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應了一聲，“夏目君心思太軟了。” 對於晴明的這一句話，貓咪老師也讚同地點了頭，像是找到了誌同道合的夥伴般大吐苦水：“那小子太容易上當了，對人類還有一些戒備心，但是對妖怪他就根本不設防！隻需要妖怪稍微示弱求助他，他能傻乎乎地一頭撞進去！” 一想起他給總是心軟的夏目貴誌掃了多少次尾，貓咪老師就忍不住大吐苦水。 幸好夏目貴誌雖然人傻了點，但是運氣還是沒得說，至少遇見那些別有用心的壞妖怪次數遠遠比不上懂得感恩的妖怪，但正因為如此，貓咪老師才很擔憂。 如果日後有貓咪老師也無法輕易對抗的妖怪，別有用心地利用夏目貴誌的這份溫柔和善良，傷害了夏目這個傻小子…… 一想到這一點，貓咪老師就心焦得連最喜歡的饅頭點心都吃不下去了。 “妖怪和人類沒有什麽區別，都是會騙人的啊。”晴明喟歎一聲，隨後繼續道：“不過這也無妨，隻要夏目君自己強大起來了，那麽就算有妖怪想要利用他的溫柔來傷害他，也沒有那麽容易達到目的——這正是我這一次帶夏目君過來這裏的原因。”第133章 轉世的第十八天 “哦？你打算怎麽做？”貓咪老師動了動耳朵，它像是一個極有彈性的皮球一樣從晴明的臂彎中滑落下去, 在晴明的大腿上彈跳了幾下, 找到了一個舒適的位置窩了下來。 晴明低頭溫和地笑了笑, “稍後就知道了。” 晴明撫摸著貓咪老師的動作極為順手，畢竟他再怎麽說也是坐擁著不少毛茸茸式神的陰陽師啊。 雲鏡狸所顯示出來的圖像中，夏目貴誌已經將一樓尋找過一遍了，為了考驗夏目貴誌臨場應變的能力，晴明隻告訴了他需要驅逐宅邸中的惡靈, 旁的一切都沒有詳細說。 不過晴明看著圖像中的夏目貴誌在登上樓梯時差點踩空年久失修的樓梯時, 忍不住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對夏目貴誌有些嚴厲了, 畢竟夏目貴誌也隻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孩子而已。 之前晴明教導過的學生也就隻有安倍泰明和芥川慈郎兩人, 但是他們的情況和夏目貴誌卻又不一樣。 安倍泰明曾經作為一個容器繼承了晴明的力量——雖然是陰性的那一部分, 但也足以讓他在剛出生時便淩駕於普羅大眾之上了。而且泰明還擁有著禦饌津以及荒從高天原帶來的各種滋補靈力濃鬱之物開啟神智，根本沒有可比性。 至於芥川慈郎, 晴明隻是教導了他一些控製靈力的方法和擊退妖怪的小術法, 盡管還未拜師, 但是晴明也知道芥川慈郎是不會徹底進入另一邊的世界, 也因此並不做強求，隻讓他能夠保護好自己即可。 但是夏目貴誌不一樣，他已經是半隻腳踏入了這邊的世界，擁有著無與倫比的天賦, 身邊已然跟隨了妖怪，讓晴明幾乎看到了過去年幼的自己。 但是所處時代的不同，讓夏目貴誌比年幼時期的晴明要更加溫柔天真。 晴明所出生的平安京中, 凶殘的妖怪數不勝數，而且通常正大光明地去劫掠吞噬人類，而沒有強大直接力量的妖怪，便通過謊言來操縱利用人類的善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在那個亂世，人類和妖怪除了直接力量的強弱和外貌的殊異外，竟是沒有其他區別了。 晴明見識過人類的善良舍生，也見識過妖怪的口藏禍心，兼之他的血脈特殊，使得他可以跳出身份的拘泥以旁觀者的角度冷眼看這世間。 夏目貴誌甚至都沒有真正地見過那些口吐謊言、利用人類的溫柔，將他們的好意踐踏腳底下還哈哈大笑著嘲諷人類真好騙的惡妖，這是他的幸運。 但再這樣下去，亦是他的不幸。 ——因為夏目貴誌無法保證自己一直遇到的都是這樣的好妖怪。 “總覺得我在做壞人啊。”