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焦灼萬分,見到張良,心頭的石頭終於落下,忙不迭迎上去。  “子房,你們終於來了!”劉邦幾乎落淚,“要是沒有你,我往後可真不知如何是好!”  張良收了收韁繩,氣喘籲籲道:“沛公言重了,此地不便久留,我們快些走罷。”  劉邦點頭應著,翻身上馬,然後看了一眼張良身後的西門厭,整個人都生生愣住,眼中的血絲都在突突跳動——  “怎麽了?”張良隱約察覺不對。  劉邦指著西門厭,問:  “他,還活著麽?”  西門厭的後背,插滿了箭羽。  張良恍然明白什麽,回身望去,背後的人卻脫力摔下馬背。  轟!  張良心頭被什麽狠狠敲了一記,在馬上頹然坐著,失神了好半晌。  震撼後世的鴻門宴讓劉邦逃過一劫,隨後,項羽關中稱王,楚霸王衣錦還鄉。效仿周文王,將天下分封給幾路諸侯。韓成亦得了一塊地,張良理應輔佐他。隻不料他回去的第二日,韓成便斃天了。  “子房,項羽入關的那一日,鹹陽起了大火。我特意駕馬去瞧,委實解氣。你看,嬴政那樣不可一世,阿房宮那樣輝煌,不還是化成一團焦土麽?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笑了許久,待累了,倦了,才慢慢停下,落寞道,“其實,眾生茫茫,再如何光鮮,最後都是一團焦土的命,嬴政如此,我也如此。”  說完這句話,他便與世長辭。隻是唇角噙著一絲笑,似是無比滿足,大抵,是想著馬上要見到千乘了罷。  張良替他闔上眼皮,整理發冠衣襟,又跪下深深一拜,才出門去喊下人。  那之後,他便一心跟隨劉邦。他知道,暴秦雖亡,但戰爭並未結束。分封諸侯的製度始終不適合一個要興起發展的國家,若按照分封製繼續下去,十幾年之後,九州大陸上又要上演一場戰國爭雄,百姓沒有安寧之日。  所以,必須有一個人站出來,一統天下。  顯然,這人不是項羽。  張良返回漢地,建議劉邦養精蓄銳,先接下項羽封給他的漢王頭銜,再燒毀楚漢之間的所有棧道,以表不犯楚地的決心。  一連串事件下來,項羽才終於放下疑心,讓漢營的人得了幾個寧日。  “厭師兄,好些了麽?”  那天,昏睡了半個月的西門厭終於睜了眼,張良放下手中竹簡,輕聲詢問。  西門厭抬了抬眼皮,“嗯。”  張良探著他的額頭,溫度還是有些高,於是道:“還有些發熱,過會兒再喝些藥,大抵就痊愈了。”  西門厭背後千瘡百孔,纏滿了繃帶,哀怨道:“你不掛心我。”  張良一愣——這個冷冰冰的木頭何時會說這種埋怨的話。  於是問:“此話怎講?”  西門厭還未完全清醒,隻半夢半醒道:“以前韓非受傷,你會急哭。”  張良眼中的哀傷轉瞬即逝,聲音緩了緩,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從他走後,我再沒流過眼淚。”  “借口......”  空氣靜默了一瞬,張良被他直勾勾地看著頗有些不自然,於是起身,“要喝水麽?我給你倒。”  話音剛落,就被人猛地拽回去。  “哎!”  西門厭也不管傷口是否會崩開,緊緊把人禁錮在懷裏,埋在他發間,深深道:  “讓我抱一會兒......”  固執成性的男人,頭一回像個孩子。  張良下意識抗拒,又怕牽扯到他的傷口,動作不敢很大,“厭師兄莫要這樣,我不習慣。”  西門厭仍是沒有放手,道:“我沒娶過妻子。”  張良垂眸,“我知道。”  “我一直騙你。”  “我知道。”  “我比任何人都在乎你。”  “我......知道。”  西門厭喉頭滾動,閉眸,痛苦地呢喃:“陪在你身旁的人,不能是我麽?”  張良的眸子動了動,許久許久,才開口道:  “普天之下,隻有一個韓非。”  過後好些年,有人問張良,韓非與西門厭在他心裏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他道:“韓兄是我今生最愛的人,厭師兄......是我最愧疚的人。”第83章 大結局(上)  公元前206年,局勢動蕩,項羽南征北戰,一麵平亂一麵擴充領土。劉邦拜韓信為大將軍,再拜張良為軍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為期四年的楚漢之爭拉開帷幕。  軍師並非一朝一夕練成,千古謀聖也並非是彈指揮間所成就。張良曆經幾十年的戰亂,見證了秦末漢初的興衰榮敗,也熬出一身的病痛。  