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舒渠歎了口氣:“白姑娘, 恐怕是不成了。”


    白璘許久沒有說話, 一雙秀美雙目盯著眼前的藍龍,直到對方尷尬地扯出一絲笑來,她才如夢初醒, 低下頭道:“看你們的反應,魔蛟沒有說謊, 他胸腹處的金鱗真是金龍前輩所授……”


    她停頓了片刻, 雖不知道鱗片的含義,但大抵也能猜出幾分。


    “想來是個很重要的東西。”


    藍舒渠沒有說話,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幾年金龍在外不歸, 靈山上下都在流傳著他的去向。然而他可以確定的是:整座山的龍想破腦袋也猜不出金龍是在外麵忙活著送鱗片的事。


    “當真是世事難料。”


    雷池一戰,她作為唯一的觀戰者, 親眼目睹過龍蛟雙方的激烈爭鬥。


    那樣的兩方人物, 究竟是如何能在經曆生死之戰後, 突然有了交集?


    猛然間,她想起在沂山王村時, 跟隨在蛟身側的男人。本以為那是蛟找來的幫手, 現在看來……十之八九是金龍晉明。


    她恍然道:“原來如此。”


    見白璘麵色不對,藍舒渠道:“白姑娘,當日晉明出手相助, 絕非圖求回報。”他沉吟片刻,接著道:“若你……執意想要了結因果,今日就此作罷,便是抵了他對你的恩情。”


    白璘問:“……那鱗片意味著什麽?”


    藍舒渠正色道:“意味著靈山不會主動與蛟為敵。”


    白璘複雜地看著他:“即便他殘害眾靈, 橫行上妖界,犯下諸多惡事?”


    藍舒渠沒說話——真過火了,自有他那位眼光獨到的老友去頭疼。


    隻是這話實在不好直接說出口。


    “罷了,我自己的仇便由我自己來報。”白璘淡淡開口道:“此前本想著金龍前輩是因為白川洞而遭此大難,便賴在靈山想與你們共同報仇。不過既然事有變化,不如就此別過。仇,我是必然要報的。隻盼著那時,靈山能不插手白川洞與魔蛟的恩怨。”


    小青龍擔憂道:“可是白姐姐,你、你打不過他呀!”


    白璘眼中閃過萬般思緒,最終斂於眉頭,蹙緊了連退數步。


    她深深看了眼藍、青二龍,倏忽間化作虛影消失不見。


    寂靜山林中,隻餘下一藍一青兩條龍,彼此對望了會兒。


    白璘雖為外族,但這些年經常與靈山來往,脾性溫婉,從不與人爭執,也因此很受族中人的喜愛。沒想到她在麵對魔蛟時,態度竟是格外堅決,絲毫不讓。


    這護短的性子應當很受靈山龍的欣賞,可惜某條獨身了萬年的大齡金龍,偏偏看上了與她為敵的蛟。


    “咳……青兒,我們回去吧。”藍舒渠拍了拍小青龍的肩膀。


    後者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被他驚醒後,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藍舒渠:“……說吧。”


    小青龍幽幽道:“剛才出現的金鯉魚,我認出來了。”


    “……”


    才認出來嗎?


    這木魚紋雕乃是用玄桂木製成,雕成鯉魚的形狀,本就是金龍一族自己造出的法寶,也隻有金龍一族才知曉催動的秘訣。


    也不看看那假鯉魚真木頭活蹦亂跳的模樣?


    說上麵沒有金龍的手筆,怕是三歲龍崽都不會信。


    藍舒渠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充滿憐愛的目光看著他,道:“青兒,有些事看破不說破。”


    小青龍:“???”


