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到了阿素加笄之日,也是她的生辰。阿素望著朱雀命人送來的禮服,怔怔想,不過十幾日之前,朱雀還曾笑著對她說,她的笄禮殿下不願假手他人,要自己親自做主禮人。


    請柬皆已發了出去,阿素換好了衣裳,望著鏡中身姿窈窕的自己想,若是明日李容淵仍未出現,那他的失蹤便真的瞞不住了,她也無法再欺騙自己。


    他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朱雀雖竭力維持府中日常事務運轉,連她的笄禮也安排得井井有條,然而阿素知道,方才為自己更衣之時,她的手也在微微發顫。


    這繁複的禮服共有七重,朱黑兩色明豔又莊重,琥珀為她挽好了發髻,鏡中之人姿容無雙,隻是眉間含著憂慮。


    王府正廳之中,賓客皆已入席,鼓吹齊備,吉時已到,隻等著她從內廳走出來,隻是主禮人未至,這笄禮自然也辦不成。


    阿素緩緩跪坐在梳案前,怔怔撫著耳下的明珠,千鈞一發的時刻卻見朱雀引一人匆匆走入道:“娘子快些,主禮人已到,別誤了時辰。“


    阿素猛然抬頭,一顆心砰砰直跳,但見朱雀身後一位身姿飄逸的老儒,竟是中書令張貞。


    阿素一顆心又沉了下去,張相公是當世大儒,冠蓋滿京華。她在弘文館中讀書,也算得是他的學生,此番他老人家能來做她笄禮主禮人,自然是她莫大的榮幸。想來是朱雀臨時請來應急的。


    阿素起身,深深向他一福。張貞微笑道:“娘子不必多禮,九殿下請老朽來,老朽自然不負所托。”


    阿素聞言重又燃起希望,睜大眼睛望著他道:“是……殿下請您來?”


    張貞頷首道:“十日前,殿下寫了封信與我,若是今日他不在,便由老朽來做主禮人,所以今日女史來請,老朽便如約而來。”


    說完,他又疑惑道:“這幾日不見殿下,可是身體抱恙?”


    十日前正是李容淵失蹤那日,想來是他提前安排好的,阿素重又緩緩跪坐回去,低聲道:“原來如此。”


    朱雀已引張貞去另一邊準備準備。心緒起伏間,阿素隻覺有些脫力,琥珀憂心地扶起她,阿素在眾人的期望中走出內廳時頗有些渾渾噩噩。幸好這流程都是排演過千百遍的,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皆端莊典雅,引人注目。


    走過長長的甬道之時,阿素察覺到台下許多熟悉的目光,其中便有阿兄的,他竟真的來了,如今端坐在台下一瞬不轉地望著自己。隻是注視著她的眾多目光中,唯獨缺少一道,也終究缺少一道。


    主禮人就在不遠處,阿素垂下長睫,輕緩地趨步上前,裙裾長長的燕尾曳地。笄從周禮,趨步時力求端莊平穩,她自知此時自己身姿極優美,眾人皆屏息凝神望之。行至主禮人身前之時以大袖遮麵,下拜行禮。


    然而她剛拜下去,手臂便被一隻有力的手托住了,相距極近,被熟悉的白檀味道環繞,阿素驀然抬頭,正見李容淵低頭翹起唇角望著自己,眸色深深。


    這是他們自那夜後第一次見麵,阿素深深望著他。呼吸急促。今日他一身繁複禮服,加玉冠,以玉帶束腰,單手穩穩將她托起,從一旁朱雀捧著托案中取來一件晶瑩剔透的古樸青玉簪,穩穩斜插入她的發髻之中,禮成。


    李容淵英俊的五官愈發深刻如刀削,雖然嘴唇有些蒼白,神情卻絲毫沒有委頓,阿素幾乎不能思考,他當眾誦念了什麽話她也一點記不住。


    一片兵荒馬亂之中這儀式終於結束,李容淵回東苑休養,阿素卸下簪環去探視。她走入李容淵寢居時發覺他正倚靠在帳幔間的眠榻上,肌肉線條分明的上身赤|裸,卻以白紗纏繞,正有鮮血微微滲出來,似乎傷得很重。


    望見她束手束腳站在一旁,無措的樣子,李容淵低歎道:“過來。”他聲音低啞,然而語氣卻不容置疑。


    阿素下意識上前一步,卻被禮服裙裾絆了一下。李容淵望了她一會,淡淡令道:“自己脫。”


