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記》


    作者:蜂蜜薄荷糖


    文案:


    天潢貴胄的飯不是那麽好吃的,從貴女到皇後,前世阿素如履薄冰。重活一世,她隻願耶娘千歲,阿兄常健。然而,那人卻不願放手了。有花堪折直須折,帝心縱難測,美人如故,忍不愛?雙重生,仿唐蘇文


    內容標簽: 情有獨鍾 天作之合 天之驕子 穿越時空


    搜索關鍵字:主角:李容淵 ┃ 配角:阿素、薑遠之 ┃ 其它:


    一句話簡介:有花堪折直須折


    作品簡評:


    女主前世是勳貴之女,嫁與男主為後,與男主誤會重重,最終死於一場宮廷謀殺。再醒來時回到十年前,穿越到一個小官之家的庶女身上,而前世的自己這一世則早夭。再遇男主,她百味陳雜,卻因機緣巧合被男主收入府中養大。在經曆了一係列事件之後終於探尋出前世的真相,解決反派與家人相認,在明白男主心意與男主成就一段帝後佳話。本篇文字優美,考據嚴謹,栩栩如生展現出的波瀾壯闊的盛唐之景,女主的成長與男主的令人感同深受,錯綜複雜的劇情引人入勝,人物設置並非臉譜化而是各有特點,值得一讀。


    第1章 旖夢   四肢攤開趴在美人榻上,阿素睡得……


    興平二年暮春的長安,清平治世,李家天下。


    曲江的霧,南山的風挾著潮氣悄無聲息潛入太興宮,長秋殿中連幅的鮫綃似瀑布自高懸梁架傾瀉而下,綿延無盡深處。卻寒簾後微微暈出宮燈的暖黃,若遠山重疊,流雲隱月。


    鎏金蓮花纏枝熏爐中燃著沉水,騰起蓬蓬的細煙,明明滅滅。七寶帳中阿素倚著鷓鴣枕做了個甜甜的夢,又回到自己六歲那年。


    那時的夏日雖未有如今這般的囂熱,但左右也躁得無邊,漫漫朝光在太興宮浩渺的太液池中一卷,便氤起一層暑氣。鮮碧欲滴的蓮葉綿延到天際,鬥折的水榭回廊下的那簇豔蓮被身姿輕盈的宮人悄悄折了一枝,露脆生生的斷莖來,細小孔隙牽著細絲,仿佛還綴連臨風亭藻井下八曲水晶盤裏團團的蓮蓬。


    纖手剝開飽滿的子房,水蔥般的指比新鮮的蓮蓬還嫩上一分,泛著粉的指尖拈起一粒籽剖開掐去蓮心,那瑩白蓮子便送到了她嘴邊。


    阿素迫不及待咬上美人的指尖,鼓著腮咽下了那還帶著水汽芬芳的白玉子,片刻後嘟著唇含糊不清道:“苦……”


    數位宮人環侍在一旁,她的傅母蔡夫人將拱在茵褥裏的她抱進懷裏,嗔笑道:“那下次還嚷不嚷著要食蓮子?”


    阿素窩在她豐腴的懷裏,揪著她臂上的金釧,眨著烏亮的眼睛道:“阿嬤,我想吃酥酪。”


    她雖然隻有六歲,卻生得粉妝玉琢,說話的時候眼睛裏著藏著霧氣,睫毛扇子似的忽閃,酒窩甜甜一現,蔡夫人簡直拿她無法。她原本也是官家女子,因族罪入掖庭,發長公主府為奴婢。在閨中時便有才名,蒙赦,詔為女傅。自己未曾生育,便將從小帶大的阿素視為親女,疼愛萬分,隻是小縣主挑食得很,這邊蓮子的公案還未斷,那邊又起了涼食的風波,這麽想著,微微發起愁來。


    那酥酪是用發酵的羊乳混了冰屑堆成,上麵再澆上鮮果釀的蜜汁,夏日炎炎,想一想就令人垂涎欲滴。岸邊嘉木成蔭,蟬聲陣陣,懷裏的人本來就饞貓似的,這暑氣一蒸,倒也無怪她愛吃


    像是知道自己的傅母會妥協一般,阿素埋在她懷裏,扭著身子小聲補充道:“要櫻桃的。”


    仲夏之月,天子羞以含桃,先薦寢廟。蔡夫人憐愛地捏了捏她的小臉,不過才這般年紀,倒已知時令了,隻是她想了想覺得不能萬事都由著她的性子,便狠下心道:“這般貪食,又像上次那般肚痛,哭得哼哼唧唧,看誰哄你去。”