    “看破不說破”的藍舒渠理了理衣襟,率先向前走去。他步伐輕快了些,眉宇間也帶著一分鬆散——自從當日追蹤趕到某個可疑山洞後,他那顆被好奇折磨了大半個月的心,終於得以滿足。


    那隻惹得小青龍陷入迷惘的大金鯉魚此刻正窩在蛟溫熱的腹部底下,被池水溫和地包裹著。蛟腹隨著呼吸,微微起伏,金鯉魚便緊緊貼著,整個身體也隨之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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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確認三妖氣息徹底消失後,黑蛟迅速開始抖落起身體。


    “哪來的不知羞的混魚?平日裏叫你都不應,母魚一出來你就立馬出來蹦躂起來了。”


    金龍:“……”


    木魚紋雕被無情地甩到了岸邊,金龍心念一動,轉了個身,重新將目光投放到蛟的身上。


    黑色長條一步步浮出水麵,露出漂亮的覆蓋著細鱗的胸膛,粗粗的長尾冒出尖,拖出一條好看的弧線。遊動間,黑蛟微微晃扭著身體,動作不緊不慢,隻是眼神銳利,仿佛隨時都在思索著壞點子。


    往常這個時候,金龍都會收斂神思,停下這“借物睹蛟”的行為。可今日洞中異變,蛟也許還有其他動作。


    金龍想了想,還是決定繼續觀望。


    於是金鯉魚無法避免地再次遊向了蛟腹。


    “……”


    黑蛟忍了忍,感受到腹下的東西沒有什麽殺意,咬咬牙,暫時不去搭理這隻過於粘人的魚。


    聽聞山林之中確實會存在有依附他物修行的精怪,不過他們大多是依附在靈力至臻境的大能洞穴之中,或是靈氣外溢的寶物上,怎麽這條蠢魚卻如此與眾不同?非要往他身上湊?


    原本懷疑是金龍,可這魚呆若無智,也不像啊……


    蛟眼睛一轉——


    莫非是他修為高深到已經能吸引小妖怪的地步了嗎?


    蛟沉默了一瞬,還是覺得這猜測過於往臉上貼金了。


    “你到底是不是他指使來的?”


    金龍麻木地擺了擺尾巴。


    蛟已習慣他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幽幽道:“方才那三個,都是來找我尋仇的。這溫池洞府是個不可多得的修煉寶地,可惜卻不能久待了。你再往本尊身上湊,信不信我將你帶出溫池子,找一處幹旱地,任你遊上半年也回不來。”


    金鯉魚幹瞪著眼。


    威脅落上去,半點風浪也沒激起,實在是一件掃興的事。


    蛟有些不悅,他化為人形,從寬大的衣襟口子裏掏出一條鯉魚,開始揉搓起這頭古裏古怪的魚。


    金龍:“……”


    身附紋雕,他所做實在有限,此刻無比懷念能輕易將黑蛟卷住的真身。


    蛟晃了晃變不回去的大腦袋,手中抓著金鯉魚的肚子,嘴裏道:“沒想到這護心鱗竟然有那麽大的能耐,那群蠢龍一看到鱗片都不用我多解釋,就什麽都信了。”


    他目光深沉:靈山的龍似乎都比較好騙,那兩條,還不及蠢龍呢。


    金龍一愣,護心鱗?


    接著老臉一紅。


    怎……怎麽能把這種私密之物給其他龍看到了?