    第83章 83   殿下為什麽要這麽做


    阿素下意識退了一步, 然而身後的門扉已由外麵緊緊闔上。


    笄禮雖畢,待會她更衣後還要出去會見賓客。她本是憂心李容淵才悄悄來東苑探望,知道若是長久不出, 恐更惹人生疑。


    察覺到李容淵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阿素下默默咬住嘴唇。她向來知道他的性子,此時若不依他,定然不肯放自己離去, 若惹怒了他, 還不知道要如何折騰自己  。想到此處,阿素默然垂下長睫,手指按在腰間的係帶上,將那些精致的結一點點解開。


    她心裏發慌,手也有些不聽使喚, 原本一會功夫的事做了好久。李容淵卻並不著急, 好整以暇地望著她,眸色深深。直到她緩緩褪去第一重衣, 示意她繼續。


    阿素無法, 隻得將裏麵的第二重衣也一點點解下了。直到朱紅玄黑的禮服落了一地, 她隻著中衣,絞著手指站在中間,不知如何是好。


    望見她赤|裸雙足踩在地上,不知所措的樣子,李容淵歎了口氣道:“過來。”


    他聲音很低, 卻不容抗拒, 阿素原本猶豫,但聽得他呼吸間似乎帶著痛楚,還是小心翼翼走上前去。


    然而剛走到李容淵身前便被扣住手腕拖上榻去。阿素蜷縮在床榻一角, 李容淵卻直起身,居高臨下打量著她。離得近了,阿素才發覺他上身纏的白紗上隱隱透出血跡。她下意識抬起手,然而觸碰到他胸膛的一刻纖手卻被握住了。


    阿素望著李容淵輕聲道:“怎麽傷得這麽重。”


    李容淵淡淡道:“無妨。”是輕描淡寫的語氣。阿素此時卻發覺,他的傷不僅遍布胸膛,而且悄然蔓延到後背。李容淵握住自己的掌心也比平日溫度更高些,恐怕他正在發熱。


    那些祆教徒豈是好相與,常人恐怕九死一生,可是對自己所經曆的一切,他卻絲毫不願多言。


    阿素忽然想起薑遠之的話,心中一頓,卻不敢信他全然是為了自己。


    阿素抬眸望著李容淵卻見他也在認真回望自己,長長的睫毛翹起,淡色眸子中的情感呼之欲出。


    也許薑遠之說的是真的呢,阿素驀然咬唇,下一瞬又否決這個想法。隻是不論如何,此時他好端端在自己麵前,生機勃勃,阿素一直以來懸著的心終於落到了實處。


    李容淵捏住她的手腕,將她帶進自己懷裏。貼在他堅實的胸膛上,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阿素緊緊環住他的腰,此前的惶急和委屈似乎一股腦消失了,阿素埋在他懷裏悶聲道:“殿下……為什麽要這麽做。”


    聲音中帶著一絲期待,然而究竟期待怎樣的答複,阿素自己也說不清楚。隻是許久都沒有等到答案。阿素不禁抬眸,正見李容淵也望下來,眸色深沉,她緊張地等了一會,直到最後,方見他薄唇微啟淡淡道:“沒有為什麽。”


    阿素十分失望,想從他懷中掙開。李容淵卻扣上她的腰,輕輕撫過她的脊背,想給一隻貓順毛,引得阿素一陣戰栗。這感覺讓她不由想起他們在一起的那夜,頓時耳尖一片發紅。李容淵像是想到了同一件事,握著她的肩將她抱起來,仔細打量一番,修長的手伸向她中衣的係帶。


    阿素漲紅著臉捂著中衣領口,纖手卻被李容淵握住,他翹起唇角道:“隻看一看,不做什麽。”


    阿素茫然了一瞬,淺交領的領口已被他扯開,中衣滑脫下來,露出圓潤的肩來。那處曾經有過的火焰蓮花印記消失得無影無蹤,李容淵似乎十分滿意,一下便將她的中衣徹底剝了下來。


    阿素緊緊抱著臂膀,褻衣遮不住身前的春光。李容淵的目光落在她雪白的手臂上,那裏此前被鉗出的印記消退了一些,腰間被握出的痕跡卻依舊淒慘,已由青紫轉為青黃,好在雖然看著嚇人,卻已沒有那麽疼痛。


    李容淵輕輕撫著她腰間細膩的肌膚,低聲道:“好些了嗎?”