    阿素偷偷瞄望了蔡夫人一眼,見她神情嚴肅,知道這次是真吃不到酥酪了。她委委屈屈嘟著嘴,對麵的美人倒是笑了,她生的極美,這一笑便是雲銷雨霽,年幼的阿素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她。


    美人將她從蔡夫人手中接到自己懷裏,垂眸望著她笑道:“不讓吃便不吃了,阿姊抱你去涼殿睡一會好不好。”


    蔡夫人猶豫著要不要鬆手,阿素已經一頭紮進了美人懷裏,趴在她肩上,望見傅母兀自不放心的神色,細聲細氣道:“阿嬤累了,有阿姊陪我便好。”


    那涼殿矗立在對岸,是拂菻國的匠人造的,精巧奇麗,有龐大的水輪將清澈的池水一節節引到攢尖頂,四麵激流傾瀉而下,成簾飛灑,涼而不寒,是絕佳的避暑之處。


    阿素向來喜涼,午後熱燥,若不在涼殿裏便睡不安穩。蔡夫人年紀大了,涼氣入體便覺得肩膀酸痛,便隻能讓宮人陪她睡。往常倒也沒什麽不妥,隻是此時望著懷抱阿素那位明豔不可方物的虢國夫人,她卻忽然有些遲疑。


    這女子原是淑妃族兄之女,父母病故,入宮隨侍姑母,越大出落得越嬌豔,雙十年紀不曾指婚什麽人家,卻被陛下封為國夫人,禁宮之中便隱約有些流言傳出來。


    蔡夫人並不情願將阿素交給她,隻是卻攔不住阿素喜愛她。隻因在阿素看來這位阿姊不僅生得美,身上也香香的,而且是種她從沒見過的,奇異的花草香,叫阿素很是喜歡。所以一來二去,這兩人年齡雖差了些許,但一個是陛下的甥女,一個是淑妃的侄女,都在宮裏客居,倒成了忘年之交。或者說,是阿素時常纏著人家陪伴自己。


    就在這猶豫的片刻,棠蕊已抱著阿素走下臨風亭登船,蔡夫人反應過來時那小舟已經駛向了對岸,有四五個宮婢侍立在一旁,蔡夫人攥著帔子在岸邊望了一會,遠遠望見她們下了船果真走入涼殿,便笑自己大約過於多心了,想到還有那幾個婢子照應,斷不會有什麽妨礙,也就放下心來。


    四肢攤開趴在美人榻上,阿素睡得極熟,這涼殿前後不過幾丈,四麵皆空,幾根廊柱撐起翹角的飛簷,四麵皆是薄薄的水幕,將熱浪阻在外麵,也將水麵上茫茫無際的景物掩得模模糊糊。紮紮的水車聲混著濕潤的水汽漫在四周,隱約還有沁人的草木氣息,愜意舒適得很。


    金烏略略偏西的時候阿素方醒,推開身上蓋著的錦絲薄衾,她揉著惺忪的睡眼坐起來,發覺身邊竟一個人都沒有,不僅阿姊不在,連那幾個宮婢也不到何處去了。


    她小小地喚了一聲,卻沒有人應,茫茫天地間隻餘嘩嘩的流水聲。第一次一人獨處,阿素抱著水晶枕,忽然就害怕起來。身下的玉簟原本被她捂熱了一片,此時也漸漸涼了下去,她努力推開榻上六折的髹漆仕女屏,從窄窄的縫隙中擠了出來。


    下了地阿素方覺異樣,低頭才發覺履襪都被除了,一雙嫩生生的玉足直直踏在地上,幸得鋪了蜀錦地衣,倒不怎麽涼,隻是右足踝上不知什麽時候用紅絲栓了串金鈴,走起路來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她想阿姊了,也想阿嬤,更想宮外的阿娘,說好今日和耶耶一起來接她,等了半日也不見人,是不是不要她了。想到這阿素便覺得委屈極了,她明明這麽乖,這幾日都有好好吃飯。


    阿素急急惶惶向外走,想去尋阿娘。涼殿四周都是水幕,隻留了一人寬的一道,她沿著那道缺走出涼殿,不遠處便是一片扶疏的花木,平仲峻茂,槐柳成蔭。


    然而剛走幾步便聽到隱約有斷斷續續的哭聲,像是要沒了氣兒似的。她向著花叢又走了幾步,那聲音便更清晰了些,阿素聽了一會,覺得那人也並不十分傷心,究竟是不是在哭,她也迷茫了。


    不多會聲漸止息,一個低沉的男聲道:“到朕身邊來罷。”


    過了會又笑道:“怎麽,不情願?”