    這跟在親眾麵前宣布結為伴侶有什麽區別?金龍一族的護心鱗,可是比上妖界的結親儀式更鄭重的信物。


    金龍心神震蕩。


    本打算徐徐圖之,成功後再考慮廣而告之,結果猝不及防之下,猛地發現:某條心大的黑蛟,早已無知無畏地將自己牢牢“綁”給了他。


    對此一無所知的黑蛟“窸窸窣窣”地上了岸。身上濕透的衣物很快變幹。從金鯉魚的角度望去,恰好能透過寬大的黑色衣襟,看清一小片蒼白到病態的皮膚上掛著的一粒水珠。


    金鯉魚張了張嘴。


    那水珠搖搖晃晃了一陣,很快便直直墜在了魚唇之上。


    毫無所覺的蛟滿腦子盤算著之後的去向。


    他雖靠著一片金鱗,騙過了靈山龍,但眼下還不是可以高枕無憂的時刻。行蹤暴露,再加上知情者之一還是某條跟他有仇的母魚精,蛟必然是要挪換個地方了。


    一時的隱忍並非是怯弱,正是這種謹小慎微的生存之道,才讓他躲過了一次次險情。


    他重新變出笠帽戴上,想了想,又將身上的一身黑袍換成白色,繞著蛟宮附近逛了一圈。期間還撞上了山林間的幾隻小妖,撞見他,也隻是暗中側目,並沒有發覺異常。


    等到站定在某個眼熟的洞口前,蛟繃不住抽了抽嘴角。


    ——此處不是別地,正是與犼一戰後,他與金龍暫時棲居的洞穴。


    一入洞,隱約還能聞到一股子龍腥味。


    這自然不是那頭喜淨成癖的金龍身上散發出的體味,而是傷重後流出的龍血,將這裏染成了一處凶地。


    洞穴中,已經沒有那條日日盤踞在正中央的金色長條。洞內空空如也,除了地上依稀可辨的暗色血跡,仿佛已經許久未有闖入者了。


    黑蛟冷笑了一聲。


    說什麽不許他趁機離開,不想與他分道揚鑣,還威脅他說,哪怕他跑到深淵盡頭也能把他找回來。


    結果呢?


    他前腳一走,後腳金龍也是走得飛快啊!


    蛟甩袖而坐,一團金色滾落下來,骨碌碌轉了幾圈。


    被“關”在袍袖間的金龍,得以看清周圍環境,也是抽了抽嘴角。


    所以,蛟大王折騰了這麽一番,最終還是回到了最初的原點?


    金龍明智地扮演對此毫不知情的“死魚”一條。


    “本尊今日被那條母魚和她的同夥擾了興,沒心情入定修煉了。”蛟首浮現出一抹深意,“蠢魚,不是很會藏嗎?本尊就坐在這兒,看著你,看你能藏到哪裏去?”


    金龍:“……”


    藏是藏不住的。


    隻不過每次金龍神魂歸位,這木魚紋雕便成了一件死物,隱沒在池底亂石中,毫不起眼而已。蛟搜尋的是一尾活魚,又怎麽能留心到紋雕身上呢?


    可他現在又不能在蛟的眼皮子底下大變活魚。


    金龍腦中回憶起自己遠在千裏之外的原身——他入定時,找的是一處偏僻的峽穀,周圍也沒什麽大妖,若是長期附身紋雕之內,應當也不會出什麽大問題。


    就算被心懷不軌的妖怪發現了肉身所在,憑借金龍族強悍的皮肉,也足以應對。


    這麽想著,金鯉魚擺了擺魚尾,再次一臉冷峻地埋入了蛟敞開的衣襟之中。


    蛟:“……”


    半天後,蛟沒有發現金鯉魚隱藏行蹤的秘密,並且確信了自己是被這條蠢魚當成了新的“藏身之處”。


    “再挨著本尊,就將你生吃了。”


    金龍心道,若是再這麽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誰生吃誰還不一定了。


    他正這麽想著,忽地眼神一直,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危險氣息。


    再看蛟——蛟還在繼續與金鯉魚說著話,臉色惱怒,對於危險毫無所覺,那麽隻有一種可能——危險並非來自於洞穴,而是他的真身出問題了。


    蛟似乎是放棄了,這金鯉魚從頭到尾竟是維持著同一個表情,無聲地與自己對視了整整半天。


    古怪,實在古怪。


    饒是蛟,也覺得怪滲人的。


    他鬆了手,打算決定結束“觀魚”的行為。


    誰料手剛一放開,金色魚尾一甩,整條魚彈跳至半空,倏忽間鑽入洞穴通道,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黑蛟眨了眨眼,蛟首顯出一抹愕然。


    “……”


