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確實來得很快,替惠寧把完脈之後又是說了司空見慣的那些話語,然而胤禩今兒個卻沒直接送他出去,而是拉著他到了一旁的耳房,沉聲問道:“大人不妨同我交個底,我福晉這一胎……是不是……不大好?”宮裏頭的太醫對這些事情一貫都是諱莫如深,隻是惠寧的身子由這位王太醫照料慣了,胤禩對他又是十分的客氣有禮,這王太醫倒也不好太過隱瞞。隻見他低低歎了口氣後沉聲道:“回八爺的話,福晉這身子是多年來的心力勞損,五內鬱結。再加上早年生大阿哥的時候傷了身子,損了根基,這一胎……微臣說句實在話,並不算好。”胤禩隻覺心中驀地驚了一下,急問道:“可有危險麽?”“如今福晉被腹中胎兒拖得更是元氣大耗,微臣多日來一直想方設法替福晉補身,隻是如今人為已盡,唯看天命了。”胤禩頓覺心中大慟,仿佛有人拽著他的心往外死命拉扯著,他聲音有些微不可察的顫抖,“有勞大人了,隻是無論這孩子有緣無緣降生世上,大人一定要護的福晉周全,本王必有重謝!”王大人自然也聽過這八王爺和八福晉伉儷情深之事,心下也是頗為感慨,點頭道:“王爺客氣了,這本是下官的分內之事。隻是近日來萬萬不可讓福晉再操心費神了,否則無論於福晉還是胎兒,都毫無裨益。”胤禩送走太醫之後,剛一進屋便瞧見惠寧伏在床頭輕嘔不止,他連忙走上前去接過帕子為她擦拭嘴角。惠寧見他來了,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拿過帕子,輕聲道:“如何能讓爺做這樣的事情呢?我可真是太失禮了些……”“你我夫妻十載,何必說這樣的話呢?”胤禩極是溫柔的拿來一旁的茶盞送至她嘴邊,笑著說,“當心燙,慢慢的喝。”惠寧氣色雖差,可語氣仍是那不改的輕柔,“進府這些年,竟有許多時間是在這病榻上過的,現在這般氣色頹唐的醜樣子,倒是讓爺瞧見了不少。”“那怕什麽呢?等咱們二人都七老八十的時候,誰還要笑話誰醜呢?”惠寧被他逗得輕輕一笑,搖頭道:“爺縱是到了那古稀之年,必定仍是個風流雅士的模樣,我卻是不知……有沒有那個福氣,能不能瞧得著了。”胤禩聽了頓時想起方才太醫所言,心裏頭宛如被涼涼的薄冰輕刺了一下,如斯的寒冷微疼,他皺眉握住惠寧的手輕斥道:“莫要胡說,這才剛出了年呢,快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惠寧微微一笑,頷首道:“是我失言了,方才太醫怎麽說?可要緊麽?”“太醫隻說你是太累了,如今雙身子便跟比從前損些精神,細細調養便沒事了。”胤禩輕描淡寫的一帶而過,笑著寬慰惠寧道,“這孩子如今這樣能鬧騰,可見精神的很,若是個兒子還好些,若是個女兒,可別是個女霸王。”惠寧哧的笑了一聲,“這孩子還沒個影子呢,爺竟開始盤算這些了。兒子女兒都好的,隻不過我卻盼著是個兒子多些。”眾王府中,唯獨胤禩膝下隻有弘旺這一棵獨苗,而這些年來胤禩又不肯再納新人入府。若是能再多添個兒子,惠寧這底氣也稍稍能足些。胤禩如何不明白她心中所想,唯恐她因這事兒又動了心思,連忙溫聲道:“兒子女兒在我這兒都是一樣的,咱們還年輕,往後再多生幾個也不是難事兒呢。”惠寧羞赧低頭輕笑,胤禩見狀借著轉身去放茶盞的功夫,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內心的鬱結卻愈發的難解了。然而惠寧這頭正纏綿病榻,十三府上的福晉魏佳氏卻已是到了大限之期,剛入了四月,正值這般風清水暖的時節,原本就清冷衰敗的胤祥府上,這下更是一片素裹銀白。因著胤祥獲罪的緣故,魏佳氏連發喪事宜也不可大辦,還是康熙顧念著她父親魏東亭的情麵,這才格外開恩準許在府中設靈堂拜祭。“八哥,你來了……”胤禩見到胤祥之時,簡直是覺得觸目驚心了,眼前這人當真是那個跨馬迎風,攬弓射月的胤祥麽?不過才數月的光景,他看起來已不僅僅是憔悴而已,眉梢眼角盡是疲累之色,就連斑斑白發都隱隱露於了他的耳畔鬢邊。他才二十二歲啊……胤禩看著隻覺鼻腔一陣發酸,心裏頭盡是哀戚之意,點了點頭輕歎道:“我來送送弟妹,十三弟,弟妹已經仙逝,你千萬要節哀順變才是。”胤祥連一絲苦笑也發不出來,怔怔的點了點頭,從旁取了一炷清香遞給胤禩,低聲道:“八哥有心了。”