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剩下的糖再作交換。”


    林夜白每次代言都會收到很多贈品, 這次收到的糖可以把整個慈恩寺都堆滿。


    資本家們最會做生意,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送出去的這把糖, 叫試吃。


    為了防止舍身佛不信, 林夜白從袖中倒出許多糖果,堆成小小一座糖果山。


    “你不要騙我。”舍身佛再度開口, 聲音平靜。


    或許是因為林夜白神情太真摯,或許是因為長成這樣的人不可能做出騙人這種卑鄙之事……舍身佛忽然願意再信林夜白一回,祂願意相信這把糖沒有任何問題, 沒有陷阱。


    如果林夜白真的沒有騙他, 也許可以交個朋友。二者之間並沒有生死大仇, 還有轉圜的機會。


    巨大的佛像忽然動了,原本割肉稱量的那隻手,將刀放下, 伸到林夜白麵前來。


    林夜白將第一次送出去的糖放在舍身佛掌心, 雖然這把糖是無償贈送的, 林夜白仍然有所收獲。


    舍身佛還是爆出了一個小小的信息, 隻有那執刀割肉的手才是舍身佛的真身。所以才用這隻手來接,祂願意用自己的手親自接納這無償的善意。


    林夜白猜測,那些扭曲的手臂、奇怪的肢體全都是後來信徒上供的供品,上供的信徒太多,才逐漸形成這種類似“千手觀音”的形態。


    信徒們不僅上供手臂、大腿,還獻祭各種器官,這就導致舍身佛的法相顯得尤其詭異。


    舍身佛伸出的手常年鮮血淋漓,不知祂在割取自己血肉時,心中在想什麽,才能露出如此慈悲的表情。


    舍身佛整個佛像已經被外麵世界的碎片鍍過一層黑光,現在通體漆黑,神光暗藏,隻有這隻手殘留著鮮血。


    林夜白指尖輕觸,血仍溫熱。


    他將糖放好,一觸即分。


    “你說眾生皆苦,那你算是眾生,還是已經超脫而出?”林夜白問。


    “我以前是眾生,如今已經成佛。”舍身佛看著手中那一把糖,不知在想什麽。


    “馬金蓮還在,你還不能算功德圓滿。”林夜白看出,現在舍身佛至少還有一苦——求不得。


    “馬金蓮……”舍身佛複述了一遍這個名字,忽然笑了笑。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祂的名字。


    名字很重要,會讓人產生歸屬感。一旦有了名字,在這世間行走時,就有了獨特的痕跡。


    給予名字的人,往往對被取名者意義非凡。所以舍身佛……總是忍不住對林夜白更好一些。


    “他不能阻我的路。”舍身佛仍然平靜,卻有種難言的霸氣。


    即使這段時間馬金蓮成長的很快,也無法影響大局。舍身佛擁有的是漫長時光的沉澱,一縷善念無法左右最終結果。


    “吃糖。”林夜白打斷舍身佛的裝x過程。


    雖然在這個副本地圖裏,舍身佛很厲害。林夜白已經見過太多高等生物,不僅毫無波動還想笑。


    舍身佛安靜下來,竟然下意識選擇了服從。祂自身並沒有發現這一變化,一時間慈恩寺的氣氛有些微妙。


    【軟軟貓耳朵】:崽崽的好大兒


    【咕咕雞】:祂還是孝了


    舍身佛也按照林夜白的順序開始吃糖,第一顆是橘子軟糖。


    剛吃下去很甜,咬開之後,裏麵的橘子夾心流出來,很酸,正好與之前的甜味中和。


    不知何時,慈恩寺內已經變了。


    一對夫婦抱著新生的幼兒,露出喜悅的笑容。他們生了四個女兒以後,終於生下了唯一的兒子。這是他們來之不易的寶貝,所以這個孩子取名叫金寶。


    金寶小時候受盡寵愛,家裏所有人都把最好的讓給他,四個姐姐吃的總是清水米湯,再就是野菜疙瘩,而金寶每天都有雞蛋吃,有時候還能吃上滿滿一碗肉。


    直到姐姐餓暈,金寶才意識到不該這樣。他悄悄地藏了食物分給姐姐,如果被父母發現,姐姐們就要挨一頓打。


    金寶仍然吃得很好,他卻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沒心沒肺的開心了。


    大旱,糧食歉收,就連金寶也過上了忍饑挨餓的生活。家裏的姐姐們一個又一個的賣出去,變成了飯桌上的米糧。


    金寶食不知味,出生時天然帶來的那一股喜悅已經不剩多少,心中酸澀難言,淚眼婆娑看著空蕩蕩的堂屋。


    人生八苦——生苦。


    因為不能自主選擇被生下來,隻能被動承受自己的一生。拿著一個隨機的開頭,慢慢把後麵的路走完。


    ……


    這些畫麵就像電影幕布一樣,林夜白手邊坐著一個身穿白衣的和尚,麵容清秀,氣質溫潤,眉目間籠罩著一股慈悲意味。


    白衣和尚接著又吃第二顆糖,大白兔奶糖。軟綿綿的奶糖融化得很快,這是個不可逆的過程。


    金寶的父母老得很快,再也耕不動地,也幹不了多少農活,他們的臉上長了很多皺紋,再也想象不出昔年的樣貌。


    不管是王公貴族還是販夫走卒,都要老的。


    “老了老了……”