    山林中隱約傳出一陣獸類的低吼,聽不真切,很快就被山風吹散。


    又是幾日過去,勤懇修煉,努力療傷的蛟,終於略有所成,頂著威風凜凜的蛟首出洞溜達。


    遙想當年,蛟大王剛占領此山頭的時候,隔三差五便會騰雲駕霧巡山三周,聲名遠播後,漸漸不再有妖敢隨意上山挑釁,他也逐漸拋下了這項行為。


    附近的妖怪似乎少了很多。


    他那幾位不成器的屬下忙活出來的比試,隨著蛟的回歸,早已無疾而終。前來看熱鬧、撈好處的妖怪們也紛紛散了。最令蛟驚訝的是,靈山的龍好像也都離開了。


    “虧我還以為蛟宮要與靈山開戰了,結果呢?那群虛張聲勢的龍,平日裏看著不可一世,真要打起來了,屁話都不說,直接被嚇退回老家了!”


    守山門的巡邏小妖頓時爆發出大笑。


    “我聽說豹王連新的武器都鍛造好了,就等著拿龍頭開刃,現在……估計隻能用山雞血了吧?”


    又是一陣大笑。


    笑聲最爽朗的是一位披散著雪白長發的貂妖,他前俯後仰地捶著胸口,視線瞥到一旁:“哎,兄弟,你怎麽看著麵生啊?”


    一起交談的其餘兩妖也紛紛看了過來。


    隻見山門口不知何時站立著一隻妖。


    他穿著一襲淡金色長衫,頭上戴著巨大的笠帽,也不知來了多久。


    “我聽說這裏有比試?”


    貂妖一愣,與同伴們對視一眼,猛然間爆出“哈哈哈哈哈”的笑聲。


    “大兄弟,你這消息怕是滯後了一個月了!”


    金衫妖怪也不惱:“怎麽說?”


    貂妖道:“比試早就結束了……不對,這哪叫比試呀!我們蛟王回來了,還捉了靈山的龍當點心吃納!”


    “……”他倒是想這麽做。


    這金色長衫,頭戴笠帽的妖怪正是溜出來探聽消息的黑蛟。


    臨出發前,他甩出水鏡,特意將一貫敞開些許的領口整個掩住,頂著漆黑蛟首觀摩了一陣,才戴上笠帽,大大方方地走上山道。


    變幻之術是不能用了,他能改變的便是衣著打扮了。


    蛟平日裏最為鍾愛自己鱗片的顏色,人形時一貫穿黑色袍子,但眼下他還不想暴露人前,於是稍稍變了顏色,以免引起懷疑。


    蛟問:“靈山的龍?他們怎麽會跑到這兒來?”


    巡邏小妖們頓時你一句我一言,將事情始末說了一遍。除卻前麵那些他知道的東西,他還有了其他收獲。原來那條犼在大戰後,傷得很重,也不知藍舒渠從哪裏找來的捆繩,將他捆紮得嚴嚴實實,一路將他綁去了靈山。


    “聽說那犼是上古妖獸,可厲害了。打敗犼,分明有我家大王一半的功勞,那群龍真不要臉,竟想獨吞犼丹。”


    蛟點點頭:“沒錯,確實可恨。”


    “不過大王可是生吞了他們中最厲害的一條龍,好像是什麽……黃龍?”


    蛟:“金龍?”


    “哦對對!是金龍!”


    一小妖搖搖頭,正色道:“不可能是金龍!”


    蛟看向他:“何出此言?”若讓他聽到這小妖嘴裏冒出半句“他打不過金龍”的話,定要將他生吞了。


    小妖遲疑道:“你們難道沒聽說嗎?就在前幾日,幽潭主人放出話來,說是生擒了金龍,要擇吉日,剖龍取珠。”


    黑蛟:“……幽潭,那不是離靈山很近嗎?”


    小妖點點頭:“所以,蛟王在那日拖走的龍肯定不會是金龍,一條龍怎麽可能被吃兩回?”


