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將不開心都寫在臉上,李容淵頗有些好笑,望了她片刻,忽然輕聲道:“你可有什麽願望?”


    阿素想,如今她最大的願望自然是與耶娘相認,然而子不語怪力亂神,他們又如何能信她的話,不過是把她當作想要攀龍附鳳的瘋子罷了。這願望自然也無從對李容淵說起,於是阿素隻能望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李容淵牽著她走向另一處僻靜的偏殿,那裏有一位年邁的僧人,披著一襲舊袈裟,閉目敲著木魚。他身邊有一盞盞長明燈,李容淵走到他身邊施了金,對阿素道:“這裏許願很靈,隻要之後點上一盞長明燈,願望便真的會實現。”


    見阿素一臉不信,他意味深長道:“我曾經試過,真的極靈。”


    阿素好奇道:“殿下許的是什麽願?”


    李容淵卻微微翹起唇角道:“自然不能告訴你。”


    阿素有些失望,但還是走到那老僧人身邊想點一盞長明燈,忽聽他開口道:“這燈需點一千天,若一千天之後燈還未滅,娘子的願望便一定會實現。”


    阿素聞言點起了燈,在香案前跪下,閉上雙目,虔誠祝禱。


    景雲二十六年的夏天來得比往常都要早一些,阿素起身向那長明燈中添進鮫油的時候才想起,距離她點起這燈的時候真的過去兩年多,近千日。而再過幾個月,便是她十五歲的生辰。


    十三歲時她如春日的嫩柳般忽然抽條,不僅身高長了一節,也完全褪去了童稚,十四歲時生得越發明豔動人,而如今她即將十五,身姿也有了嫵媚的輪廓,舉手投足皆引人注目,阿素頗有些苦惱,出門時不得不戴起帷帽,任長長的縐紗在風中搖曳。


    阿素添了燈油後便離了慈聖寺向宮內而去,因永仙公主開了女子入官學讀書的先例,作為李容淵的弟子,如今她是公主侍讀,每隔一日便要入宮陪公主讀書。


    從望仙門過金水橋,穿過昭訓門到東朝堂,再向北過含耀門是門下省辦公之處,旁邊便是隸屬門下的文獻管理機構兼學府弘文館。阿素穿過廊道剛走到一片歇山頂下,最先見到的人便是薑遠之。


    正如她前世記憶中那般,薑遠之是景雲二十四年的探花,守選一年便入弘文館做了校書。這雖是一個九品的小官,但可謂是前途無限,因館中學子皆是皇親國戚,世家勳貴,而任館職的學士皆是當世大家。阿素身為公主侍讀自然也是館中學生,見到薑遠之恭恭敬敬喚了聲薑校書。


    薑遠之不置可否,阿素低著頭從他身邊溜過去。他與李容淵不睦並不是什麽隱秘之事,阿素倒好奇,前世裏本如膠似漆的兩人如今怎麽成了這樣的關係,不過她也懶得深究,想一想便放下來。


    今日是大課,在經堂的一角專門辟出了一方天地,用帷幔遮了,供公主聽講。阿素知道永仙之所以鬧著要來讀書,不過是為了多見阿兄一麵,隻可惜阿兄明年也要入仕,隻怕以後見麵的機會也不多了。


    如今她生得越發出挑,講堂上的學士講完經令他們自己研習,便有數道目光已落在她身上。有人起身,似向她而來,阿素仔細分辨,是太原王氏族中之子弟王昉,亦然是鍾鳴鼎食之家,如今是要向她借書。


    阿素不禁腹誹,王家藏書不比她豐幾倍,何必惦念她的私藏,自是想多與她說幾句話。需知這一借一還,便是兩次交接,倒打得好主意。阿素與王昉說了句托詞,便堪堪避過,但沒料到散堂的時候,卻有位內侍走到她麵前言道,九殿下請她去。


    阿素在心中哀歎,定是方才的一幕,已被李容淵看在眼裏,如今他倒將自己看得越發緊了,一會不知又要如何懲治自己。


    第54章 親昵   整個人被抱起來放在書案上,推倒……


    阿素跟著那侍從沿廊下道走到一處廡殿頂下, 踏著玉磚而入。內堂是一處藏書閣兼館中學士論經之處,她忐忑地走進去之時正見麵前一方書案,其後李容淵長身玉立, 正凝神揮墨。


