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有那麽一瞬間沒反應過來,等想明白他說了什麽,連忙說著“不用不用我自己來”,跑去抱碗筷又跑到鍋邊坐下,張羅著給曉星塵添飯。  曉星塵沒把碗給他,自己舀了飯安安靜靜地吃,薛洋本隻打算吃幾口青菜就算了,可往飯鍋裏瞥了一眼,發現曉星塵煮的是兩人份的米。  薛洋默默添了飯,吃了幾口停下了,看著曉星塵說:“多謝道長。”  曉星塵筷子一頓,搖搖頭,避重就輕道:“我不至於短你一口飯,再說這米也是你去買的……沒什麽好謝的。”  然而薛洋知道曉星塵已經對他做出最大讓步了,他扯著嘴角想笑,不知怎的眼眶一熱,到底沒笑出來,千言萬語化作了一聲歎息,和碗裏米飯的熱氣消散在空氣中。第十八章  不管今後要怎樣,今天既然已經到了義莊,夜裏就不必再露宿野外。薛洋提前把床鋪好了,到了該歇息的時間,他抱來幹稻草,問曉星塵:“道長,我可以睡屋裏嗎?不占地方,也不離你太近,可以嗎?”  薛洋已經站到離床最遠的角落去了,曉星塵聽著聲音判斷了一下距離,張了張嘴,最後說:“隨你。”  薛洋就很是高興地鋪稻草,完全不覺得自己被攆到地上有什麽委屈的。夜裏他仔細聽著曉星塵細微而平穩的呼吸聲,調整自己的呼吸直到和曉星塵的重合,這才漸漸安睡。  曉星塵回到義莊之後就沒有再外出夜獵,薛洋一開始以為他是走累了要歇一歇,隔了好幾日才發現曉星塵每到夜裏就到門邊徘徊,白天的時候也經常坐著發呆,霜華劍被冷落在一邊,平白黯淡了許多。  這夜蟬聲響徹,曉星塵睡夢中察覺到霜華有異動,他按住劍猛地坐起,過了會兒穿鞋下床,隨意披上外衫便往外走。曉星塵沒聽到薛洋的動靜,也不欲與他同進同出,靜悄悄提著劍走進院中。  曉星塵順著霜華的指引徑直走到門邊,在義莊高高的門檻邊停了下來,劍身躁動想喚他出去除魔,可他像走屍一樣被門檻攔住,僵在原地遲遲邁不開腿。  霜華劍越發異常,曉星塵聽到一個拖遝的腳步聲靠近,抿緊嘴唇立在門內。  那腳步聲的主人在曉星塵隔著不足一劍距離的地方停下,不再往前。  曉星塵握著霜華的手微微沁汗,他吞咽了一下,忽而低聲問:“有人嗎?”  那腳步聲再次響起,這回卻快了很多,甚至帶起風來,直往曉星塵身上撲,曉星塵急退回院內,揮劍阻擋對方豺狼惡犬般狠辣的偷襲,“鏘”一聲擋住一劍後,曉星塵率先跳開停下攻勢,再開口已隱隱有了怒火:“薛洋!你什麽意思?”  薛洋收起降災,拂了拂麵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道:“‘有人嗎?’……虧你問的出這種問題。”  他尾音微揚,讓人覺得這話是笑著說出來的,然而他眼裏卻很冷,看著曉星塵時毫無笑意。  “你的劍分明沒有問題,為什麽不在我走到你麵前的時候就殺了我?”薛洋一步步走過去,霜華劍異動更甚,曉星塵隻冷著臉不曾提劍。  “你知不知道,如果站在你麵前的不是我,是真的走屍,甚至是更高階的凶屍,你是活不到現在的。”薛洋用降災點了點不安分的霜華劍,冷聲問,“你明知道有危險,為什麽不動手?”  曉星塵咬緊牙關,半晌,從嘴裏迸出幾個字:“解藥呢?”  薛洋愣了下,曉星塵又極為壓抑地恨聲問他:“為什麽中了毒還不服解藥?”  這麽早就吃解藥,不是白嗆這麽多屍毒粉了?薛洋不知怎麽有點心虛,一邊慢吞吞地翻出乾坤袋找解藥一邊說:“這有什麽,又死不了……我還以為你不在乎呢……”  曉星塵沉默了很久,忽然聽見什麽東西掉落在地的聲音,他死死握住劍柄,側頭向著薛洋的方向,壓低聲音問:“怎麽回事?”  薛洋看了看有些僵硬的手指,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小藥瓶,有些無奈:“中毒有點深,沒打開藥瓶子。”  早知道剛剛就不等毒發等那麽久了,這下玩脫了。  