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複一遍:「應該就在後邊,你認識的。去說吧。」


    從顧鴻的表情看,他顯然不太認同, 猶豫再三,最終隻是點頭:「遵命。」


    「那去吧。」


    顧鴻再次點頭,返身匯入人群之中。


    李殊檀沒興趣看他是怎麽和那些金吾衛說的,兀自轉頭,和顧鴻朝相反的方向走。說是出來散心,其實她也不知道該幹什麽,歌樓沒興趣進,街邊的攤子也沒興趣逛,就這樣漫無目的地混在人群裏往前走。


    直到她無意間和挑著擔子的老人擦肩而過,走出幾步,猛地回神,轉頭追回去:「……請等等!」


    「……喲,這是……」老人果然止步,緩緩轉身,「小娘子是想買蜜餞?」


    他放下擔子,掀開蓋在身前那個筐上的藍布,露出藏在下邊的一排罐子,其中一個開著,裏邊的蜜餞晶瑩剔透,正是李殊檀上回買的那種。


    李殊檀這才想起來她不是去拜訪崔雲棲,或者說她臆想中清冷自持的郎君,而她也沒心思吃這種小玩意,壓根沒有買蜜餞的必要。


    「我……」她看看老人,又不好意思說實話,從腰下的荷包裏摸出十幾枚通寶,「買一小份吧。」


    老人卻不收:「小娘子不是真想買蜜餞吧?」


    李殊檀一愣。


    「寫在小娘子臉上了。要是小娘子想買,剛才叫住我,就該急著掏錢了。」老人看看李殊檀的表情,試著猜測,「小娘子是以前同中意的郎君一起買過蜜餞,還是給那郎君買過?」


    被看穿心思,李殊檀有點尷尬,搓著手裏的通寶:「……後者。」


    「現在呢,那郎君去哪兒了?」


    李殊檀搖搖頭:「我不知道。」


    默了默,她又補充,「或許是沒存在過,或許是我把他弄丟了。」


    這話沒頭沒腦,放在人身上也不太對勁,老人並不追究,隻是又嘆了口氣,開口的語氣卻往上揚:「那就去找吧。不試著找過,怎麽知道找不找得回來?」


    他沒再朝李殊檀兜售蜜餞,蓋上藍布,挑起擔子,抬腿繼續原來的路。李殊檀都沒來得及攔,隻看見老人在前邊停下,路邊有抱著孩子的婦人上前挑選蜜餞。


    她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忽然轉了一圈,判斷完方向,悶頭朝坊門走。


    大理寺不在崇仁坊,李殊檀急著出坊門,崇仁坊又是一街輻輳,這時間人來人往,全堵在她要走的路上。她一咬牙,幹脆穿了條小路,走在緊貼著房屋的輔路上。


    崇仁坊的樓閣商家多在坊中,越往坊門走,反而人越少。李殊檀想換到路中去,一個沒注意,靴下硌到一塊石子。


    她本能地低頭去看,就在這一低頭的時間,一條手臂橫過她的腰,另一隻手捂上了她的嘴。


    她瞬間反應過來,單臂屈起,手肘狠狠擊在那人的腹部,另一隻手去抽藏在腰下的短匕。


    但她沒能抽出來,在那個瞬間,一股異香從那隻手的掌心裏悶過來,李殊檀眼前短暫地一黑,接著就聽見個陌生的嗓音,氣息不暢,大概是在忍痛,語氣卻是朝著路人賠笑:「見笑,見笑,我家小妹不聽話,和我鬧脾氣呢,這就……」


    天旋地轉,眼前仿佛蒙了新的黑布,她沒聽清後半句話。


    **


    李殊檀醒來時躺在地上。渾身僵硬而無力,像是灘揉爛再風幹的泥,她努力試了幾次,都隻能微微皺眉或是顫動睫毛,連眼睛都睜不開。唯一還算能動的反而是指尖,她竭力屈起指節,指腹的觸感很鈍,摸到的是磚石鋪的地板,隱約有些水潮。


    ……這是哪兒?


    她的記憶隻停留在崇仁坊那個突如其來的挾持,還有最後嗅到的異香,後邊的則是一團黑,再醒過來就是個不知道是哪兒的地方,還動彈不得。


    五感也沒回復,除了指下潮濕堅硬的觸感,別的都朦朦朧朧,李殊檀隱約能聞到潮濕的水汽,聽見些許淩亂的聲音,有些窸窣輕微,有一定的節律,聽起來也是呼吸;有些則鈍,遠近不定,可能是腳步聲,再接著的可能是人聲。但她聽不真切,隻捕捉到幾個模糊的詞,聽起來似乎是用以指代的「這個」「那個」,還有「祭品」「月神」一類聽不懂的。


    腳步聲和人聲遠去,又是一陣膩人的香,李殊檀無法自控地吸了幾口,身上一陣陣地發軟,就像當時在崇仁坊的感覺。她顫著睫毛,竭力想保持清醒,神智卻越發模糊,胸前仿佛壓了重石,腳下卻拴著鐵鉛,扯著她往下墜。


    她想發聲,用榨出的最後一絲力氣張開嘴唇,瞬間就有什麽東西從開啟的齒關溜進來,柔軟、微韌,帶著異樣的甜膩。那東西在她口中遊動,把甜膩的味道塗抹在她舌麵和齒間,隨著唾液讓她一同咽下去。與此同時唇上也有微妙的觸感,同樣柔軟,帶著微微的涼意,輕輕磨蹭,仿佛和她百般廝磨。


    口鼻裏全是甜得發膩的香氣,李殊檀呼吸不暢,一口氣憋在胸口,怎麽都出不去,憋得她想起西市胡人變的戲法,薄薄一層膠皮,越吹越大、越吹越大,一直吹到……


    ……爆開。


    腦內那隻膠皮球吹爆的瞬間,她猛地睜開眼睛,正對上一雙眼睛,眼型略顯狹長,眼尾微挑,是相當討巧的生相,眉毛一壓就顯得端莊,放鬆時卻能眨出三分曖昧。


    現在那眼睛的主人就相當放鬆,最後在她唇上壓了一下,緩緩坐直,信手掀開耷拉在額前的兜帽:「能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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