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語氣沒什麽威懾力,倒像是撒嬌,李容淵一點也不生氣,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放在唇畔,輕輕吻著,無可自抑地笑道:“這件事卻由不得你我了。”


    阿素緋紅著麵頰卻怎麽也抽不回手,隻能任他施為。


    靜靜偎依在一處不覺時間流逝,阿素小小打了個哈欠,方覺得腹中有些饑餓。她下意識抬眸望向窗外,才發覺日影越發黯淡,天色將晚。


    今日本在路上耽誤了些時間,又與李容淵待了許久,現下卻已到了晚膳時刻,待阿娘命人傳膳,恐怕在房中替自己的琥珀便會露餡。


    阿素頓時有些驚慌,掙著起身,李容淵察覺到異樣,輕聲哄道:“怎麽?”


    阿素將自己的憂慮說了,李容淵卻微微一笑,將她攬在懷中歎道:“無需憂心,我與你同去。”


    阿素哪敢應,低聲道:“今日你我私下相見,原是不應,若叫耶娘知道,定更生氣。”


    李容淵卻並不在意,淡淡道:“前世你我成婚之時六禮俱全,是堂堂正正的明媒正娶,更可況如今你早已是我的人,不過見麵,如何不應?我自並非不通人情,今世再過一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應該,即便你今日不來,我原本也是要去見你耶娘。”


    阿素輕聲道:“雖然是這般,可前世的事,他們又如何知曉。”


    李容淵握著她的手道:“所以,這一世便要他們再應一次。”說罷又低聲哄道:“無須憂心。”


    阿素驀然抬眸,隻見李容淵神色自然。他向來沉穩,是自己可以全然信任倚靠的,但心中終究忐忑,不由遲疑道:“九哥哥,你當真……”


    李容淵微微一笑道:“難道你不信我?”


    他語氣篤定,阿素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安心來,隻是想下榻卻掙不脫他的懷抱。珍惜又極鄭重,李容淵俯身拾起地上散落的外衫,將她抱在懷中為她穿好,仔細係上每一道衣帶,竟一點也不讓她假手。


    見他握著自己纖細的足踝,甚至要親自為她穿羅襪,阿素不由自主蜷起小腿道:“哪裏那麽嬌貴,我自己來罷。”


    李容淵卻不容她分辨,將那雙嵌著明珠的翹頭絲履也為她穿好,方抱起她下榻,卻又不許她走一步。


    見李容淵竟是要向外走,被禁錮在他懷中,阿素有些惶急,小聲道:“放我下來罷。”


    李容淵卻不應,抱起她大步邁出房門。青窈見了,匆忙跟在他們身後。


    阿素隻得深深埋在他懷裏,努力將自己藏起。好在此時後殿的佛法會已散,聽禪和進香的人皆已歸家,並未有太多人注意到他們,即便有好奇的目光下,也輕易分辨不出她的麵目來。


    待走到寺外山門前,夜色已然降臨,望見麵前停著輛牛車,阿素才小小鬆下一口氣。她與青窈來時雇的那輛車又小又顛,李容淵不過望了一眼,麵色便一沉,命人又尋了輛寬大平穩的車來。


    將她抱在牛車上,青窈隨之而上,李容淵卻退了出去。阿素心中一緊,不由撩起車簾向外張望,見他並未離開,隻是帶著侍從騎馬行在自己車旁。


    李容淵也察覺到她偷偷望過來的目光,微微揚起唇角。阿素倒有些不好意思,放下車簾重坐回車中。


    方才一通折騰,阿素的發鬢釵環也散了,車中既無旁人,青窈便拿出隨身攜帶的玳瑁梳,仔細為她篦發重梳。


    這一路走得比來時快,青窈重為她梳好發時,阿素已然能望見長安外郭的啟夏門,然而入了城向北而行,離興道坊越近,她心中卻越是發怵。


    第128章 博弈   郡王請殿下入內


    牛車行到興道坊前, 阿素最先望見的便是阿兄。元劍雪策馬而來,堪堪在牛車前停住,他急促下馬, 撩起車簾之時卻被李容淵的侍從攔住。


    李容淵也下了馬,卻沒有喚人退開的意思。侍從他手中牽過那匹金鞍玉轡的駿馬,李容淵緩緩走到牛車前,元劍雪的手已握上劍柄, 兩人對峙間氣氛冷肅。


    見起情景, 青窈趕忙打起車簾,阿素扶著牛車塗了油的側壁匆匆下車,向元劍雪喚道:“阿兄。”又望著他緊握佩劍的手急急搖頭。


    見她無恙,元劍雪才送劍回鞘,持劍攔在他身前魏王府侍從也收勢回身。將阿素擋在身後, 元劍雪望著李容淵肅然道:“不勞殿下。”


