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素知道如今長安初定,百廢待興,李容淵方登基,定有許多事要做。她乖乖地躺好,疲憊一陣陣湧上來,隱約聽到帳外有腳步聲和話語聲,似乎是李容淵離開了,另換了人守著她,隻是她沒什麽力氣再坐起身去看。


    不過也並沒有讓阿素揣測很久,很快帳簾被掀開了,望著在榻邊坐下的一雙關切人影,阿素一下開心起來,原來阿耶和阿娘竟一起來了。


    第167章 龍鳳


    元子期身披銀甲, 麵容染血,身上猶帶著硝煙的味道,然滌蕩的煙塵中凝視她的眼神卻是柔和的, 令人安心。


    止住阿素欲言的話語,元子期低聲道:“可好些了。”


    他的聲音帶著沙啞和自責,顯然是後悔沒有照顧好她,安泰的眸子裏也帶著淚光, 滿是疼惜。此刻阿素忽然體會到, 耶娘愛她一如往昔,即便她也是兩個孩子的娘了,在元子期和安泰心裏,她依舊還是那個偎依在身邊撒嬌的小女兒。


    一顆心被漲得很滿,阿素有些哽咽道:“一切無虞, 請耶娘務必安心。”


    雖聽得她這麽說, 元子期依舊沒有放下目光中的隱憂,這時阿素方發現, 他的左肩似是被箭羽貫穿, 有鮮血透過重甲緩緩滲出來, 無怪方才她似是聞到那麽重的血腥氣。


    驚得猛然起身,阿素感到肩膀上的重量,安泰用濕帕子給她擦了把臉,將她重按回榻上,嗔道:“起來做什麽, 這會可不能受風。”


    見阿素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元子期安撫道:“小傷而已,算不得什麽。”


    聽得他的聲音中氣沉穩,阿素略微放下心, 安泰笑道:“瞧你們爺倆,皆是一般的顧人不顧已。”


    雖是打趣兒,她的眸子裏卻淚光盈盈,這會阿素打心裏生出一股死裏逃生的慶幸來,也許冥冥中真有神明,保佑這來之不易的團聚。


    許是感到她方才的不安,外間隱隱響起嬰兒的啼哭,元子期和安泰對視一眼,表情是期待而惶急的。


    阿素百感交集,低聲喚人,身材健碩的婦人小心翼翼抱著兩個繈褓走進來,正是方才那個奶娘。柔軟的錦緞中露出兩張紅潤的小臉,初生的嬰兒尚不會睜眼,吃飽了在奶娘懷裏不安地蹙眉。


    阿素撐著起身,兩個孩子已叫元子期和安泰接了過來,意外地,嬰兒竟停了哭鬧。


    見耶娘那樣認真地哄著自己的孩子,阿素一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元子期穩穩地抱著繈褓,奶娘瞧見他眸中欣喜,在安泰身邊道:“一位是小娘子,一位是小郎君,當真是龍鳳成雙。”


    第168章 驚變   寰極之上那樣冷清孤寂的地方,她……


    安泰低頭看著懷中的孩子,  忽然就想起自己生下阿素那年,也是這樣將她疼惜地抱在懷裏,心中感慨萬千。


    一晃這麽多年過去,  她的小女兒也為人母。而這其中的經曆,豈常人可以承受, 好在上天庇佑,讓他們一家人團圓。


    阿素見安泰淚光閃閃,  心中也有說不出的滋味, 如今當真做了母親, 她終於懂得了耶娘的不易。見兩個孩子都睡得安穩,阿素忽然想起少了些什麽,從方才到現在, 她都沒有見到元劍雪。


    再環顧了一周,  果然並不見元劍雪, 阿素禁不住惶急道:“阿兄可好?”


    安泰將孩子交還給乳娘,拿帕子給她拭了拭額上的細汗道:“別憂心, 你阿兄一切皆好。”


    見阿素還是不肯放心,  安泰輕聲解釋道:“突厥人衝進城的時候, 他去尋了永仙,方才報信來,已將人妥善安置,這會又在城外布防。”