胤禩同魏佳氏連麵也未曾見過幾次,可是聽到胤祥說她知道了丈夫和弟弟的不倫情事之後,卻還是能毅然偏幫著二人,心中對這個女子既是感歎,又是有些佩服的。如此這香上的倒也是極為誠心,在此之後胤禩又同胤祥溫聲道:“你這幾日是不是也沒好好歇息過?不妨去歇息片刻吧,若是連你也累垮了,那可怎麽好呢?”“我睡不著,一閉上眼睛,麵前就是額娘、孚若和阿筠……”胤祥深深的歎了口氣,眼中盡是憂色,“他們必定是怪我了,他們都在下頭,唯獨我一個人在這兒好端端的活著……我這樣,可對得起誰呢?”“胤祥!”胤禩聞言大驚,連忙道,“你可千萬別胡思亂想,若是你有個三長兩短,那才是真正對不住他們了。這事情還沒到那山窮水盡的地步,皇阿瑪那兒我再去替你求求,總會將你放出來的。”“放出來又如何呢?八哥,那會兒你同我說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可如今我還哪有青山可尋呢?阿筠這一去,我心裏頭……全空了。往後這偌大的院子獨留我一人,可還有些什麽意思呢……”胤禩見他神色淒淒,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去寬慰他了,二人相對靜默許久,忽然聽胤祥開口道,“對了八哥,那會兒十四出征之前,曾譴人帶了個話過來。”胤禩心頭一緊,急忙問道,“什麽話?”胤祥的神色有些奇異,又仿佛有些迷離,隻聽他喃喃道:“他說,孚若是讓人害死的……還說……”“說什麽?”“還說……這事兒與四哥,脫不開幹係。”胤禩隻覺胸口頓時一窒,過了片刻才十分艱難的開口道:“你信了?”誰知胤祥卻搖了搖頭,低聲道:“自然是不信的,隻是十四現在同四哥仿佛已經勢如水火,無孔不入。我同八哥說起這話,也是勸八哥定要處處小心才是,免得一步走錯,引火燒身。”聽了胤祥這一番話,胤禩心中既是欣慰又是苦澀,話在嘴邊兜轉了幾圈終是又咽了回去,輕輕籲了口氣道:“你這份心意哥哥自然明白,隻是若你出了什麽事情,可讓我們如何心安呢?千萬千萬要保重自己,八哥先走了,改日再過來看你。”直到胤禩出門,他瞧著胤祥仍是一副甚為恍惚的模樣,他心中明白此刻便是說得再多,胤祥若是自個兒想不透徹,那也是無用。歎了口氣便攜呂聯榮回了府去,隻是未作一刻歇息,胤禩便同他吩咐道,“去拿朝服來,遞牌子進宮。”呂聯榮瞧瞧外麵的日頭,剛過了正午,猶豫道:“爺,這會兒進宮去隻怕萬歲爺正歇著午覺,是不是再等等?”“讓你去拿便去,怎麽歲數越大廢話倒越多了?”胤禩皺著眉頭輕斥了一句,不容分說的命他取來了朝服換上,等入了宮後,梁九功卻有些犯難的攔下了胤禩。“方才萬歲爺就說頭疼,太醫來瞧過剛用了藥,這才歇下呢,八爺要不先回吧?等萬歲爺醒了奴才自會稟報的。”胤禩皺眉道:“這般不湊巧?皇阿瑪歇下多久了?”“約莫不到一個時辰,隻是……”梁九功這廂話還沒說完,便見裏頭跑出來個小太監同他恭敬道,“萬歲爺醒了,讓公公過去呢。”梁九功頗為驚詫的同胤禩對視一眼,先行側身入了裏間,片刻之後見梁九功出來同胤禩笑道:“萬歲爺請八爺進去說話。”胤禩微微一笑,頷首道:“有勞公公了。”說著便取了個封包悄無聲息的塞進了梁九功的手中,對方倒也不多推辭,大大方方的收了起來。康熙大概剛服了藥,一進寢宮中,便覺一股還未散去的苦澀藥味撲麵襲來。康熙睡了一會兒仿佛精神略有起色,披了件衣裳斜斜的靠坐在圈椅之中,見胤禩來了便點頭命他起身,“怎麽想起進宮來了?”胤禩恭恭敬敬的立於一旁,俯首道:“回皇阿瑪,兒臣方才剛去了十三弟的府邸,送了送十三弟妹。”“哦。”康熙聞言點了點頭,麵上一絲波動也無,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沉定,“他如何了?”“回皇阿瑪,不大好。”康熙眼眉微挑,揚聲道:“不大好?怎麽個不好法?”胤禩低垂著頭,緩緩道:“十三弟同兒臣說,這偌大的院落,往後隻空餘他一人……兒臣瞧著他的模樣,當真是憔悴極了,看上去仿佛一下衰老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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