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領袍的袖口收起,沒什麽可抓的地方,這一抓,就像是直接抓在崔雲棲手腕上,李殊檀沒想那麽多,崔雲棲也不收手,隻偏轉視線,定定地看著三尺外的顧鴻。


    顧鴻莫名地讓他盯得後背發毛,眨眨眼睛,隻好去看李殊檀。


    崔雲棲在心裏冷哼一聲,麵上卻不動聲色,跟著偏回來,同樣看著李殊檀。


    李殊檀總覺得自己汗毛都豎起來,緩了緩,選擇放棄顧鴻:「書成,你不是還要去拜訪趙侍郎嗎?現在快去啊。」


    「……哦,對。」顧鴻才想起來,「在下告退。」


    說完,他急匆匆地上馬,一扯韁繩,剛要出發,忽然又低頭看了看崔雲棲。但他終究沒想起來到底是哪兒古怪,頓了頓,掉轉馬頭,往安興坊的方向去了。


    見他走,崔雲棲才動了動手腕:「殿下?」


    「……啊,抱歉!」李殊檀趕緊縮手,剛才抓過袖口的指尖微微發燙,她迅速藏進袖子裏,「我隻是……隻是怕郎君要走。」


    「殿下宴請一聚,是在下的福分,總該走的。」大街上崔雲棲不敢說得太過,聲音壓得低低的,倒像是戀人間的絮語,「既然與顧校尉相識,殿下何不與他同遊?」


    李殊檀覺得這話怪怪的,聽起來好像有點酸,但兩人才剛認識,崔雲棲看樣子對尚主也沒什麽興趣,有什麽可酸的?


    她想了想,隻好當作崔雲棲是看透她對他不懷好意,以為她是既有意想要他尚主,又背地裏和顧鴻有些糾纏。


    這誤會太大,李殊檀被自己的設想嚇了一跳,匆忙解釋:「郎君明鑑,我和書成沒什麽的,隻是有個天德軍的關係而已。先前我回長安城,就是他送的,我阿兄也知道,如今我已經落腳,這幾天他就要回去了。」


    「書成?」崔雲棲卻不管,兀自挑了個莫名其妙的點。


    「顧校尉。」李殊檀隻能順著他的意思,「咳,是顧校尉。」


    崔雲棲並不作答。


    一時無話,隻有春時的風吹過長街,吹得枝頭搖晃,路過的女子嬌笑著扶住別在發間的絹花。


    然後,李殊檀聽見崔雲棲笑了一下,極輕的一聲,意味不明。


    「不是說要去點心鋪子看看嗎?」他說,「請吧。」


    李殊檀眼睛一亮:「好,先去街尾,我知道那家的花糕真是花汁染的!」


    **


    當日一聚是起了個頭,之後李殊檀陸陸續續再找理由給崔雲棲發帖子,崔雲棲一一回應,一次都沒拒絕。期間釋褐,如他所料,果然還是大理寺,隻是這次往上抬了一品,任的是大理寺丞。


    李殊檀也沒閑著,除了必要的和崔雲棲會麵,剩下的時間都在長安城內,精挑細選參加宴會,有意無意地在世家權貴麵前露臉。


    原因很簡單,她比梁貞蓮遲回長安城將近一年,先機反正是沒了,那隻能占個後腳。所幸她背後靠著的是如今的皇帝,想要和她結交的人數不勝數,一來二去,傳言的源頭就在她手裏。


    來往的宴會無聊歸無聊,李殊檀還是有所收穫,比如接風宴那天那一步棋算是無意間下對了,長安城裏風傳長公主仁義慈柔,樂姬的遺物都能一路懷揣回來,盧紹也在背後推波助瀾,倒是把她的風評往上拉了一截。


    又比如拜她當時那一封信所賜,李齊慎對梁貞蓮的態度更冷,在她回來之前一直把梁貞蓮軟禁在客舍裏,梁貞蓮想瞎說什麽也找不到人說。


    總之,一切正好,未發生的將要發生,已發生的還來得及挽回。


    而今日,是公主府上初次開宴,來往的文人頗多,大概能留下幾卷詩集,記在封麵上的就是「昭臨長公主宴」。


    宴過一半,各桌間的人開始自由走動,李殊檀扶正簪在發上的金步搖,扭頭對身邊的垂珠說:「走吧,該去下邊看看了。」


    李殊檀出身草原,少時混在一起的人什麽都有,一向不愛長安城裏分出三六九等的風氣,但宴請的人一多,自然而然地拆分開來,世家貴胄擠在一起,身份稍低些的就在下邊,一麵互相誇讚,一麵想著能不能找到機會和上邊的搭幾句話。


    因而梁貞蓮先李殊檀一步下來時,看在參宴的人眼睛裏就是活生生的橋,立即有一群年齡相仿的娘子圍上去,先問姓名,再從頭誇到腳,恨不得把梁貞蓮捧到天上。外邊一圈則是擠不進去的郎君,其中有幾個長得頗俊秀,看梁貞蓮時有意無意地轉動眼神,簡直是暗送秋波。


    梁貞蓮雖看不上他們,但誇獎總不嫌多,她禮貌地一一應下,不痛不癢地回應。


    直到其中有個寒門出身的徐娘子七拐八拐,終於把話題拐到了李殊檀身上:「說起來,先前我聽見長安城裏傳,說娘子與長公主關係甚篤,能見娘子,就如同見長公主,如今一看,真是我三生有幸呢!」


    這話明著是誇梁貞蓮,暗裏卻是誇李殊檀,梁貞蓮捏著帕子的手一緊,麵上卻是淡淡的笑:「誇張了。我與伽羅的確關係很好,當初還一同往外逃,但不至於像說得這麽誇張。」


    「一同向外逃?該不是叛軍攻城那會兒吧?」徐娘子故意一捂臉頰,做出害怕的樣子,「那娘子能回來,想必也是女中豪傑了。要換成我,恐怕早就死了。」


    「是啊。」邊上有人附和,「娘子若是能講,不妨講講?」


    被叛軍逼得無路可退哪兒是什麽好事,梁貞蓮想起來就覺得惱怒,恨不得從沒發生過,但看著那一張張期待的臉,她心裏突然一動:「那我,就講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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