    黑蛟沉聲道:“是不可能。”


    ——他有沒有吃龍,他最清楚;但幽潭主人吃沒吃,黑蛟就不知道了。


    他冷眼看了看興致勃勃重新議論起來的眾妖,忽然沒了探聽消息的興致,不再多言,轉身朝著來時的方向離去。


    黑蛟滿心疑慮,他很清楚金龍的能耐,也確信普天之下不會有幾個妖能有將金龍生擒的本事。縱然是他,也做不到。那幽潭主人聽著也不像是什麽有名的大妖,沒道理他拿之沒辦法的金龍,別人就能輕而易舉得手了。


    他猜想這應當就和“黑蛟生吞了金龍”的傳言一樣,是子虛烏有,臆測出來的謠言。金龍是誰?光憑他得天獨厚的氣運,蛟不相信他會被吃的如此草率。


    蛟回到洞中,洞內的金鯉魚自上次從手上遛走後就再沒出現,周圍靜悄悄的,是個容易沉靜心神的好地方。


    他盤腿而坐,垂眼瞧著自己變化出來的金色衣袖,眉眼間閃過幾絲煩悶,很快金衫化作黑袍,臉色卻仍沒有半點舒展。


    他日夜苦修,誠然修為有所上升,然而沒什麽大的突破,離全盛時期,也總是差了幾分。仿佛練到某一處,他就會出各種岔子,導致不得不中途暫停,至於腦袋……更是沒什麽變化。


    蘊靈草的副作用遠比他想的還要頑固。


    距離得知“金龍被吃”的消息過了半日,蛟閉目進入調息。


    若是連金龍都對付不了,他送上門豈不更是送死?何況,既已分道揚鑣,他與金龍自是要各回各位,不再糾纏。


    再者,算算腳程,金龍應當是在自己離開洞穴後不久,就返身回往靈山了。期間含義,不言而喻。


    “本尊為何要救他?”蛟皺眉道,“雖說他許了那麽多寶貝給我,可誰知道其中是否有詐。”


    幽潭距離靈山這麽近,就算出事,也應當是歸靈山管。


    金龍功力在他之上,若是連個沼澤地小妖都打不過,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蛟腦中緩慢浮現出某道貫穿整個脊背的傷痕,每次替自己療傷後許久都緩不過來的樣子……要真是因為自己,讓旁人尋到機會吃了,也不是沒有可能。


    他深吸一口氣,再難平複心緒,索性放棄了入定,睜著一雙漆黑的眼睛,望著洞口出神。


    腳下被什麽東西撞了撞。


    蛟一愣,垂下腦袋,與一雙呆滯無神的大眼睛對視了正著。


    ——金鯉魚出現了。


    蛟伸出手,那條鯉魚便扭動著尾鰭,將自己推送到手掌之間。


    冰涼的魚鱗滑不溜秋,鯉魚看著肥大,入手卻不怎麽沉。蛟高舉起手,將它放到自己鼻前,認真審視了一番。


    “你到底是不是他派來跟著我的?”


    金鯉魚沒有開口,照例吐了口泡泡。


    蛟歎了口氣,也沒心情去探究這條魚神出鬼沒的行蹤。


    “你許久不出現了。”蛟別過頭,眼睛轉動半圈,“這會兒看到你,倒也高興。三天前,我練功出了問題,怕是命不久矣了。”


    金鯉魚嘴角邊的泡泡破碎了。


    蛟看著它,臉色平靜極了,他緩緩道:“也怪我心急突破,不慎傷到了內核。自那天後,體內腹痛難忍,經脈內靈氣紊亂,試了諸多法子都不管用。蠢魚,都說若是停留在一個境界太久,不是突破就是隕落,我化了上萬年的龍,都沒有成功,如今看來是到了盡頭,再不會有機會了。”


    金鯉魚拍打了一記尾巴,身體抖動著想要湊過來。


    蛟單手使力抓緊了它,不讓它動彈,又定定地注視了很久,緩緩低聲道:


    “原先答應會陪著我,幫我的人,已經不管我了。”


    金龍:“……”


    透過木魚紋雕的眼睛,金龍能看到蛟的每一寸表情。他很清楚蛟有多麽會扯謊,可他的每一次扯謊都是有目的所在,那些謊話在他看來,高明又直白,惡毒又真實。他慶幸自己記清了所有過往,因而能看穿蛟的各種小算盤。


    唯獨這一次,他猜不出。


    莫非蛟修煉真的出問題了?


