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雁回常往宮中跑,在宮外對年紀稍長一些的葛雲耳語數句,提醒他自己已經打點過宮中內侍,不說有什麽大用處,但是要是被皇宮威嚴嚇尿了可以幫忙換褲子。  葛雲差點笑出來,心中十分溫暖。  二十幾個開封府學生,穿著校服,看上去一色的整齊,十分抱團。  考生們進入宮中,被帶到了崇政殿,身上除了文房不能帶其他任何東西。如此多考生,光是監考的官員就有二三十個人。  有些考生這輩子還是第一次進皇宮,看到這個陣勢,腿有些軟,差點被自己的腳絆倒。  葛雲偷眼看了一下,殿上列坐著的官員中,有一位他竟然見過,是禦史台的一位官員,曾經被雲雁回請到開封府來講課。  看到熟悉的人,即使知道對方不能做什麽,葛雲也莫名心安,他與同學們交換了一個眼神後,發現大家都是如此,愈發鎮定地被引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殿試時,有三道題,乃是官家親自出的,按照慣例,是一詩一賦一策論。誰也不知道這題目是什麽,從何處來,從哪本經義中抽取。  葛雲端坐席上,開考之前,有殿試官將題紙分發給諸生。  待到開考時間到,隨著考官一聲令下,考生們可以查看題紙上的題目了。  十年苦讀,都看今朝了。  葛雲屏住呼吸,努力鎮定,揭開題紙。  題目全都是雕版印刷出來的,每個人拿到的都一般無二。  葛雲手中的題紙上印著三行方方正正的題目:《富民之要在節儉賦》《鯤化鵬詩》和……  葛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露出了極度驚訝的神情,他懷疑自己做夢沒醒來,否則怎麽會看到如此熟悉的幾個字?  這在殿試三題中最為重要的一道策論題,居然題為《廉吏民之表論》!  《廉吏民之表論》,和雲先生出的《廉吏民表》基本上長得一模一樣……  就這道題,葛雲不但做過,做完還請教授批改講解過。  題海浩瀚,押題押對,而且是字句相差如此之近的幾率有多大?不亞於大海撈針了吧。  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後的葛雲,忍不住開始幻想,難道說,雲先生為了他們,在宮中偷看了官家出題,然後泄給他們?!                          第266章 這個官家我見過  葛雲走出宮門,與自己的同學們互相拉著手, 一聲不吭地往回走。  與其他考生多少會與旁人交流不同, 他們這些人, 從考完試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隻消互相看一看對方的眼睛, 都心領神會了。  現在,他們任何人都不敢說話。  就像殿試時,他們全都呆了很久一樣……好在有不少考生都很緊張, 不至於讓他們的表現非常明顯。  能夠考到這一步的, 都不是傻子。  葛雲在原處糾結了很久, 科場泄題舞弊,這是多大的罪啊!  往這方麵想一想, 葛雲都覺得背後被汗打濕了。然後, 就是迅速在腦海中思考接下來該怎麽做。  首先, 葛雲絕對確信, 雲先生跟他們這些學生關係雖好,但還沒有好到要把命壓上的地步。泄題?雲先生有幾條命也不夠賠的啊。  泄題的這個念頭隻是因為題目實在太相似, 而在葛雲腦海中一閃而過而已。  這背後到底牽涉了什麽, 葛雲完全不敢深想。但他思考了很久, 還是開始答題了。  葛雲不可能站起來說這道題我做過,自己弄死自己。而若非如此,無論這背後有沒有陰謀,他坐在此處,寫不寫都會出問題。  所以葛雲一咬牙,索性專心答題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待到回學裏見到省考齋的師長們,他們問及題目之時,學生們才哆嗦著把題目說出來。  聽到最後一個題目之後,所有學官、先生,沉默片刻,一位老先生開始往外跑,跑到門口時回頭說了一句“我去收拾”然後就把門也關上了。  剩下的人則抓住葛雲他們開始搖晃……  “你們怎麽答題的!!”  這裏的人,幾乎全都幫在場的學生看過策論練習,也就是說,他們也看到過《廉吏民表》這個題目。  再看雲雁回,他不知何時已經呆呆坐了下來。  什麽鬼?  今日的策論題是《廉吏民之表論》?  雲雁回差點崩潰,他想得到仁宗有那麽一點可能往《乞不用髒吏》裏抽取題目,退一步說,打擊貪官汙吏都開始了,一定也有其他有條件的人會押這個時事方向。  但是,他怎麽也想不到,仁宗居然還就押了這一句,跟他幾乎一模一樣啊!  我靠,就這程度的巧合,真要被人知道了,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難怪那位老先生連滾帶爬地跑去“收拾”了,他得把那些學生之前寫的文章全都給燒了啊。雖說這是進士科的試題,但是其他省考齋的學生也都做了,因為雲雁回當時的想法是給他們日後的仕途一點提醒。幸好這段時間這些人都是封閉學習,幾乎沒有外傳的可能。  