晴明歎了口氣，“要強行讓一個溫柔的孩子明白，自己的溫柔會成為傷害到自己、甚至是無辜他人的武器……實在是有些殘忍了。” “這便是老師的責任了，不是嗎？讓自己的學生意識到，這個世界可不是那麽簡單的。”貓咪老師也有些沉默，它的聲音低沉，恐怕也是心有不忍。 說著說著，貓咪老師像是想起什麽一樣，忽然跳了起來：“那你呢？你的老師是怎麽教導你的？我記得安倍晴明的老師也是很有名的陰陽師——叫做賀茂忠行吧？” 貓咪老師目光灼灼的好奇目光裏寫滿了“老夫超級好奇傳說中的陰陽師是怎麽被教導出來的”。 晴明沉吟了一會，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貓咪老師的背脊，思索了一會，才慢慢道。 “仔細想想，是平安京教會了我這些啊。”晴明回想起那個魑魅魍魎橫行，卻又無比美麗的京都，唇角浮現出了淡淡懷念的笑。 “在那個平安京中，妖怪的數量和人類一樣多，所以比起身份來，善惡區別反倒是更加明顯。人類有貪婪殘酷的，妖怪也有天真善良的，而我作為陰陽師，既接觸過傷人害人吃人的妖怪，又接觸過太多因為背信棄義而遭到報複的人類。倘若單純從行為和思維來看，把妖怪單純地歸為惡，還是把人類單純地歸為善，又或者是反過來，都是太過絕對的。” “當然，忠行老師也教導了我許多，如果不是他接納了我，我想要成為陰陽師的話，恐怕會更加波折。” 晴明一言帶過，無意對貓咪老師說得太多。 畢竟曾經的那些經曆全部和盤托出的話，簡直就像是在賣慘了。 即便是成為了賀茂忠行的弟子，礙於這幅殊於常人的容貌，晴明可是受到了不少風言風語，即便是從最低等的侍從弟子開始做起，那些中傷就從未停止過。 直到晴明治好了天皇陛下的重疾，皇恩甚重，那些說晴明以色侍人甚囂塵上的傳聞才逐漸平息。 “不過啊，既然你師從賀茂，就這樣把所學的術法教授給夏目沒有問題嗎？我記得在平安京中，對於私自泄露術法知識的人懲罰很嚴厲吧？”貓咪老師繼續追問道。 “我所教導夏目君的都是我一人琢磨改善出來的術法，和我在賀茂以及源氏學的陰陽術並非同一宗，既然如此，那夏目貴誌便隻是我安倍晴明的徒弟，即便是師傅和師兄，也無權置喙。” 晴明的聲音淡淡，但是聽在貓咪老師的耳中卻是帶著無比的傲氣。 恐怕也隻有安倍晴明才會有這般氣定神閑的篤定傲氣了。 “既然如此，就希望夏目那個笨小子能夠體會到你的用心良苦了。” 貓咪老師將目光轉回到雲鏡狸身上，孤身一人深入宅邸二層的夏目貴誌，再又一次毫無所獲後，終於想起要運用起晴明交給他的術法進行查探了。 “喵喵，果然還是個笨蛋！”貓咪老師看不下去夏目貴誌磕磕絆絆地總算是把追蹤的咒語念完，將肉墊擋在了自己的眼前，一副不忍直視的表情。 “畢竟夏目君還是個孩子，往常來說他擁有著他人所渴求的靈視天賦，不需要刻意去‘看’，也能夠捕捉到妖怪們的身影，所以深層意識中過於依賴自己的眼睛了吧。”晴明點評道。 “但是不是所有的妖怪都能夠被表麵的‘眼睛’所捕捉到啊，這個時候便需要術法的輔助了。” 夏目貴誌也察覺到了自己一無所獲的原因，他沉心靜神，再一次睜開眼睛時，呈現在夏目貴誌眼中的景色和方才所建完全不一樣了。 這個世界寂靜、幽冷，又陰森黑暗，就仿佛給視線中的一切驟然蒙上了一層暗色調的顏料，夏目貴誌環顧四周，發現了這個世界中除了他以外唯一存在的生物。 那個生物躲在了走廊盡頭破破爛爛、一大半都拖在了地板上的帷幔後，從帷幔的縫隙中露出一隻眼睛靜靜地盯著夏目貴誌方才走來走去的身影。 夏目貴誌驟然看到這個和他曾經遇到過的完全不一樣的妖怪——或者該說是惡靈——多少也被嚇了一跳。 拖在地麵上的帷幔沒有徹底遮蓋住這個目標的身體，夏目貴誌可以看到它身上那深可見骨的腐爛傷口，頭骨的一半已經裸/露在外，看上去竟比完全的妖怪還要滲人。 