    那侍從將人帶到即刻離開,阿素站在一旁伸長脖子看,李容淵寫的是“匈奴不敢敵,相呼歸去來。功成報天子, 可以畫麟台。”章草飛絲縈帶, 圓轉如圜。阿素心中一動,這是書法大家顏清臣的《裴將軍詩》。前朝飽受匈奴侵擾,李容淵寫這詩自然是以古喻今。


    自從兩年前元子期卸任朔方節度使,突厥便大舉進犯邊境,如今沙缽羅可汗雄據西北, 竟有不可抵擋之勢, 原本便在牆頭飄搖的高昌王即刻投降了突厥可汗,西北失去了最後一道門戶。阿素知李容淵早有剿滅突厥之誌, 大約現下在心中已有了籌劃。


    前世李容淵擁西征之軍功, 令幾位王兄不敢逼視其鋒芒, 恐怕這一世此事竟要提前……阿素正出神,卻聽李容淵淡淡道:“站著做什麽,過來。”


    阿素小步挪到他身邊,見她小心樣子,李容淵微笑道:“怕什麽。”


    阿素不禁腹誹, 自己不過與王昉多說了幾句話, 就被捉了來。他的喜怒向來難以把握,誰知道要生什麽幺蛾子。


    見她不答,隻用黑黝黝的眸子望著自己, 李容淵擲了筆,另取了一幅硬黃紙在她麵前道:”寫幾個字來。“


    阿素鬆了口氣,原來他隻是要考教自己功課。自她正式跟著他讀書,李容淵督促她練字一點不許她懈怠,經兩年多近千天,她於書法上的造詣倒也不至於太丟人。


    李容淵身後的藏書之處卷帙浩繁,阿素在林立的牙簽之中隨意尋了一卷《子張》,鋪開硬黃紙。挽起衣袖仔細謄抄起來。


    這是論語中的第十九篇,記士行交情,任人免學,又或接夫子之語,或辯揚聖師之德。阿素選這篇自然是有意討好於李容淵,寫起來也格外賣力,淋漓揮墨。不過才寫了一小半,原卷上的一行便被李容淵擲下的書卷擋住了一片,阿素起先並未在意,憑著記憶默了出來,後來又遇到一次,才發覺是他故意為之。


    阿素心中一凜,這是常科之中帖經,意為將經書上的某幾行蓋住,令答題紙人補充,看來李容淵今日是要正式考察她這些時日的讀書成果,頓時抖擻起精神,又慶幸自己選了《論語》中最熟悉的一篇。


    果然,這一試她順利過關。全部謄寫完畢之後,阿素長長鬆了口氣,卻有一隻手從身後將她麵前的硬黃紙抽出,展開閱之道:“勉勉強強。”


    阿素知道,他要求嚴格,鮮少誇讚自己,這一句評價差不多可以等同於“不錯”。她轉身欲奪那硬黃紙,纖細的腰身卻被扣住,阿素此時才發覺自己整個人都撲在他懷中。去年她抽條似的長了身高,此時也不過剛到他肩膀,恰好被嚴絲合縫地困住。


    阿素麵頰微暈,自然知道他是故意的,她有些抗拒,然而卻知越掙紮越無用,不如順著他些,反正他不過逗弄自己,也不會真做什麽來。見她乖巧,李容淵終於放開她,將硬黃紙在她麵前鋪開。


    阿素望著那硬黃紙,李容淵以修長的指在案上敲了敲,沉聲道:“那你可知,為何《子張》為諸篇之末?”


    帖經之後按理應考校經義,阿素已準備好辨析經義,卻沒想到他不問經義,倒問了那樣一個問題。《論語》共二十篇《子張》為第十九,阿素還真未想過篇次順序,不僅低頭苦思。


    見她一時間毫無頭緒,李容淵從身後扣著她的腰,俯身在她耳畔,低聲道:“再好好……想一想。”


    整個人都被籠在身後之人懷裏,阿素更無法思考,磕磕絆絆道:“因其皆弟子之言,故差次諸篇之後?”