    他不是那種會拿自己生死撒謊的人。


    好不容易擠出時間來看看蛟是否無恙的金龍,一出現,就被蛟“捧”在手心,聽到了這樣一番話。蛟的修為存在隱患,金龍再清楚不過,他對修為的重視更是到了病態的地步,而且修為最忌心急,重則危及生死。


    金龍也提起一顆心。


    ——原先答應會陪著他,幫他的人,並沒有不管他。


    可惜木魚紋雕無法開口,他想做些什麽,魚身卻被牢牢抓在蛟的手中。


    隨著時間慢慢過去,蛟的臉上逐漸顯出了幾絲煩躁。


    “你怎麽還是這副死魚麵孔?!”


    難道這真的是一條普普通通沒有靈智的呆魚,和金龍沒有絲毫關係,隻是恰好出現在溫池之中,恰好喜歡黏在他的身上?


    “本尊若是死了,臨死前也要吃了你這隻蠢魚。”


    金龍:“……”不管什麽情況,蛟大王的脾氣總是來得很快。


    蛟將金鯉魚隨手一扔,便不再看它——既然他都將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還是沒得到什麽不一樣的反應,想來並不是如他猜測的那樣,這條魚,估計是從哪個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吧。


    他閉上眼,認命地起身站起,重新戴上笠帽。


    要是他加快速度,說不定還能從幽潭主人的嘴裏搶下幾片龍肉啃啃。


    畢竟是他肖想了多年的“化龍神藥”,好歹也得嚐嚐味道。


    黑蛟出了洞穴,走了幾步,便化作原身騰空而起。


    黑色長蛟升至半空,山上的大小妖怪們似有所感,仰頭望去,入目便看到蛟宮之主呼嘯著朝著東麵疾馳而去。


    ——魔蛟果然還活著,在他身上看不出半點傷重的跡象。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既然沒受重傷,為何不回蛟宮?而是隔了這麽多年才現身而出。


    還是與靈山的金龍一同出現。


    然而他們注定是得不到答案了。


    雷池之戰後,行蹤變得神秘莫測的蛟宮主人,毫無顧忌地現身於外,然後……倏忽間飛離了隱淵山。


    眾妖:“……”


    金龍:“……”


    被扔到一旁的木魚紋雕,不過是翻了個身的功夫,黑蛟已經動作迅捷的衝天而出,眨眼間消失不見了。金色大鯉魚原地蹦了幾下,揮舞著短小的背鰭,隻升到了半人高的位置,“噠”地一聲墜了下去,化作一截平平無奇的木頭,靜靜躺在泥石之中。