    他顯然是在查看那夜是否弄傷了自己,腰間極其敏感,阿素顫了一下,想要躲閃,卻被鉗住掙不開,隻能抬眸望著他,微微點了點頭。


    李容淵此時才放開扣住她腰的手,微微翹起唇角,片刻後道:“那……還疼麽。”


    他聲音很低,阿素不明所以,見他帶著意味深長的笑意打量自己,片刻後阿素終於醒悟,頓時暈生雙頰道:“不……不疼了。”


    他指的自然是自己傷的最嚴重的一處,想來還記得那夜的肆意索取。隻是阿素卻未料到他竟如此直白。


    阿素的語氣支支吾吾,顯然十分沒有說服力,李容淵緩緩湊到她身前。


    阿素紅著臉搖著頭撐著著床榻向後退去,下意識並攏雙膝蓋,卻已被他扣住纖細的腳踝。


    “讓我……看一看。”


    他低聲道,聲音雖輕,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強勢,不容拒絕。


    第84章 84   為何阿耶特別在意五娘


    那夜的回憶一下子湧上來, 阿素緊緊並起雙膝,收攏小腿,貼著粉壁蜷縮起來, 全然抗拒。一道身影直直壓了下來,阿素感到膝蓋被握住,接著被強勢地分開,李容淵慢條斯理捏著她小腿。阿素急促地喘息, 像是被捕獲的獵物般, 一動不能動。


    “不要。”阿素瞪著他,雙眸中含著水汽。李容淵眸色深沉,低下頭,一下便含住她嬌嫩的唇。被吮吸噬咬,阿素的身子軟了下來。片刻後李容淵方放開她, 低聲哄道:“隻是看一看, 不做別的,好不好。”


    他低沉的聲音帶著沙啞, 阿素抖著身子搖著頭, 卻被握住腳踝向上折起腰身, 溫熱的觸感沿小腿一路向上。腰被撈起來,阿素緊緊閉著雙目,死死抵在粉壁上。


    腰身被李容淵牢牢禁錮住,一陣清涼的觸感從身下升騰起來,逐漸向身體深處蔓延, 阿素拱著背, 額頭沁出一層細汗,害怕極了,一動也不敢動, 她抵著牆,僵著身子,頸項拉出優美的曲線,急促地喘息,隻覺難耐非常。漫長而緩慢的折磨似乎沒有盡頭,直到最後她終於忍不住低泣道:“好了沒有。”


    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滑下來,異樣感覺慢慢消失。阿素睜開眼,方見李容淵已放下青瓷瓶,正輕輕擦拭著修長的指,眸色深深。阿素咬住唇側過臉去不去看他,卻被捏住下頜抬起臉來。


    李容淵輕輕吮掉了她臉頰上的淚珠,在她耳畔淡淡道:“習慣了就不痛了。”


    哪有習慣!阿素對他怒目而視,李容淵望著她微微翹起唇角,下一瞬卻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一絲鮮血順著他的唇角流了下來。阿素立刻有些著急,急惶地撫著他的背為他順氣。


    李容淵驀然拭去唇畔的血跡,卻向榻下走去。阿素努力整理好下裳,也匆匆下了榻,望著他的背影道:“殿下去哪裏。”


    此時有人推門,阿素隻見朱雀端著一碗濃黑的藥汁走了進來,憂心道:“殿下歇著罷。”


    李容淵接過藥盞一飲而盡道:“更衣。”


    阿素自知他消失了這些天此時終於出現,那麽多雙眼睛盯著,一點不能懈怠,自然裹了傷便要出去應酬。她怔怔望著李容淵挺秀的背影,見朱雀取過常服為他換上,悉心束好腰,將那些白紗都掩在衣物下,不禁眼眶微熱。


    朱雀望見她,輕聲道:“娘子換好衣服也快些出去吧,不要怠慢了賓客。”


    阿素點了點頭,今日佳賓如流,按理沈家也應有人來觀禮,然而不知是李容淵未請,還是這關係斷得徹底,竟不見沈家任何人來,倒是阿兄送了份大禮,說是代阿娘而來,想必是看在李容淵的麵上。


    朱雀命人收了地上散落的禮服,為阿素也取來常服。今日之後她便正式成年,理應由家中女性長輩引薦,進入長安皇室勳貴的社交圈,想必此次李容淵請了這麽些賓客來,也正是想讓她先熟識一番,自然要好好招待。


    想到此處,阿素勉強打起精神,跪在梳案前讓朱雀為她上妝。異樣的感覺仿佛還在,阿素抿著唇瞪了李容淵一眼,卻見他也正深深望自己,不禁麵頰微熱,頓時低下頭不與他對視,雙頰如同染了胭脂。


    她不願與李容淵一同走出去,待他頎長的身影消失在門扉之外,阿素方離開東苑,從另一端重走入宴廳,卻見阿兄正立在廊下。似是正在等她。


    李容淵此時尚在遠處應酬,阿兄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阿素隻能緩緩走到他身側,福身道:“世子。”