    伴隨著歎息,漸漸消失在人間。


    人生八苦——老苦。


    因為人總是要老的,首先看著別人老去,不希望他們變老,但徒勞無功。後來看著自己老去,就像漸漸融化的奶糖,最後什麽也不剩。


    ……


    第三顆糖是花生牛軋糖,外麵有層糯米紙,可以防止粘手,但花生牛紮糖吃進嘴裏,容易粘牙。如果喜歡上它的口感,就算粘牙也算不得什麽了。


    大旱之後有大雨,金寶生病了。


    他病得昏昏沉沉,睜不開眼睛,就像一片落在水中的葉子,隻能任由流水將他推起,或者沉沒。病痛如附骨之蛆,也像粘在牙齒上的糖。


    村裏人都說這是瘟疫,因為像金寶這樣的病人已經死了很多,還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咳嗽,無休無止的咳嗽,直到咳出血水,僵在床上。


    得了瘟疫的人,什麽地方都去不了,關在屋子裏等著一小碗,可能有也可能沒有的藥湯。


    金寶的父母在外又跪又求,總算求到了太醫們分發的藥丸,立刻帶回來給金寶吃,祈求奇跡發生。


    金寶還沒醒,父母已經開始咳血,步履蹣跚,離開了他們的小院。


    人生八苦——病苦。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花生牛軋糖剛吃下去的時候存在感最強,後續就一直沾在那裏。


    ……


    第四顆是芒果軟糖,咬下去全是細碎的白糖顆粒,後續就是芒果的酸。


    金寶的父母死了,再也沒睜開眼睛。金寶花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才送他們下葬。


    初時還不覺得父母死後有什麽變化,因為這個時候的金寶已經是少年了,他會自己做飯、自己耕地,他已經能照顧好自己。


    直到他做好飯拿碗的時候,隻拿了一個;直到他自己補衣服紮到手時,想到坐在那裏絮絮叨叨替他縫補的人;直到他打了二兩酒,卻不適應辛辣的酒味,想起那小口小口喝酒的人……


    細碎且酸楚。


    人生八苦——死苦。


    最開始總是在為其他人的死而苦,最後自己快死時,如果有人為自己的死而苦,這是一種苦。如果沒有人為自己的死而苦,這也是一種苦。


    ……


    第五顆糖是跳跳糖,舍身佛還是第一次吃到這樣的糖,不太能適應那種糖粒四處跳動的感覺,微微皺眉。


    金寶喜歡上了鄰家姑娘,那個姑娘會悄悄看他,然後紅了耳朵,又或者悄悄地為他做一雙鞋。


    每次看到姑娘時,金寶的心裏就像揣了一隻小兔子,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但金寶一無所有,他沒有銀兩,不能讓姑娘的哥哥娶到媳婦,所以姑娘嫁給了旁人。


    金寶去了姑娘出嫁的酒席,回來的時候忽然覺得心不會再那樣跳了。


    人生八苦——愛別離苦。


    人從出生到死亡相聚總是少數,離別是常態。這是一個慢慢的、持續的與所有人離別的過程。最開始感情深厚,心中時常記掛,後來漸漸失去了最初的熱忱,徹底凝滯。就像跳跳糖跳完之後,隻剩不算美味的糖渣一樣。


    ……


    第六顆糖是黑糖話梅糖,舍身佛同樣沒有吃過,仍然皺眉,不過黑糖甜得有些厚重,甚至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舍身佛眉頭微微舒展。


    金寶想賺很多銀兩,他不甘心麵朝黃土背朝天,不甘心守著兩口薄田過日子。


    他學著進些貨物販賣,去了越來越多的地方,因為各地的物價不同,他發了一筆小財。但商籍低賤,就算是縣衙的捕頭都能訛他一筆。


    金寶買了商鋪,生意越做越大,行商的路上遇到了劫匪,辛辛苦苦攢來的家底,一朝成空。腿也被劫匪打斷了,狼狽地在地上爬,爬進了一家破廟,抬頭看著佛像,心生怨恨。


    為什麽遇到這些的是他?他恨不得那些劫匪全都暴斃。


    滿腔恨意,徒勞無功。他白手起家,反而比上次賺得更多,他給自己買通了後台,平時修橋補路,行善積德,也想過要找那群劫匪報仇。轉頭發現,劫匪正是後台麾下的人手。他每年付的錢銀,變成了劫匪們享用的酒肉。


    人生八苦——怨憎會苦。


    與怨憎的人在同一個屋簷下,時時相會,進退兩難,就是怨憎會。甜與酸本來是兩種不同的味道,黑糖話梅糖卻將它們融合在一起,甜中有酸,酸中有甜,正如怨憎會。


    …


    第七顆糖是紫皮糖,巧克力漿也是舍身佛從未接觸過的食物,有種奇異的香氣,甜味綻放得很突然,消失得也很快。


    金寶又遇到了喜歡的姑娘,她正好是金寶投靠的後台,那個六十歲知府的小妾。偶爾相見,匆匆一瞥。


    已經沒有最初的心動,金寶仍然為她做事,助她爭寵,為她的兒女尋找良師……


    金寶搜集罪證想告發知府,還沒來得及送出去,內宅就有人說他與小妾有私情。小妾說他是下人,起了歹心。


    金寶下了大牢,險死環生,帶著罪證去京城告發,最後知府穩坐官位,毫發無損。


    他一生所求皆不得,從來如此。


    人生八苦——求不得苦。


    一生難得遂意,總在空歡喜。


    ……


    第八顆糖是陳皮糖,劇烈的酸。舍身佛好像更適合這種味道,神色已經沉靜下來。


    金寶從京中出來,剃度出家。這時他還算年輕,身體已經孱弱。他想著自己的一生,一件事也沒有做好。不甘不願不滿。住持隻讓他放下,無欲無求,煩惱自空。


    金寶在寺院中呆了很多年,從剛剃度的和尚,到白眉老住持,成為京中有得聖僧。所有人都說他無欲無求,隻有他自己知道,心中的火焰從未平息過。


    人生八苦——五蘊熾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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