    蛟行於天,速度極快。然則上妖界十分廣袤,到達幽潭時,已經是半夜了。


    對妖來說,白晝與黑夜沒有區別。


    幽潭位於峽穀深處的沼澤地裏,四周瘴氣厚重,還散發著一股奇怪的惡臭。蛟維持著原形,臉色難看至極。


    這種髒臭的地方,不像是金龍會來的地方。


    他前腳踩進濕土之中,沼澤淤泥仿若活物,張開一道口子,一陣牽扯之力猛地朝他襲來,蛟立時抬腳拍去,四爪收縮直接抓出一團黑泥。


    沼澤地中響起嘶啞叫聲。


    短暫的交鋒間,蛟已對對手有了幾分估量。


    “出來。”他沉聲斥道,餘光瞥到沼澤邊的一株枯草,上麵濺灑著幾滴鮮血,頓時眸光一寒,整隻蛟騰空離地,撲了進去。


    沉重的軀體很快陷入了鬆軟的淤泥之中,蛟發出一聲低吼,高高揚起尾巴,朝著澤內胡亂拍打,又給自己使了輕身訣,與腳下的拉扯之力抗衡。


    不多時,黑蛟已成了一尾泥蛟,那些黑色淤泥帶著粘性,沾染上後,竟是無法用淨化訣阻隔。


    “幽潭主人?原來是一攤爛泥巴。”蛟皺著眉,翻滾一陣後,眼睛一眯,猛地埋首鑽入,片刻後咬著一塊濕軟的泥團衝了出來。


    “噗——”


    入口滿嘴的泥腥味令蛟作嘔,饒是他吃了這麽多妖怪,這一個怕是也消受不起。


    泥團中現出一張人臉,五官已經十分清晰了,是個中年男人的模樣。


    “你是何人?為何犯我?”


    蛟抬腳往人臉上踩去,眉頭皺得死緊:“我聽說你捉了一條龍,打算剖龍取珠,就來看看,是否還能撿些龍骨頭龍尾巴什麽的,補補身體。”


    泥團發出“噗嗞”的水聲:“沒有,我這邊可沒什麽龍肉!”


    蛟使了幾分力,泥團上的人臉頓時扁了幾分。


    這話他倒是相信的。


    剛才一番交手,這什麽“幽潭主人”根本算不得有多厲害,哪怕金龍斷了根骨頭,也能輕易收拾了。


    “那你說,那條龍去哪裏了?”


    泥團“痛苦”地將五官擠皺成一團,嘴裏“唔唔”地叫著,不是夾雜著“噗嗞”水聲,讓蛟愈發煩躁。


    “說!”


    泥團勉強化出一張嘴巴,道:“不、不就在你,身、身後嗎?”


    蛟獰笑一聲,頂著滿頭黑泥,露出滲人的利齒:“這伎倆,本尊早萬年前就用爛了。”


    他抬了抬腳。


    泥團一愣,急忙變出四肢想要逃走。


    蛟重重一踩,精準地按住了一條“泥腿”,灼熱的蛟息惡劣地撲打在泥團身上。


    “你以為我會一時大意,好讓你趁機逃跑?”


    泥團掙紮起來:“他他他,真的在你後麵。”


    蛟猛地一拍尾巴,瞬時濺起星星點點的泥漿,“冥頑不靈。”


    泥團幻化出兩隻眼睛,俱是睜得大大的,似乎極為驚恐:“完了……完了!你將他的衣服弄髒了!”


    黑蛟:“???”


    蛟目低垂,略一沉思,扭過頭,正對上一雙淺金色雙目——金龍隔著不遠的距離,平靜地注視著他。


    “蠢龍?”黑蛟皺眉,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見他身體完好無損,也不像是受傷的樣子,心知謠言誤人。他稍作沉吟,便道:“真巧,你竟然也在這兒?”


    泥團適時發出聲響:“不是你在找他……噗嗞!”


    蛟一腳踩裂了泥團的嘴巴,轉過身,長尾輕輕一擺,帶起陣陣泥點,半數落在金龍的衣衫之上。


    金龍問:“不是你在找我?”


    黑蛟臉色僵住。


    金龍微微一笑:“原來真是來找我的。”


    黑蛟:“……”


    金龍道:“前些日子出了些意外,身體沉睡不醒,結果被這泥怪趁機搬入了沼澤之中。”


    “……”


    蛟低頭看了眼兀自還在腳下掙紮的泥團,腦海中閃過無數應對之策。


    金龍輕咳一聲,道:“我沒想到這件事會被傳出去,也沒想到你聽到後,會趕過來……”


    蛟朝著沼澤地裏拍打了一記尾巴,煩躁道:“別自作多情。我自己本事不夠,吃不上龍肉,難道還不許我撿別人剩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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