曉星塵沒說話,腳尖微微轉向薛洋,薛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對曉星塵露了個笑臉:“道長,我現在亂動,屍毒在身體裏竄得更快,你幫我拿解藥行嗎?”  沒等曉星塵回答,他又改口:“算了算了,不麻煩了。你再等等吧,用不了多久,等我徹底變成走屍了,你一劍殺了我還更省事些。”  曉星塵循聲顧自走到薛洋跟前,蹲下摸到掉落在地的小藥瓶,拔了瓶塞在手裏倒了一顆小丹丸,頓了下,沒好氣地開口:“已經拿出來了,自己吃。”  道長對著自己生氣的次數真是數都數不過來了,明明這麽好脾氣的人,幾次三番被薛洋氣得沒法好好說話,薛洋不敢再惹他不快,從曉星塵手裏把解藥接過去,囫圇咽下,沒一會兒就感到身體鬆快了。  “謝謝道長。”薛洋把解藥收好,低頭想了想,說,“你又救了我一回。”  曉星塵不想跟他有更多牽扯,道:“舉手之勞罷了,談不上救。”  薛洋緊追不放:“那我也還是多欠了你的人情,怕是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曉星塵拿這潑皮無法,轉身往屋裏走,不願再繼續這場鬧劇,可薛洋還不住嘴,跟在他身後喋喋不休:“曉星塵,金家早在一年前就放出消息,說已經清理門戶把我殺了,我在世人眼裏已經是個死人了,現在隻有你知道我還活著。”  曉星塵停下腳步,緊皺眉頭:“你想說什麽?”  薛洋繞到他麵前看了他一會兒,見曉星塵眼上的繃帶又暈著兩汪淺淺的血印,心下甚痛。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對曉星塵說:“曉星塵,我不做薛洋了,我做你的眼睛,我保證,不會讓你錯殺任何人。”第十九章  曉星塵沒想到薛洋會這麽說,愣了好久,才慢慢搖頭道:“不必了,你我……”  “道不同不相為謀。”薛洋接話,“我知道你又想說這個,你肯定不願意我跟著你。”  曉星塵不吭聲。  薛洋又說:“那你願意要我的眼睛嗎?我把眼睛還你,隻要你別因為我的緣故跟你自己過不去,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曉星塵退後一步,還是搖頭。  薛洋感到無力,他低下頭問,“那你到底想要我怎麽做呢?”  曉星塵默了半晌,說:“我要你別再跟著我。”  薛洋想都沒想就拒絕他:“這個不行。除了這個,別的都可以。”  曉星塵也沒指望他答應,薛洋說的再好聽,對他而言也不過是空話,他並不放在心上,說了句“那就不必再問我要什麽了”,拂袖走進屋內,回床上躺下了。  薛洋也知道自己現在在道長心裏的地位還不如路邊的一顆草,他關了門到自己的褥子上坐好,看著投進屋內的一點點月影,目光有些散,語氣也很頹唐:“……我不太懂你,不懂為什麽你明知道不會有那麽多活屍傻到不知道說句話求饒,還是會為那一丁點的可能猶豫不決,甚至把自己置於危險之中。”  “我知道我們不同道,我這輩子都學不會你那樣的慈悲心腸。”薛洋慢慢說著,“我就是個小人,心胸狹隘,睚眥必報,自己過得不好就想別人也過不好。”  “但我對你……”薛洋頓了下,小聲說,“我對你沒有壞心,我再不如意,也想你能過得好。”  曉星塵淡淡開口:“那你就不要再強人所難了,我一個人就過得很好。”  “你一個人連活屍走屍都分不清,劍都不敢用,怎麽過得好?”薛洋急了一下,說完覺得自己這樣太虛偽了,又有些自暴自棄,頹然解釋道,“我以前是想過害你,可是我沒有那麽做……我沒對什麽人好過,也沒想過要對誰好,唯獨想要讓你開心一點,也做不好,總會惹你生氣……我說你要什麽我都給你,不是哄你的,但是你讓我不要再糾纏,我真的做不到。曉星塵,你不明白,可我自己清楚得很,除非我死,不然我不會離開,你實在不想被我糾纏,可以殺了我。我是沒辦法自己走,但如果你想要我的命,我能二話不說把脖子送上來,隻要你能好受一點。”  “……可是我也知道,殺了我並不會讓你好受。”