    說罷, 便牽起阿素的手回府。


    阿素自知,因先前李容淵助自家脫困之事, 阿兄曾與李容淵最是要好, 而今日如此冷淡, 自然是認定李容淵將自己欺負了去。她有些憂心地望著李容淵,幸好他並不介懷,回望她的眼神帶著安撫。


    阿素心下稍安,想解釋幾句卻難以啟齒。她掙開元劍雪的手立在原地,拿她無法, 元劍雪重重歎了口氣。


    李容淵身邊的侍從將拜帖遞與迎上來的羅長史, 羅長史接過拜帖捧著,望著不發一言的元劍雪,頗有些左右為難。


    李容淵不以為忤, 微微一笑道:“郡王可在?”


    羅長史不敢不答,恭敬道:“長公主與郡王正在府中與德妃娘娘敘話。”然話音剛落,王府便大門洞開,阿素隻見安泰急速走下石階,身後的元子期麵如寒霜,心中忽然有些發怯。


    望見阿素,安泰懸著的心方放下了一半。將阿素緊緊摟住懷中,安泰蹙眉嗔道:“這是去了哪兒,也不言聲,是要生生嚇死阿娘不成?”


    阿素滿心歉意,低聲道:“兒錯了,以後再不這般了。”


    握著她的手,安泰隻覺她手心滿是冷汗,自不願再責她,隻攬過她向內走。


    阿素卻回眸望向李容淵,見羅長史收了拜帖並不引他進去,隻望著元子期的麵色,而元子期見到李容淵,麵色比方才更沉。


    阿素頓時停下腳步,見她不動,安泰低聲責道:“還站著做什麽,是要更惹你阿耶生氣不成?”


    阿素心中一顫,從小到大阿耶從未對她發過脾氣,她也不知道他生起氣來是什麽樣子,然而今日見他麵沉如水,恐怕自己在劫難逃。


    隱約有沉穩的步伐聲停在身前,正是元子期。


    阿素垂眸望著他烏沉沉的靴尖不敢抬頭。安泰將她摟在懷中,歎道:“別嚇著她了。”


    然未待元子期開口,阿素卻感到有道頎長的人影擋在自己身前。她驀然抬眸,隻見竟是李容淵。


    他長身玉立,身姿挺直,不經意間將她擋得嚴嚴實實,望著洶洶而來的元子期沉聲道:“今日是我自主主張,要表妹到慈聖寺中相見,一切罪責在我,無論郡王如何處置,皆願領罰。”語氣沉著,態度恭敬,卻並無懼意。


    阿素一驚,想責他此時又出來添什麽亂,然心中卻有一股暖意湧上來,眼圈也微微有些發紅。


    氣氛僵持,安泰緊緊攥著阿素的手,望了望李容淵,又望著元子期,倒不知如何是好。


    元子期卻隻淡淡望李容淵一眼,像是早已斷定是他教唆了自家乖女一般,視若不見打他身邊走下石階,從安泰手中接過阿素,低聲道:“回家了。”


    他聲音雖輕,語氣卻不容置疑,被元子期牽起手,阿素不敢不走,隻是眸中含淚,一步一回頭地望著李容淵。


    然而李容淵雖受了冷遇,卻似已在意料之中,望著阿素微微揚起唇角,神情間帶著安撫。


    不情不願踏上王府朱門前的石階,阿素忽見一位宮裝女子帶著侍女,扶著內侍急急自府內走了出來,她定睛一瞧,竟是德妃。


    德妃先前聽華鶴悄悄來報,得知宮中尚藥局的醫正診出了元家那位小縣主已有身孕,心下即刻了然,頓時鬆了口氣。


    今日再來元府,她原以為這婚事十拿九穩,卻未料到長公主夫婦雖客氣待她,卻絲毫不提婚事。德妃心中不免著急,終於忍不住舊事重提,然再次被回絕,這次連她身邊的華鶴都大為訝異。