    阿素一怔,心中想,  阿兄果然是既重情義,  又有擔當。


    如今家人皆好, 她一顆心也可以放回肚中,有心要好好抱一抱自己的孩子。


    終究是拗不過她這個親娘,  奶娘小心翼翼地將兩個小小繈褓都放在她懷裏,阿素用力摟著,望著懷中兩張嬌嫩的小臉,一時間覺得便是為他們豁出命來也值得。


    長安城中經曆如此浩劫,離亂的百姓更需要聖明的英主,就在孩子出生的第二日,李容淵在太興宮中正式登基,李氏王朝迎來新的主人。


    而她也不再是魏王妃,而是要做他的皇後。


    如今李容淵的兄弟之中,李承平與李延秀身死,李靜璽通敵叛國,終身圈禁於高牆之下。


    這一世諸人雖經曆不同,但結局卻何其相似。隻是再次走上這個位置,阿素的心境卻有極大的不同。


    自古皆雲君王為孤家寡人,寰極之上那樣冷清孤寂的地方,這次她不願他一個人。


    唯一的遺憾是,她沒能將這樣的心意,告知她最愛的阿婆。


    竇太後薨逝是在孩子出生那日,安泰怕她憂思過重,將這事瞞下來,自己哭得不能自已,在阿素麵前卻一點兒沒流露,直到孩子要行洗三之禮。


    因她早產,身子尚弱,又為景雲帝守孝,冊後典儀便延後。但孩子的洗三之禮不可不辦,阿素也想讓阿婆添一添喜氣,然而同安泰說起時,卻發覺她的阿娘紅了眼眶。


    心中隱隱有個預感,阿素想開口問,望見安泰的神情,心中已然通曉了,最愛她的阿婆也已不在了,眼淚便簌簌流了下來。


    這可叫安泰更心疼,見阿素不知所措地抱著孩子,眼淚卻止不住流,心裏更有說不出的滋味。


    好在身後有人扶住她,是李容淵。


    他一來,阿素便盡力止住哭,她不願他憂心。李容淵卻很懂她的心事,命奶娘將孩子抱起,又寬慰安泰道:“有我在,姑母可放心。”


    安泰也知道,若她在這,更惹阿素傷心,便與奶娘和孩子同去。


    李容淵走到榻邊,阿素不願讓他見自己憔悴的樣子,別過臉去,卻感到他用力將她攬入懷中。


    靠在他堅實溫暖的胸膛,聽著他有力的心跳,阿素忽然想起小時候也是這樣,她難過傷心的時候,他總是這樣陪著她。


    溫熱的淚水浸潤了他的肩頭,李容淵低聲道:“想哭便哭出來罷,九哥哥在,九哥哥陪著你。”


    阿素鼻腔一酸,更多的淚水湧出來,然而卻感到釋然,在那一刻,他們是心意相通的,她的悲傷,他感同身受。


    執意為竇太後守喪,阿素取消了冊後典儀,隻受皇後的金印寶冊。竇太後的離世是阿素心中最大的傷痛,但見阿娘悄悄落淚,她反倒堅強起來,知道這時需成為阿娘的依靠。


    但孩子的洗三之禮不可不辦,這也是竇太後的遺願。


    到了洗三的正日子,阿素先焚香祝禱,向天告念,方讓奶娘抱走孩子。


    太興宮中早已一切齊備,因在國喪,一切從簡,但畢竟新帝登基後的第一個重要的儀式,大赦天下,群臣均上表,恭賀連得皇子皇女之喜。而到了正禮的時候,先是由宮官主持祭拜天地,然後由安泰抱著兩個孩子,親手放入金盆之中,那裏麵早盛好了用艾葉煮的香湯,侍女們輕柔地為嬰兒們擦洗,之後再由安泰抱著,接受內外命婦們獻上的金銀錁子、金鎖片、金手釧等響盆之物。


    等到這一通繁瑣的儀式折騰下來,即便有阿娘料理一切,阿素仍累得精疲力竭。這會安泰與元子期已經回府,李容淵批完文書,見她靠在榻上,明明已困得睜不開眼,還強撐著給孩子打扇,不免有些心疼。


    青窈是極曉事的,見狀便上前,喚了兩個奶娘一前一後,將孩子抱了起來。那日阿素被李承平抓走,青窈拚死相護,磕得頭破血流,幸得未死,叫入城尋永仙的元劍雪救起,得以回到阿素身邊。然而琥珀卻香消玉殞,叫阿素難過不已,安頓了她的老父,又為她立墳遷葬。


    青窈帶人走後,阿素感到點動靜,一下便清醒了,驀然坐起身子,卻感到李容淵在她身邊坐下來,握住她的手道:“怎麽也不知道,愛惜自己。”


    阿素赧然,確實沒什麽經驗,如今照顧兩個孩子,已夠叫她手忙腳亂。


    她還想再抱回孩子,兩個奶娘已看著李容淵的意思,將孩子們抱到外間去哄著喂奶。


    阿素這才放棄,一低頭卻看到了他手上纏的白紗。


    李容淵的右手似乎傷得極重,這會仍是用紗裹著,阿素忽然就憂心起來,她想拆開那紗仔細瞧一眼他的傷,卻見李容淵察覺到她的目光,兀自將手抽走。


    他越是這樣,阿素心中越是發急,不禁道:“讓我看看,你這傷,究竟好了幾成。”


    第169章 茫茫   語中竟有托付之意


    拉扯之間, 阿素已拽住了李容淵的右腕。感到阿素的用力,李容淵也不再掙,而是安靜地望著她, 任她纖細的手指小心翼翼解著纏繞的白紗。


    阿素的心跳得很快,還沒什麽力氣的手指一點點將白紗扒開,透出點肌膚的顏色時,一顆心懸得更高。


    她忽然很怕, 很怕李容淵的傷再也好不了了, 很怕如今這樣安寧的日子不過是場夢,醒了就什麽也沒有了。


    然而出乎阿素意料的是,她擔心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李容淵腕上的箭傷恢複得很好,甚至說幾乎痊愈了也不為過,隻有道不算淺的痕跡, 泛出淡淡的粉色來。


    見阿素愣怔的樣子, 李容淵撫了撫她的臉頰,微笑道:“還要再看仔細些嗎?”