薛洋翻身躺下,眼睛還向著曉星塵,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說,“你不殺我,是因為我太狡猾,利用了你的好心,是我的錯,不怪你,你打我罵我恨我怨我都好,不要鑽牛角尖自責。你想殺我隨時可以動手,不願意跟我說話就不說,當我不存在也行,就是別趕我走了……”  曉星塵疲憊道:“你這又是何苦?”  “道長給我糖吃,哪來的苦。”薛洋笑了笑。  曉星塵本想提醒他,道長已經很久沒給他買糖了,他這不過是自欺欺人,可話在嘴裏打了好幾個轉,還是沒說出來。  薛洋說完卻回味起前些日子每天都有的糖果來,他看著曉星塵的背影,悄悄捂住自己的胸口這位置在上一世本是屬於鎖靈囊的,他把曉星塵的散魂貼心而放,捂了八年也沒把曉星塵重新捂暖,這一世這裏放了一隻普通的錦囊,裏麵隻裝了一顆糖球,卻被他的體溫熱得化了好幾次又凝固,已經不是原先的形狀了。  這是曉星塵在發現他是薛洋之前給他的最後一顆糖。他從得知自己重生的第一天就總有莫名的危機感,收到糖會先攢一攢,等第二天的糖到手了,才敢把前一天的糖吃掉,為的就是防備哪天道長不給他糖了,他還能有點甜味傍身,還能騙騙自己說,道長也是疼過他的,自己不至於一無所有。  ……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還不及上一世的時間長。  薛洋隔著衣服按了按,確認東西還在,稍安下心,慢慢閉上了眼睛。  此後沒幾天,曉星塵開始外出夜獵,薛洋一如既往地跟著,哪怕曉星塵明明白白拒絕過不要他當自己的眼睛,薛洋也兢兢業業為他觀察好周圍的情況,再一一轉告給他:走屍有幾個,都在哪些方向,距離多遠,動作快慢,大概是什麽時候屍變的,連他們的穿著和身量都全部報備,事無巨細,通通說給曉星塵聽。  一開始曉星塵對薛洋的固執感到很無奈,也不是那麽信任薛洋,對他的話裝作聽不見,想讓這小子知難而退不要對他做些無用功,可薛洋毫不氣餒,話不見少不說,還會在他猶豫時直接出手幫忙,把他身邊的威脅一一鏟除,誓把曉星塵的事管到底的模樣。  曉星塵說著與薛洋不同道,還是被薛洋纏著一路同行,漸漸就麻木了,薛洋跟他說話,他也不像之前那樣不理不睬或者氣急敗壞,偶爾也會心平氣和回個一兩句,實在不知道說什麽也會把話聽完,而這樣的待遇對薛洋來說已經是意料之外的好。第二十章  夏去秋來,蟬鳴蛙聲響徹半夏又響過初秋,終於在秋末漸漸停歇,幾場秋雨過後,燥人的秋老虎也徹底不見了影子。薛洋某個早上起床打掃院子,掃出一堆落葉,他抬頭看著站在門邊發呆的曉星塵,看到他伸手試探著接住了傾斜投射的晨光,驀地想起,距他們第一次到義城已一年有餘,薛洋重生而來與他重逢也有一年了。  這一年過得並不是那麽順心如意,但薛洋看著或冷淡或氣惱的道長,總能體會到一點歲月靜好的安穩來。薛洋半生漂泊,作為重生之人更是無可依靠,他隻有在曉星塵身邊才能稍稍喘口氣,然後靠著這口氣活下去。曉星塵是他的歸處,所以他才不能放開這個人,也不能放過他自己這是薛洋每看曉星塵一眼,都會體會到的改變不了的事實。  連下了幾天雨,這日終於放晴,到了夜裏月明星稀,他們出門夜獵,直奔義城外一處小山而去。此山離義城不遠,不高,但地勢較為陡峭,樹木成嶺,曉星塵先前甚少來此,薛洋走在前麵也小心探著路。  空氣中還殘留著雨水被陽光蒸曬後的腥氣,二人在一雜草叢生的羊腸小道上摸索前行。行至一處,曉星塵駐足握住了劍柄,薛洋也跟著停下來,等了一會兒,林中搖搖晃晃冒出幾個動作僵硬的人影。  曉星塵微微側耳,薛洋走到他身邊,老實說:“是普通的走屍,數量不多,費不了多少事。”  又把他往平地引了引,道:“此處環境複雜,你多當心。”  曉星塵略一點頭,提劍而上,薛洋也緊隨其後加入戰局。他跟著曉星塵出門從不搶功戀戰,倒也想過幫曉星塵把所有走屍妖魔都解決掉,但是覺得曉星塵大概不喜歡他這麽做,也就歇了心思,幫曉星塵看著,隻分擔一部分,老老實實當陪襯。  今天也一樣,薛洋殺了三五個走屍就停手,看那邊曉星塵也快結束了,一邊朝他走一邊順手斬殺一個離自己最近的走屍。  