    不過身為內侍監,華鶴伺候過兩代帝王,自然做事不慌不忙,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見長公主表情逐漸和緩,似有鬆動,然駙馬卻神色淡淡,水鹽不進,饒是他,心中也不免沉了三分。


    待到天色將晚,府中婢女來報,說尋不見縣主,華鶴與德妃對望一眼,心中皆驚,這節骨眼上出了私奔之事,傳揚出去,隻怕這婚事做不成也要做了。


    然而德妃聞迅匆匆而出,發覺李容淵將人絲毫無損地送了回來,行事低調,竟是不願於她名節有損絲毫。她不禁在心中暗歎,原來養子竟是打心裏憐惜這位小娘子。


    想到此處,德妃不由多看了阿素幾眼,她雖是為了促成這樁婚事已來了兩次,但還是第一次認真瞧這未來的新婦,隻見她姿容瀲灩,雖年紀不大,卻美得驚心,此時眉目含情,到更添一分神韻。不似長公主夫婦養女,倒似親女了。


    德妃心中嘖嘖,有些信服為何長公主夫婦會認她做養女,且疼愛有加,怕不是另有什麽機緣不願與外人言。她也是聰明人,自知不應多問,卻越發願竭力促成這樁婚事。若是這小娘子頗得長公主夫婦歡心,日後便為小九奪嫡平添助力,倒也不嫌她出身低了。


    隻是……見元子期神情冷漠將李容淵拒之門外,德妃心中又有些發愁,望著安泰低聲勸道:“有話好好說,千萬別與孩子們置氣。”


    安泰終究不願駁了她的麵子,笑道:“教女無方,倒叫阿嫂見笑。”


    元子期雖怒,但向來知禮,命羅長史派人送德妃回宮,德妃頗有些為難,卻見李容淵也走上前來,扶住她道:“阿娘受累,天色已晚,回宮歇息罷。”


    眼見要到宮禁時分,德妃隻好登車,臨走前李容淵又寬慰一番,她才起駕回宮,華鶴也上了馬,與李容淵拱手,方策馬隨德妃而去。安泰自知華鶴是景雲帝身邊的得力之人,今日與德妃一同來,大概代表他的皇兄對這樁婚事也上了心。


    安泰與元子期攜阿素回府,元劍雪也登上石階,察覺李容淵依舊立在門外,他的身形頓時停駐。


    對於李容淵,元劍雪的心情是複雜而矛盾的,準備闔門的羅長史也左右為難,望這元劍雪輕聲道:“世子,你看這……”


    元劍雪還未開口,卻聽門內一個聲音淡淡道:“鯉奴,過來。”


    是元子期,羅長史自不敢違逆,命人將闔門,元劍雪跨過高高門檻,厚重的朱門便在他身後緊閉。


    因先前忙於尋阿素耽誤了時辰,一家人皆未用晚膳,此刻見外出一日的元劍雪與阿素皆全須全尾歸來,安泰終於有心情命人備膳。


    此時天空竟又飄雪,初如撒鹽,不一會竟如鵝毛,簌簌而下,阿素望著天色怔怔出神,琥珀未知李容淵之事,隻當她怕冷,將湯婆子塞與她,又命人添炭。其時府中各廂皆燒地龍,溫暖如春。


    待到上膳,在正廳中規規矩矩跪好,阿素望見隨著元劍雪走入,廳門在他身後關閉,卻不見李容淵身影。


    此時她方知原來耶娘終究未讓他進門。然而依照他的性格,定然不會離開。阿素的一顆心止不住沉了下去,外麵下著這樣大的雪……他又當如何?想到此處連麵前擺著的平時最愛的菜肴也黯然失色。


    見阿素神色懨懨,什麽也吃不下去,元劍雪微微歎了口氣,傳膳的間隙悄然走到她麵前,在她身旁跪坐,執起食案上的青玉盞,將裏麵她用銀箸戳了兩下便棄之一旁的鱸膾端起,細細挑了刺又擺在她麵前,歎道:“你可知這冬日河鮮來之不易?”