    片刻後方有女聲輕柔悵惋道:“隻怕日後,姑母不能容我。”


    那男聲淡淡道:“她不敢。”


    那女子嚶泣道:“妾自承寵,得窺天顏足矣,又豈作奢望。“


    那男聲歎道:“如此叫人憐惜,要朕如何舍得下。”


    阿素聽不懂他們說什麽,她努力扒開長草和花枝,卻望見不遠處有個人。竟是阿姊,她又驚又喜。


    那畫麵是極美的,一叢開敗了的海棠中美人螓首低垂,綴珠的訶子散了,露出修長的頸子和大片雪白的肌膚,身下石榴裙沾著草莖汁液,仰起麵時臉頰上染著緋色,似是剛哭過。有個英武的身形覆在她的身上,用力掐著她的腰肢,阿素十分擔心那細腰要斷掉了。


    而望見那人側顏,阿素發覺竟是她的皇帝阿舅。她高興極了,每次阿舅見了她都要將她舉得高高的,這次終於有人可以帶她去找阿娘。


    她有些興奮地想撲出去,卻忽被人從身後蒙住眼睛,一隻有力的手將她撈進懷裏,接著便被抱了起來。


    她扭著身子掙紮,卻正對上一雙秀澈的眼,那熟悉的氣息正是她鍾愛的。


    阿素頓時鬆下來勁兒來,在他懷裏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之後滿足地聞了聞,果然是混著楓香的白檀。方才著急起的一身汗落了下去,她小小喚了聲:“九哥哥。”


    李容淵將食指放在唇畔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抱著她迅捷地走出那片花叢。阿素不老實地拱來拱去,奶貓似的。李容淵一手托著她,另一手撫著她脊背,低歎道:“又鬧什麽。”


    阿素努力轉過身,伏在他肩上,才注意到他們已經無聲無息地走出了一段,岸邊的涼殿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


    有窸窸窣窣的響聲伴隨他們一路,李容淵望向她光裸的雙足,皺了皺眉,阿素適時打了個噴嚏,他的眸色更深,目光又落在那紅絲穿著的金鈴上。


    阿素直覺他不是很高興,一隻手握上她的足踝,將那金鈴解了下來。


    而她還在想著方才的事,埋在他頸項裏,茫茫然道:“阿舅為什麽要欺負阿姊。”


    李容淵抱著她繼續向前走,想了想道:“因為她不聽話,總挑食。”


    阿素聞聽此言,倒像找到了知己,原來阿姊竟同她一般,無怪阿舅比阿嬤還厲害,凶得她哭紅了眼,這麽一想,便不禁生出同情來。


    方才不覺,此時見到他,阿素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那可是件頂重要的事。


    “是不是阿舅許了你出閣,已定好了日子。”她努力像大人似的開口,卻藏不住軟軟糯糯的聲音。


    李容淵淡淡“唔”了一聲,捏了捏她的臉道:“知道的倒不少嘛。”


    其實阿素並不懂什麽是出閣,隻聽阿嬤說於諸皇子而言這是極重要的一件事,讓她見了九皇子便規規矩矩地頌賀。可阿素知道,待出了閣他就不住在太興宮裏了,這麽一想她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那些背會了話便一點也說不出來了。


    所以她隻是窩在他懷裏,小聲問道:“那是不是,以後入宮就見不到你了?”


    李容淵沒有說話,身邊有個老宦官恭敬答道:“豐樂坊離皇城不遠,自然得空便去探望貴主。”


    阿素順著聲音望去,發覺身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個黃衣內侍,仔細瞧了瞧,原來是楊英,她睜著大眼睛道:“連你也要一起去?那……能不能也帶上我?”


    說完又偷偷望了李容淵一眼,她自覺吃的也不十分多,一向是很好養活的,於是繼續小聲央道:“好不好嘛?”