兩人確定清理幹淨後都收了劍,轉身往回走。本來一切順利,薛洋還打算找話跟曉星塵聊天,忽然聽到“哢嚓”一聲,薛洋回頭看到曉星塵踩到了一根長在陡坡邊的淩空的樹枝,還沒來得及拉他,方圓半丈的泥土已然鬆散垮塌,曉星塵身子一歪,向著斜坡栽去。  薛洋幾乎在他往下滾落的瞬間就撲過去抱住了曉星塵,他死死護住曉星塵的腦袋和後心,兩人抱成一團在遍布亂石枯枝的斜坡上滾出老遠,最後薛洋後背狠砸上一截樹樁,他們才堪堪停下。  薛洋被撞得有點懵,抱著曉星塵的手也失了力,曉星塵大半個身子壓在薛洋身上,衣服多有刮擦,但是人並無大礙,他率先回過神摸索著坐起身,薛洋頭昏腦脹緩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東西就猛地彈坐起來,抓著曉星塵的肩膀胳膊上下查看:“你怎麽樣?……手上怎麽全是血?傷到哪裏了?”  曉星塵像是呆住了,薛洋看他滿手鮮血又一時找不到傷口,急得吼了他一句:“曉星塵!說話!傷到哪裏了?!”  曉星塵被他吼得一僵,張了張嘴,神情有些古怪:“……這不是我的血。”  薛洋沒反應過來,曉星塵輕輕掙開他的桎梏,慢慢往旁邊摸去,他摸到了薛洋的一條腿,以及一根穿過小腿的拇指粗的斷枝。  曉星塵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抖:“薛洋,這是你的血。”  薛洋愣了一下,借著月色看了一眼自己被刺穿的小腿,又看向曉星塵,問他:“你傷到哪裏了?”  曉星塵不是第一次覺得跟薛洋難以溝通,但還是感到疲憊,他道:“我沒有受傷!受傷的人是你!這麽多血全是你一個人的!”  薛洋不知道自己怎麽又惹道長生氣了,撕了幾條衣服邊角拿在手裏,伸手眼也不眨地把那截斷枝拔出來,再把幾條破布粗略綁在傷腿上,止住汩汩的鮮血,說:“沒傷著骨頭,養養就好了。你真的沒事嗎?”  曉星塵摸了下才知道他竟一聲不吭自己拔了樹枝還胡亂包紮上了,咬了咬牙,一言不發從道袍上撕下幾條白布,又給他綁了兩圈,綁完就站了起來。  薛洋拉住他的衣角:“道長……”  曉星塵一聽到他這種語氣喊道長就來氣,粗聲強調一遍:“我沒事!”  薛洋看他動作的確麻利,不像是有事的樣子,這才鬆了手,說:“沒事就好。”  薛洋撐地趔趄著爬起來,曉星塵伸手扶他一把,薛洋勉強站穩了,說:“那我們快回去吧。”  剛才大部分撞擊都被薛洋擋下了,除了腿上,他肯定還有別處也受了傷,可他像感覺不到痛似的,說話比曉星塵還輕鬆,不說疼,連悶哼都不曾發出,曉星塵也隻在扶著他走路時,因著他跛腿,才確定他是真的被樹枝穿過小腿,並非自己的錯覺。  曉星塵問清兩人已經直接從半山腰滾到了山腳,再走一段就能到大路上了,扶著薛洋走了兩步就停下來,把後背對著薛洋,半蹲了下去。  薛洋訝然:“你……”  “我背你走。”曉星塵說。  薛洋遲疑了一下,慢慢爬到曉星塵背上,看道長把他穩穩地背起來,一步步走向歸去的路。第二十一章  曉星塵到了熟悉的大路上就走得快了些,薛洋不一會兒看到他額頭沁出汗,伸手幫他擦了擦,想了想,輕聲問:“道長,你走得這麽急,是擔心我嗎?”  曉星塵悶頭走路沒回他。  薛洋就當道長默認了,顧自勸解道:“你不用著急,我命硬著呢,這麽點小傷死不了,你慢點走也行。要是累了,就放我下來……”  “薛洋。”曉星塵道,腳步不停,“你不知道疼是不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魔道祖師薛曉同人——星沉大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Healer水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Healer水吉並收藏魔道祖師薛曉同人——星沉大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