    李容淵頷首,下頜正壓著她的肩膀,歎道:“這是最淺顯的一層,若往深裏……”他從身後握住她的手,一點點在那硬黃紙上圈點。阿素終於忍無可忍,漲紅著臉從他懷中掙開。


    然而她做完這件事便有些後悔了,悄悄打量他神色,生怕又觸怒了她,李容淵深潭般的眸子望過來,阿素望著門扉期艾道:“有……有人要進來了。”


    畢竟他們如今有一個不宜逾矩的師徒名分,阿素總覺得如此親昵,若讓人看到了不好。李容淵聞言輕輕一笑道:“那若無人呢。”


    阿素頓時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隻低著頭,望他握著自己的手寫下的那些字。然而忽然感到身子一輕,整個人被抱起來放在書案上,推倒了一片紙墨書卷。


    阿素驚慌失措地抬頭,欣賞夠了她的表情,李容淵方俯身壓下來,撐在她身體兩側,在她耳畔淡淡道:“沒有人敢進來。”


    他平鋪直敘,卻帶著上位者的不容置疑,阿素耳尖通紅,知道他說的無錯,這裏全然是他的領地,沒有命令任何人不能入內。而此時他與自己距離極近,近得能看得清他俊美的臉上每一根纖長卷翹的睫毛。豐潤的唇就貼在頰畔,阿素頸項之中也被有些灼熱的呼吸打得染上一片薄紅。


    阿素想從案上滑下去,卻被牢牢禁錮住。李容淵越發好整以暇,見她慌張樣子反倒有些好笑,捏住她的下頜輕輕抬起來,然而本是有意逗弄,目光卻不由自主停留在她嬌嫩的嘴唇上。


    他捏著她的下頜,低頭湊得極近,呼吸相聞間,望見他驀然幽深的眸色,阿素心中極緊張,如今自己便如待宰的羔羊,再沒有人能來救她。阿素雙手撐在身體兩側,微微沁出些冷汗。


    李容淵俯身慢慢壓了上來,阿素無助地閉上眼睛,然而不過一瞬,她便感到自己被鬆開了。有些茫然地睜開雙眼,阿素隻見到他頎長的背影。許是方才自己神情抗拒,讓李容淵失了興趣。阿素知道,以他的性格,定是不屑於做勉強之事。


    果然這片刻他已颯踏走向殿外,阿素從書案上跳下來,見他冷淡的樣子,顧不上整理自己有些淩亂的衣裙,在他身後小聲道:“殿下要去哪裏。”


    李容淵轉身,望了她片刻,歎了口氣道:“晚上想吃什麽。”


    阿素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磕磕絆絆道:“鱸……鱸膾,雀炙?”


    李容淵淡淡道:“讓朱雀去準備,今日就不陪你用晚膳。”


    阿素心中有些失望,以往每日下了學,回府之後朱雀會安排他與李容淵一同用晚膳,她原先隻覺得是為了方便,現在才發覺,原來他是特意陪她。


    李容淵走出內殿即刻有人為他打起珠簾,他轉身淡淡吩咐了一句,身邊之人便應諾去了。阿素跟著走出去時另有侍從為她引路,路過殿前丹墀的日晷時,阿素發覺已到了宮禁時分,便吩咐人準備馬車回府。


    今日還是第一次李容淵未和她同歸,朱雀倒似見怪不怪,引她到北苑一處極幽靜的水榭中,吩咐人布菜。


    此時正是夏日,日暮之分暑氣依舊消散,隻有在這水邊方覺涼快些,然而阿素心中卻有些燥熱,朱雀命人端上來的晚膳之中確有鱸膾和雀炙,自是得了李容淵的吩咐,然而如今卻不知道他人在何處,難道真的生了自己的氣?


    想到此處不由望著朱雀道:“女史可知現下殿下今日……”


    她還是第一次破了這食而不言的規矩,為的是打聽李容淵的事,朱雀放下銀箸道:“是得了太子差事,去尋城中藏匿的高昌亂匪。”


    阿素知道前些時日高昌投降了突厥,無疑讓大周在周圍的藩屬麵前失了宗主國的麵子,景雲帝震怒,欲斬殺高昌使節,然而金吾衛去拿人之時,那高昌遣使已經不見了蹤影,似是提前得了風聲已然脫逃。


    景雲帝愈怒,責令京兆尹十日內將高昌使者捉拿,這原本應太子一力督促,然而著差事頗有些棘手,便被太子甩給了李容淵。


    原來是有公務在身,阿素心中輕鬆,卻聽朱雀歎道:“需知大隱隱於世,長安城兩市一百零八坊,藏一個人還是太容易,所以今日,殿下隻能先去探些消息。”


    阿素不禁好奇道:“何處竟能探到那亂匪的消息?”