    顧不上品味他言語中的調侃, 阿素攥著他的右手, 翻來覆去又看了幾遍, 見手腕靈活,與先前並無兩樣,顯然是已養好了的,心下驀然一鬆,但仍是抬起頭, 烏黑的眸子望著李容淵道:“既好了, 那你還躲什麽?”


    她的語氣很認真,李容淵卻莞爾,俯下身望著她濕漉漉的睫毛道:“已是兩個孩子的娘了, 怎麽還這般好騙。”


    阿素氣得狠狠咬了他一口,原來他是故意逗她,是專門要引她著急。


    感到阿素仍舊握住他的手腕不放,李容淵用力回握,將她環在懷裏,吻了吻她的發頂道:“累了罷,今日早日歇下。”


    阿素輕輕點了點頭,知道如今百廢待興,千頭萬緒都壓在他一人身上,每日都要處理政務到深夜。她是幫不上他什麽的,隻能顧好自己不讓他再分心。


    李容淵抽出手,將那截白紗也仔細收走了,為她掖好錦被,又放下帳子,望了眼遠處被奶娘哄睡了的孩子們,這才轉身而去。


    感到周遭一片寂靜,阿素這才睜開眼,帳內的夜明珠泛著微光,她掀開被子坐起來,烏黑柔順的秀發滑落下來,她卻並不在意,隻是抬起手,用力吮了吮指尖,然後淚珠便順著粉麵落了下來。


    她雖不懂醫,但卻懂香,方才掀去那白紗時她便聞到股微弱的苦味,在李容淵腕上握了會,


    她的指尖也染上了那藥味,雖不知是什麽,阿素卻品得出其中有味用來解毒的牛黃。


    若不是李承平的劍上真淬了毒,為什麽鮮於通要給李容淵用這性涼微毒的牛黃。


    而傷得這麽久了仍需用藥,怕是餘毒纏綿難清,便是鮮於通這樣的神醫妙手也束手無策。


    外殿中,李容淵負手立在案前,聽到聲音轉身的時候,正看到迎上來的安泰。


    “睡了嗎。”安泰望了眼內殿,輕聲道,李容淵默契與她對視一眼。


    安泰這才放心,她身後還跟著捧著藥匣的鮮於通,見到李容淵行了禮,便放下藥匣為他診脈。


    待鮮於通放下手,安泰便有些焦急道:“如何?”


    鮮於通望著李容淵,搖了搖頭,安泰的心沉了下去道:“難道這毒竟無法可解?”


    鮮於通道:“此毒非中原之物,而是由突厥人從波斯傳來,一時間很難溯源,也就無從可解。”


    這話安泰雖不止聽過一遍,但想到至今蒙在鼓裏的阿素還有繈褓中的孩子,此時心頭火更甚,拂案道:“阿兄當真生的好兒子,外通突厥,內殘手足,若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生養這個禍害。”


    知道她說的是李承平,李容淵按住她的手,使她平靜下來,沉聲道:“姑母莫憂,我會安排妥當。”


    說罷,他拿起寫好的封箋,交給安泰道:“即日起,萬騎便交給鯉奴。”


    聽出他語中竟有托付之意,從內殿走出來的阿素終於忍不住,從立柱後現身。


    瞧見個披頭散發的身影,李容淵和安泰都是一驚,阿素卻顧不得那麽多,光著腳奔向李容淵,紮進他的懷裏。


    李容淵下意識環住她的腰,感到掌心下單薄的腰身微微發著抖,他的心也驀然痛起來。


    第170章   隻要肯付出代價,什麽……


    阿素哽咽道:“這樣的事, 為什麽瞞著我。”李容淵能感受得到,她連呼吸都帶著痛,卻不願他分擔。


    這回他知道, 無論再說什麽,恐怕都哄不好人了,幹脆攬著阿素,俯在她耳畔道:“別叫姑母憂心, 我們單獨說。”


    望見安泰憂慮的眉目, 阿素努力控製好心緒,站定喚道:“阿娘先回去罷,明日我再帶孩子們給耶娘問安。”


    都說為母則剛,她的語氣堅定,叫安泰感到安慰。這會她心中明白, 這樣的境況, 她實是不適合再多留了,便接了李容淵給的諭旨道:“臣婦告退。”


    等待安泰的身影看不見了, 阿素轉向李容淵, 目光落在他依舊握著的白紗上, 輕聲道:“九哥哥,你說罷,無論是什麽事,我都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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