    元劍雪將她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微笑中帶著欣賞。似與平日頗為不同。不待她開口,從袖中取出一張帖子道:“長公主欲結秋社,讓我將這個交與你。”


    阿素微微訝異,接過那帖子展開看了,才發覺是一張請柬。以往每年秋天之時,阿娘會在家中辦宴席,賞花品蟹結社吟詩飲酒,請的是諸外命婦與各家貴女,長安城中各世家皆以受邀為榮。現在她已成年,按理說是應參加這樣的社交,然而此前阿素已察覺的這一世阿娘對自己頗為不喜,收到這請柬,倒讓她受寵若驚起來。


    阿素望著元劍雪,心中著實有些疑問,元劍雪卻微微一笑,讓她寬心。兩人這般停得久了些,遠處已有好奇的目光望了來,李容淵雖與人舉盞言歡,然而目光卻不經意瞥向這邊,待阿素回望過去之時,他的目光又驀然轉開。


    見阿素怔怔出神,元劍雪微笑道:“那便這麽說定了,待到了那日,派人來接你。”說完瀟灑告辭。阿素手中握著請柬,望著他的背影,隻覺這事有些不同尋常。


    元劍雪回到興道坊時,他的侍女莞碧已經迎了出來,命人接過他的韁繩,微微福身道:“郡王請世子到書房去。”


    元劍雪推開歸園居的門扉,正見元子期立於案前,挽袖揮墨,望見他即刻放下手中的紫豪淡淡道:“可辦妥了。”


    元劍雪點點頭,輕聲道:“已將請柬交予五娘。”


    元子期聞言重提起筆,元劍雪在旁邊靜靜站了一會,欲言又止。


    寫完了一幅字,元子期方抬眸望著長子微笑道:“你是不是想問,為何阿耶特別在意五娘。”


    元劍雪抿著唇點點頭,元子期未答他的話,擲了筆,淡淡道:“講講你今日的見聞吧。”


    元劍雪應了聲,仔細把今日所見笄禮上的一情一景都仔細講了一遍,發覺平素淡泊的阿耶竟聽得格外認真,時而會心微笑,時而悵然。


    元劍雪講完,極好奇的望著元子期,聽他歎道:“有一件事尚需確定,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為父這麽做原因。”


    元劍雪雖失望,卻進退有度,沉聲道:“兒明白。”


    元子期微微一笑,元劍雪道了告退,待他轉身走出那扇門時,卻聽元子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似不經意道:“鯉奴,你對五娘……”


    元劍雪驀然站住,手下意識握住腰間的佩劍,片刻後,他轉過身道:“不知為何,我見到她隻覺親近。”


    他的語氣坦然,回望身姿挺拔的元子期,隻覺他似乎鬆了口氣,眸色深深望著自己,片刻淡淡道:“那便好。”


    長子離去後,元子期將寫好的字投入一旁的炭盆之中,這是他有心事時的排遣。待走出書房,他向著府中的公主寢居走去。原本駙馬未得詔不得隨意入內,然而安泰嫁與他時,先帝命她不以公主之禮,需侍姑舅,以夫為尊。


    不消說,她自然做得很好,過門後不但絲毫沒有公主的架子,其時先君在病中,而他離家在外,卻是由公主親自侍疾,倒比尋常人家的兒媳更孝順些,元子期不由想起,先君也曾誇讚過她是“吾家佳婦”。


    公主寢居外的本應有人值守,然他們夫妻間不講這規矩,許多年前便將人撤去了,此時隻有縈黛守在外麵,見他來,福身欲向內通傳。


    元子期的眸色中帶著止意,縈黛即刻會意,躬身告退,元子期邁入房中之時正見安泰欲將手中之物藏在枕下,臉上還帶著淚痕。


    元子期走過去,輕輕將那物事從她手中抽出來,發覺又是一件嶄新的小衣,而她身畔的楠木衣箱之中,還整齊疊著許多一樣的衣物,隻是有大有小,有新有舊。


    元子期自然知道,他們的女兒阿素,從小的貼身衣物親娘皆不假手他人,都是挑最好最軟的料子,一針一線親手縫之,女兒出生前她尚且做不好針線,其後經年竟磨練得沉下來心來握針。


    然女兒雖夭折,這習慣卻保留下來,每年到了阿素生辰那日,做親娘的都會為女兒縫件貼身的衣。如今也到了第十五個年頭了,因而格外不同,他手中這件上麵用彩絲繡了纏枝花,是極精致的樣式。


    見他來了,安泰微微側過臉掩飾,再抬眸時已帶上微笑,輕聲道:“夫君怎麽此時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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