    朱雀笑道:“自然是平康坊鄭都知家。”


    阿素一滯,平康坊乃是城北歌妓所居之處,各路人馬交匯,各類勢力交錯,確實是全長安消息更靈通的地方。花魁鄭妙兒家她也去過,以往李容淵每次去那裏都會帶上她,可今日卻將她撇下,讓阿素不禁懷疑,這事情沒有朱雀說的那麽簡單。


    整個晚膳時間她都似有心事,回到西苑時阿素終於下了個決定,即刻讓琥珀去取一身圓領袍來。望著作郎君打扮的阿素,琥珀眼睛閃閃發亮,興奮道:“娘子越發俊俏了,這騎馬在街上一走,不知要迷倒長安城中多少貴女。”


    阿素低頭係好腰間的玉帶,微微一笑,又命她去備一匹馬來。


    第55章 聽風   肌膚似雪,姿容絕勝


    不多會琥珀便命人將那匹棗紅馬牽來, 經過這些時日不僅阿素的騎術精進,那原本矮矮的汗血馬也長成高大的駿馬。阿素係好了玉帶才發覺自己的腰實在是太細了些,並不似男子。拽著馬鞍上馬時帶下蹀躞晃蕩頗為累贅, 她跨上寶馬纖手一揮,將腰間的佩飾都扔給了琥珀,長靿靴夾緊馬腹,策馬而去。


    偷偷出門這事本是瞞著朱雀, 所以阿素心虛走得急, 連琥珀捧著裝好金稞子的鹿皮袋在後麵追之不急也毫無察覺。她憑著記憶摸索到了平康坊,坊門已掛上了兩盞高高的紅燈籠,有位小童上前伺候她下馬,又接過她手中韁繩,見她頗有些麵生, 不由遲疑道:“郎君可是要赴妙娘子家中的探春宴?”


    阿素聽見鄭妙兒之名心中便是一沉, 這探春宴之名聽起來便有緋靡之感,定不是什麽正經去處, 果然李容淵今日不帶她是有緣故的。想到此處她在心中打定主意, 大喇喇將韁繩甩給那小童, 徑自入內。與她同路的還有一位帶著武士的華服東瀛少年,身邊的武士梳了半月頭,握著長刀,表情淩厲,似是家臣。阿素沒見過這陣仗, 不禁多看了幾眼。


    見她衣飾華貴, 氣度不凡,侍童自不敢怠慢,一路引她到了南曲一棟熟悉的建築前, 阿素知道這便是鄭妙兒家。那帶著武士的東瀛少年直接走了進去,阿素卻在門口猶豫不前。假母見來了貴客不敢怠慢,親自迎了出來,望見阿素這生麵孔微微一怔,想這小郎君生得杏目桃腮,倒比見過的恩客都俊俏些。又見她站在門口微微凝滯的樣子,知道必然是個雛兒,心下暗喜,上前在她身前福了福身道:“郎君可持了請柬來?”


    她聲音輕柔,阿素雖不喜她身上脂粉氣息,還是做樣子摸索一翻,刻意粗了嗓子道:“許是掉在路上了。”


    那假母是什麽樣的人,自知她是想渾水摸魚混入其中。今日來探春宴的都是貴客,每一位她都認識,自也不需要什麽請柬,不過是試探,見她果然沒什麽經驗,掩唇而笑道:“既然如此,郎君請隨我來。”


    北裏的規矩是恩客初次上門,度夜資翻倍,另有賞錢。所以大多數人初次來都是請熟客相伴,那假母見她落了單,有心想敲她一筆錢財,將她引到一間花廳奉茶便要討賞錢,阿素伸手摸向腰間,頓時一身冷汗。


    她今日走得急,不僅未帶錢,連腰間的佩玉綴珠都取了下來,此刻哪有錢與假母。見阿素摸索半晌後麵露難色,竟然拿不出一點錢財來,假母頓時變了臉色。她慶幸還好自己留了個心眼,沒被小郎君金玉其外的倜儻樣子蒙蔽了,原來竟是個來打秋風的,想來整個北裏還沒有人敢這麽大膽子,將主意打到他們家。


    想到此處不由山眉倒豎,即刻就要喚人將她拖出去。阿素還未見到那探春宴究竟是什麽樣子,自然不肯走,眼見著幾個魁梧男子已得了令走到她身後,阿素心中惶急,卻聽身後有個聲音道:“且住。”


    阿素轉身,發覺身後之人竟是薑遠之,他的聲音極有威懾力,那幾人即刻退到了一旁,假母上前賠笑道:“竟驚擾了貴客,是妾身的罪過。”


    薑遠之微微一笑道:“大娘何至於此,這人原是我帶來,不知路,既然尋到了,這便隨我回去了。”


    那假母明知他信口開河,卻不得不笑靨如花道:“都是妾身有眼無珠,怠慢了貴客。”


    阿素被她這變臉的功夫驚呆,又聽薑遠之道:“賞紅綃三十匹,與娘子纏頭。”


    那假母聞言更是笑的花枝亂顫合不攏嘴,折腰傾身盡心侍奉,一路簇擁著阿素與薑遠之向遠處的宴廳走去。阿素在心中不由暗暗咂舌,薑遠之不過是新科進士補九品校書,那三十匹紅綃可抵得上半年的俸祿,如此一擲千金,難道那些錢都是大風刮來的?


