我們這樣的天才哩。”魯妙子白了他一眼,指著牆角的一個箱子,道:“那裏麵是我製作的十張麵具,可使你們搖身一變成為另一個人,行走江湖時最為方便,且包管沒有人能識破,你們各自取走三張吧。”兩人大喜,又感非常有趣,便去挑選了一番。寇仲卻是多留了個心眼,他將剩下的幾張麵具的模樣也記在了腦海裏。最後,魯妙子從牆上取下一對鋼爪,每人給了一個,說:“這對‘飛天神遁''乃我當年倚之逃過魔門陰後追殺的寶貝,可以分開使用,其鋒利程度能抓穿任何對象……當然那得武功高強才行,你們現在還差得遠了。尾後的鋼環連著長達十丈的冰蠶絲,憑真氣驅動,可使鋼爪靈活如人手、蠶絲也是可長可短……總之很有用,你們自己研究好了!”寇仲和徐子陵喜出望外,連連道謝,對這寶貝是愛不釋手。魯妙子卻是又皺了眉,歎道:“無論何等精妙的巧器,均隻屬小道。若過分倚仗之,對修習上乘武道實是有損無益,我送你們這對‘飛天神遁'',也不知是在幫你們、還是終究會害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