眾人心知這件事雖然是巧合,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況是這樣的大事。  大家知道雲雁回不是泄題的人,即便把皇城司請來嚴查一頓,都沒罪證的,最多挨官家一頓訓斥,可是此事傳出去好說不好聽,說不定還會連累上包拯……人言可畏啊!  在場的人無人再關心學生們考得怎麽樣了,挨個問,問他們怎麽答題的。  好在他們當時隻當做普通策論題來做,也是自己寫的,頂多先生們指點過,倘若照樣謄到試卷上,也不會出現與自身水平相差太多,或者每個人都寫得一樣的情況。  學生們本來就高高懸起的心,此時反而放下來了。  因為他們這時候知道了,這背後沒有什麽陰謀,隻是一個天大的巧合,反倒沒有考試時那麽擔心了。這場考試他們的壓力,絕對比其他學生要多幾倍。  再三確定沒有破綻之後,所有人才有心情抹一下冷汗。  雲雁回幽幽地道:“都怪我押題太準……”  我押起題來,自己都害怕啊!  眾人:“……”  啞口無言半晌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是啊,人人都想,若是押題押中了多幸福。但是他們這些果真遇上的人,反而嚇得屁滾尿流呢。一個這樣的先生,遇上了到底是幸福還是不幸啊?  此後一整日,做過策論的學生都躺在宿舍裏緩氣。  不止是他們,那些飽受驚嚇的先生也都休息了好久。  所有人都發了毒誓,絕對不可以他們做過那道題的事情說出去。  ——  而與其同時,宮中正在緊張閱卷。  所有舉人的試卷被一一糊名、謄寫,這樣的製度是從前朝開始實行的,使閱卷官員不知道所看的是何人的試卷,大大減少了考官的私心可作用程度。  進士評選出來會有五個級別,上次、中上、中次、下上和上次,各有評判標準。這些考卷,會有考官進行初評,宰相來複評。  此時,包拯拿著試卷細細察看。  這策論題是從他的奏疏中抽取的,他應是除了官家之外,最有審定資格的人。同時,作為執掌開封府的人,包拯在看到某些試卷時,也微微一笑。  雖說舉子們在題目中不好透露自己的身份,但是他們的言論之中,總會流露出一些痕跡的。  不過,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嫌,包拯思索片刻,在一份文思眼熟的試卷上點了點,並未將其從前十名中剔除。  初審與複審非但要黜落不合格的舉子,還要審出來前十名,然後這前十名再拿去給官家定奪名次。  ……  三月十五日,傳臚唱名時。  舉子們再次入宮,候在崇政殿外,等待官家評定出名次,然後唱名。  仁宗在殿內看過前十名的試卷,同樣看到了一份他覺得文思比較眼熟的試卷,放在第五位。此人雖然沒有點明自己策論中提到的,關於廉吏民之表的正麵範例,但是仁宗又怎麽會認不出來他寫的是哪裏呢?  對開封府有如此了解之人,不是出自府衙,也關係匪淺。  仁宗看了一眼侍立在殿下的包拯,輕輕一指,編排官便將試卷提到了第三名。  殿外。  所有舉子屏息等待。  慢慢的,他們聽到從殿內傳來的聲音。從殿內到殿外,依次站了許多軍頭司的侍衛,當官家念出進士的名字,這些人便會依次傳唱,直到讓殿外的舉子們聽見。  被叫到名字的人名登金榜,欣喜若狂。沒有被叫到的人心急如焚,苦苦等待。二者形成鮮明的對比,而這,也隻是他們仕途的第一步而已。  葛雲低頭站在原地,聽到侍衛唱名,已分出了狀元、榜眼,那二人立刻受到了無數羨慕的目光。  此時,葛雲的心情與其他人還有點不一樣。  距離殿試沒過去多久,他在受過那麽大的刺激後,麵對這樣的場景,也無法太過興奮了。  ——當然,這隻是葛雲自己的想法。  因為在下一刻,隨著侍衛們的傳唱,“葛雲”二字,在崇政殿內外回響。  葛雲茫然地抬起臉,似乎尚未反應過來念的是自己的名字。  怎麽會呢,這才念到第三個名字啊。  等等,第三個名字?  葛雲的眼睛睜得大極了,進士及第,名列探花?!  周圍有認識葛雲的,以眼神問候。接收到問候的葛雲如夢初醒,手微微發抖,雙膝一軟就跪在了地上,朝著殿內叩拜。  ……  葛雲腳下仿佛踩著雲一樣,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內侍的帶領下前往禦苑。  這是新科進士們的固定項目,官家唱名賜第後,還會賜宴,新科進士們也要謝恩。  內侍對葛雲笑了一笑,十分和善地說:“恭喜探花郎,開封府學此次參加殿試的三名進士科學子,都高中了呢,更有您這位探花郎。”  除卻葛雲,其他兩名進士科的同學也都榜上有名,隻是名次不如葛雲這麽靠前而已。  葛雲心情大好,友好地回應內侍。  內侍又三言兩語為葛雲介紹賜宴的情況,說了說往年的事情。葛雲仔細聽來,好似閑談一般的話裏,其實暗藏了注意事項。  葛雲感激地想要塞一個荷包給內侍,內侍卻推舉了,低聲說道:“雲郎君那邊早已打點過了,探花郎安心赴宴便是。”  葛雲一愣,隨即用力點頭,“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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