    阿素茫然望著元劍雪,隻見他認真挽起袖,調了醬汁,娓娓道:“要捕這鮮魚,需得數十位壯漢,天未亮時便在結了厚冰的湖麵上鑿孔撒網,待到天明,拖著重逾千斤的繩網走出百丈才能捕到魚,而其中肉質鮮嫩能做膾食的不過百尾。”


    元劍雪拈起薄薄的魚片沾了醬汁送到阿素唇畔道:“便是這一片,也頂一戶人家一月的用度,如你這般浪費,如何對得起漁者辛勞。”


    他語氣極鄭重,阿素下意識張嘴,將那魚片咽了下去。見她終於開口吃了點東西,元劍雪才有些滿意。望著阿兄英挺的眉目微微舒展,阿素忽然有些傷感,幼時她最是挑食,阿兄便是如此哄她吃飯,現如今她已長大,他依舊把她當作幼妹看護


    眼眶有些發熱,阿素低頭拭淚,然而一片原本最愛的魚膾吃下去,卻有腥氣攜著惡心在胃中翻湧,阿素咳得撕心裂肺,元劍雪也驀然而驚,將她壓在懷中拍著背順氣。


    直直灌下一杯溫茶阿素才好了些許,抬眸望見一貫自信的阿兄無措的樣子,反倒想笑。


    元劍雪麵上滿是疼惜自責,阿素想開言安慰他幾句,卻見安泰走了下來,將她攬在懷中道:“不想吃便不吃了,阿娘命人煮粥去。”


    阿素卻並不在意那粥,攥住安泰的手,忍不住央求道:“九哥哥還在外麵,我去送些飯食與他。”


    安泰聞言神色一凜,阿素方起身,便聽上首的元子期淡淡道:“不許。”


    從小到大皆被耶娘捧在掌心,未有一事不順心意,淚意此時在阿素眼眶翻湧,她強行忍住,福身拜道:“身體不適,兒先行告退。”


    望著阿素離去的背影,安泰微微歎息,向元子期道:“他終究是要為君之人,我們雖是長輩,怎好一直將人晾在外麵。”


    她說的自然是李容淵,元子期聞言卻冷道:“我也隻有一個女兒。”


    安泰還欲再言,卻見元子期起身走下上座,推門出了正廳,正向阿素閨閣而去。元劍雪握住安泰的手低聲道:“阿娘勿憂,讓阿耶與阿妹談一談罷。”


    回到房中,琥珀添了炭,地龍燒得更暖,阿素上了榻,靠在隱枕怔怔出神,想的卻是,也不知如今李容淵如何。


    然而不過片刻,便聽琥珀驚惶道:“郡、郡王。”


    阿素驀然抬眸,見元子期已走了進來,手中還端著一碗粥。


    元子期撩起珊瑚簾,在她榻邊坐下,阿素賭氣別過臉去,元子期微微歎了口氣,將安泰吩咐人熬的棗粥放在一旁,輕輕撫著她的脊背,哄道:“怎麽,這麽大了,難道還要人喂不成。”


    聞他語氣輕柔,是最疼愛自己時的樣子,阿素眼圈一紅,心中卻覺得委屈,依舊轉過身不理,元子期無法,俯身將她抱在懷中,一手端起那碗棗粥,另一手舀了一匙。試了試溫度,果真如小時那般喂她吃。


    阿素倒有些不好意思,揉著眼睛起身。對付元子期其實她最有一套,乖順接過那碗棗粥小口小口的吃著,那惹人疼的樣子,果然令元子期一顆心也軟了下去。


    低頭吃粥,阿素卻聽元子期輕聲道:“你方出生,也是這麽瘦瘦小小,乳娘的奶又不肯吃,旁人都說養不活,我和你阿娘卻不信,用蜜水一勺勺喂你。”


    這事阿素從未曾聽耶娘談起,卻可以想象出其中艱辛。


    “如今……”元子期望著阿素歎道:“你也長得這麽大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道:“世人皆言女大不中留,你方十五,我和你阿娘有私心,想要將你在身邊在多留幾年,現在看來,卻是我們的錯。”


    阿素心中一顫,握住元子期的手道:“女兒不肖,從小讓耶娘勞心勞力,如今還要為我操心。”


    元子期悵然笑道:“為人父母,自要為子女計較,如今你也是要做娘的人了,自然會有體會。”


    阿素下意識撫上小腹,緊緊攥著帕子卻不敢抬頭,隻聽元子期嚴肅道:“你當真喜歡他。”


    阿素一瞬間茫然,隨後抬眸望著他,思索了許久,終於鄭重點了點頭。


    元子期則仔細打量她許久,從她嬌豔的麵龐與稚嫩的眉目間尋出一絲不同尋常的堅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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