軍師營帳的燈火時常亮到半夜,偶爾還穿出撕心裂肺的咳嗽。有一回,西門厭怒極了,將他的兵書燈油都扔下山。  “這些兵書你都背得滾瓜爛熟,再看下去有什麽用!你多睡一個時辰,外麵的領地不會少一寸!”  氣得張良一個人提著燈去山腳下找,三個月沒跟他講話。  西門厭拗不過他,最後還是妥協,晚上熬夜再不阻攔,隻是學了人家的小廝,盯著他吃東西。  在遇到張良之前,西門厭是一個很沒有耐性的人。  楚漢相爭了四年之久,待到公元前202年,項羽兵敗如山倒,節節退到垓下,漢軍已成合圍之勢。  項羽退到烏江邊上,恨恨道:  “劉邦小兒,若不是當日我在鴻門宴上放你一馬,你豈能有今日!若張子房效忠在我麾下,你豈能有今天!”  劉邦身披盔甲,跨在良駒之上,高聲道:“我憑‘謙卑’二字,便配得上今 天。我先知蕭何,後識子房,再拜韓信。此三人我皆視為親友恩師,從不生疑埋怨。反觀你,韓信先至你麾下你卻不用。範增智謀過人,你卻因為小小計謀將其遣送還鄉。自負自傲,從來看不上他人之力。如此肚量,你活該今日!”  項羽是打心眼裏看不起劉邦,也正是因為被看不起之人打敗,他才更加氣憤,“我力可拔山,氣可蓋世。汝爾小人,不過投機取巧!”  劉邦眼睛一虛,“你之英勇,的確千古無二。不過,一人英勇,可贏十人百人,千萬人英勇,方可贏天下。我劉邦要做的,是後者。”  項羽愣了愣,抬手望向茫茫烏江,灰沉沉的煙霧籠罩在灰沉沉的江麵上,看不到遠處,視野萬分陰暗。  勝負分明之時,勝者說的廢話都是真理,敗者說的真理都是廢話。  漢軍如洪水湧去,項羽氣結,將手中兵器在半空一掄,鮮血迸濺,無人能夠近身。  少頃,他將湧上來的漢軍殺成了一堆屍體山,仰天長嘯:  “即便今日我死,也是西楚霸王——”  一聲氣壯山河的呐喊,在烏江穿蕩了好幾個來回。  噅————  劉邦的坐騎受驚,前蹄揚起八尺高度,六個士兵前去拉扯,才堪堪製止。  項羽心底裏有股勇士的氣節,即便身首異處,也要自己做主。於是他麵朝烏江,逆著苦澀江風,在遍地殘骸屍首的岸上,拔劍自刎。  他終年三十歲,在馬背上征戰了一生,也在戰爭中結束自己的生命。  想想也對,除了沙場,又有哪裏能置他於死地?  次日,漢軍清理戰場,在項羽的將軍帳不遠處,發現了一具女屍,安詳地躺在盛開的彼岸花中,美得不可方物。  她的名字,叫虞姬。  張良得了士兵的稟報,請示劉邦:項羽的屍身雖已有安排,但能否將其常穿的鎧甲,與虞姬同葬一處。  劉邦想了想,準了。  隨著項羽戰死,楚漢之爭這本書也翻到最後一頁。千古是非心,一夕漁樵話。經曆這些戰事的人們雖然驚心動魄,但百年後為人提起,不過是說書人口中的幾個人物,尋常百姓聽了去,多了個茶前飯後的談資。  天下歸元,張良這麽些年的忙碌也終於有了成果。  遙想當年,他五歲時說“想當種樹的人”,當時隻道是童言無忌,卻不想一語成讖。  在少年時分影響他最甚的人,在最好的年華逝去。之後的他,艱苦,忙碌,一半是為了實現他們的夢,一半是為了跟老天爺賭氣。看看,他張良原來可以做到這地步,看看,韓非生前顧惜之人可以做到這地步。  那些瞧不起韓非的人乃至瞧不起韓國的人,活該去後悔一輩子!  隻是現在年紀大了,這些想法也就淡了。情感不再那麽濃烈,小孩子賭氣的思想也漸漸褪去。  他心裏那處溫熱的港灣,自己知道便成,沒必要讓旁人知曉。  韓非在他腦海裏生活了幾十年,模樣甚至有些模糊,卻有兩句話讓他印象最深:  其一,“若我以萬裏江山為聘,子房會答應麽?”  其二,“無論做什麽,定要先為民,再為君。”  他回顧這一生,認為自己完成的還算不錯。  故而,沒必要貪戀立朝之後的榮華。開朝沒多久,他便以體弱多病為由,辭官還鄉。劉邦再三挽留,也無濟於事。  .............................  回去的路上,張良看著身後常年相伴的那人。  “厭師兄,無官一身輕,我現在與世無爭,你不用再擔心我的安危。”  言下之意,是時候分別了。  西門厭駕馬行在他身側,道:“不行。”  張良語重心長,“你跟著我一日,我便愧疚一日。我沒辦法給你答複,你繼續這樣又是何苦?”  西門厭眼睛不動臉不動,“我不覺得苦。”  張良連連搖頭,“我替你苦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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