    楊英抬頭望了她一眼,擦了擦汗道:“這……老奴……”


    李容淵拍了拍她的背道:“永寧,莫再難為他了。”


    之後又淡淡道:“你阿娘來了。”


    果然,這句話即刻便引走了阿素全部的注意力。


    景雲十七年的仲夏比往常都更喧鬧些,就在這蟬噪聲中,淑妃高氏誕下的小公主方滿一月。今上子嗣綿延,此前已得了十七位公主,所以她的降生便顯得有些平靜,隻在彌月時由母親抱著去拜見太後。


    清思殿翠帷之後,竇太後在一眾雲髻蟬鬢的內外命婦拱繞下接過自己的第十八位孫女,笑著點了點她胖嘟嘟的小臉,用一把纏絲金剪鉸掉了她的一撮胎發,便將她交給了一旁侍立的乳姆和宮人。


    她年輕時慣於端坐在高殿之上珠簾之後,倒讓人忘記了她也曾是個仙姿佚貌的女子。如今她靠在矮矮的胡榻上,享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當真成了位慈愛的老婦人,隻是年華不曾磨平她的鋒銳,眼角細紋掩不住她鷹凖般的目光。


    她是惜福之人,歸政於皇帝,放手幹脆,隻可惜她的後輩們卻像極了年輕時的她,這些年明爭暗鬥她看在眼裏,隻有唯一的女兒性子有幾分肖似先帝,所以格外珍愛。


    今日幾位已出降的長公主也都入宮來,長安城中鋪設的供牛車出行的錦帳綿延數裏,直通到昭鳳門。但眾人中隻有一位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想來她的女兒緣也是很薄,生了三個兒子,才以高齡得這麽個幺女。


    竇太後剛一抬眼,便見安泰已婷婷嫋嫋上前,向她拜倒:“聖後萬福。”她笑著伸出手臂,安泰便起身扶著她,又親親熱熱喚了句:“阿娘。”


    她隻鬆鬆挽了個髻,斜插著兩支紅玉簪。眉心貼著金箔花鈿,如一隻振翅欲飛的蝶。走過來時身姿聘婷,腰肢纖細,流水般的帔子拂過地上的蓮升磚,坦領下豐腴隱現,膚若凝脂。


    安泰偎依在竇太後身邊,顧盼間尋找一番,望著她撒個了嬌,笑道:“怎麽不曾見我的寶兒?想來是阿娘舍不得她,專門將她藏了起來。”


    竇太後嗔笑道:“倒是會編排朕。還不是方才鬧著要賞荷花,命人帶著上太液池邊去了,朕看呐,其實就是貪玩。”


    安泰知道阿娘口中雖這麽說,實則心裏最舍不得阿素這個外孫女,不然也不能過段時間便要將她接進宮裏住著,她的寶兒在宮裏的時間倒比在她這個親娘身邊還長。


    隻是她自成婚以來,膝下也隻有一子一女。夫家人丁不興,她一直盼著能多為他誕育子嗣,卻一直未能如願。


    一旁的順頤將女兒阿櫻摟進懷裏,望著安泰笑道:“怎麽不見駙馬。”


    順頤的娘隻是位宮人,因竇皇後當年極想要個女兒,先帝便將她養在皇後身邊,後來皇後果然得了個女兒。


    她與安泰自小一同長大,安泰很是顧念姊妹之情,為愛女請封也帶上了庶姊的女兒,兩位貴女一位封永寧縣主,另一位封長平縣主。兩人關係親近,言語間便隨意了些。


    竇太後聞言,在一眾年幼的孫子孫女中尋了片刻,也望著安泰道:“怎麽不見鯉奴?”


    安泰微笑道:“元郎帶著他在外殿。”


    竇太後笑道:“都是家人,不妨的,朕念外孫了。”


    順頤打趣道:“恐怕不是妨不妨,而是阿妹不舍得駙馬見我們這些女眷。”


    安泰暈生雙頰,斜飛了她一眼,對身邊的秋瞳道:去請郡王和世子來。”她生得好看,眼波流轉有千般嫵媚。


    元子期颯踏步入內殿的時候,談笑的聲音忽然都停了,數道若不經意的目光不約而同聚在他身上,掩在團扇下的竊竊私語訴說的是這位前朝的皇族,果真有名士遺風,言行舉止皆透著道不出的從容優雅。


    父親是開國時封的異姓親王,襲爵降等,他如今承郡王之爵,瀾袍玉帶銙,神彩秀澈,風姿無度,身畔的小郎君與他如出一轍。


    元子期牽著愛子的手,沉靜立在安泰身旁。那樣頎長的身姿,擔得起任何一個女人傾心的倚靠。他俯身與安泰低語,眉目英挺,唇畔帶笑,安泰臉上便綻出一個淺淺酒窩來。


    元劍雪端莊跪坐在外祖母麵前叩首,竇太後笑著拉他坐到自己身邊來。


    太子妃楊氏以扇半遮麵,微笑道:“小郎如此俊秀,倒將親孫兒們都比下去了。”


    她的正經君姑王皇後也笑道:“可正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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