    想到此處再望向薑遠之的目光不由帶上了一絲懷疑,薑遠之卻將她仔仔細細打量一遍,像是見了什麽有趣之事一般道:“怎麽來了這裏。”


    她自知薑遠之已認出她,倒也心中不懼,雖今日他為自己解了圍,但想起前世之事,阿素對他並沒什麽好感,不由反唇道:“那薑校書又為何在此處?”


    朝廷命官自不得出入風月場所,然而平康坊接待達官貴人出沒已是不成文的規矩,民不舉官不究,連禦史台也不會以此為由上彈劾的奏疏,所以在此處見到薑遠之也不奇怪,隻是從律令上來講,他畢竟逾矩,倒真是阿素占理。


    所以薑遠之聞言微微一笑道:“倒是伶牙俐齒。”


    阿素小勝一籌,環顧四周,見他們正處於一處華麗宴廳的角落,中間的舞池之中廣袖翩然,最好的觀台上頗有些熟悉的麵孔,坐在中間的是趙王李靜璽,他右手邊是雍王李延秀,而左手邊,阿素不用看也知道,自然便是李容淵了。


    花魁鄭妙兒正偎依在李靜璽身邊與他喂酒,李延秀身邊也有另一位絕色佳人相伴,是鄭妙兒的妹妹絳真子。平康坊之中的女妓都以姐妹相稱,這絳真子比之鄭妙兒可稱絕色。見阿素的目光落在獨坐的李容淵身上,薑遠之嘖嘖道:“看得倒牢。”


    見薑遠之揣測自己此行目的,阿素雖打心裏不願承認,但還是麵上微熱,然如今她與李容淵有師徒的名分在,卻不能任他胡言。阿素張口欲辯,薑遠之卻不理,徑自坐下獨酌。阿素知道他今日自是隨李靜璽一同來的,又向來與李容淵不對付,此時拖了自己來,大約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


    阿素直覺她應快些離開,然而見李容淵好端端地坐在那,沒半點要離席的樣子,猶豫了下還是悄悄坐在一旁準備看個究竟。


    然而她剛一落座,便聽薑遠之道:“不妨猜猜,這探春宴是做什麽。”


    薑遠之話音剛落,阿素未答,另有一列五官深邃的舞姬身著長袖寬擺,妖嬈滑入舞池之中,場內忽然安靜下來,接著響起了羯鼓有節奏的咚咚與琵琶清脆的珠音,東西方兩種樂器混合在一起竟格外和諧。


    然而最令人矚目的是眾胡姬之中的一位舞者,她身量甚高,腰肢纖細柔軟,隨著鼓點旋轉如佛教中的飛天,雖整個人都蒙在輕紗之中,但隱約可見肌膚似雪,姿容絕勝,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平康坊不似義寧坊,鮮有胡人,能見到這胡旋實屬罕見,所以這探春宴的“春”便隻得是新引入的胡姬了。假母著意請了如此多的貴客,自然是為了將這異域的美人叫上個好價錢。見阿素麵上了然的表情,薑遠之歎道:“倒是不笨。”


    聽不得他如此品評,阿素對他怒目而視,薑遠之摸了摸鼻梁,不知自己到底到底如何得罪了這小娘子。然而這反倒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此時見阿素隻盯著那胡姬看,作不經意道:“你可知她跳得是什麽舞?”


    阿素想了想道:“倒像是飛天舞。”薑遠之聞言頓時搖了搖頭,轉過身去似失望,阿素不服氣道:“那你倒是說說。”


    薑遠之淡淡道:“這舞曲叫做《善善摩尼》,是流行在康國的一支曲子,而她舞蹈中模仿的,是祆教中的一位光明神的樣子。”


    聞言阿素倒有些刮目,薑遠之懂得真也不少,而此時一支舞到了最後高|潮,那絕色舞姬在空中一個騰躍,竟直直墜向人群之中,又在落地時堪堪止住。阿素懸著的心剛放下,便見她輕柔地回身,徑直落入李容淵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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