但是夏目貴誌並沒有害怕，因為這個妖怪，竟然是一隻小型的金毛犬。 夏目貴誌就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他在看到‘惡靈’的真身時，不由自主地就呼了口氣，鬆懈下來了。 他朝著這隻有著漂亮金色皮毛的狗小心翼翼地走近，試圖顯示出自己的無害：“你好，請問你是這個家裏的寵物犬嗎？” 這隻狗沒有腐朽掉的部分看上去毛色光滑油亮，應當是時常被保養愛護著，所以夏目貴誌才猜測著是不是這家人的寵物犬。 金毛犬遲疑了一會，從帷幔後走了出來，叫了一聲“汪”。 而這一聲“汪”，聽在夏目貴誌的耳中卻又是另一番話語了——“你是誰？這裏是我主人的地盤，快滾出去！” 果然如此，晴明在路途中告訴過夏目貴誌，這間宅邸因為發生了慘烈的事故，導致無人敢再入住進去。 即便是想要拆掉重建，工場也會發生許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不少工人受了傷，於是拆遷的工程也就此擱置，逐漸這一塊也成了一片荒地，隻有野貓野狗們以及老鼠會來光顧了。 近來這一塊即將要舉辦一場盛會，全世界都會將目光聚集到此處，商業街的投資方無法，便找上了除妖師協會。 晴明在看過具體的資料之後，判斷這個很適合夏目貴誌練手，便通過名取周一那裏要來了這個委托。 “你好，我叫做夏目貴誌，是來幫助你的——你一個待在這裏，難道不覺得寂寞嗎？”夏目貴誌單膝跪地，盡量使自己的視線和金毛犬平行著，他雙手局在身側，以示自己沒有武器不會傷害到它。 “我在守衛著主人的財寶！才不無聊呢！隻要我一直盡職盡責，主人肯定會回來的！”金毛犬汪汪了幾聲，警惕地說道。 夏目貴誌皺了皺眉，內心頗有些不忍，但是即便這隻金毛犬一直等待下去，他的主人們也不會回來了，因為早在數十年之前，這座宅邸的主人們已經被入室搶劫的強盜們殘忍地殺害了。 “你的主人不會回來了，他們已經先你一步去了一個很美麗的地方，一直在等你呢——讓我送你去找他們，好不好？”夏目貴誌用溫柔的聲音勸導道。 金毛犬猶豫地搖了搖尾巴，從帷幔後探出了半個身體，又叫了一聲：“你說的是真的嗎？” 夏目貴誌笑了起來，用力地點了點頭道：“當然是真的，請相信我吧，我沒有必要欺騙你。” 夏目貴誌的笑容很溫暖，讓這個沒有殺氣的笑容金毛犬不由自主就將腳掌探出了帷幔外。 腳掌剛踩在髒汙的地板上時，金毛犬還有些猶豫的模樣，但是當踏出了第一步後，要踏出第二步也變得簡單了。 先是一步一步的走著，到了最後，金毛犬便徹底邁開步伐，小跑著向夏目貴誌奔去。 當金毛犬從帷幔的背後跑出來時，它的全貌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 這是一隻短毛的品種，身型介於大型犬和小型犬之間，雖然身軀上不少地方掛著軟爛的腐肉，露出了森森的白骨，在金毛犬跑動時發出了“哢噠”“哢噠”的聲響。 雖然模樣有些猙獰，不過夏目貴誌卻是無法對這個忠誠的金毛犬產生惡感。 “就這樣結束了？喵，我還以為有多難呢。”貓咪老師原本還緊張地盯著夏目貴誌，見這麽順利，頓時整隻貓鬆了口氣，撲在晴明的膝蓋上，成了一個柔軟的貓餅。第134章 轉世的第十八天 晴明卻沒有回複，反倒是目光一瞬不離雲鏡狸呈現出來的畫麵, 手中也已經掐好了術法的結印。 “貓咪老師, 你該不會覺得動物的靈魂是不會撒謊的吧？”晴明淡淡問道。 貓咪老師聽到這句話, 臉色一變，馬上就意識到了什麽，它頓時彈跳起來，不過就在它彈跳起來的這一瞬間，原本乖巧柔順跑向夏目貴誌的金毛犬眨眼間便褪下了那副溫馴忠誠的模樣, 它齜出還帶著黑色血汙的獠牙, 後腿彎曲跳躍起來, 像是一道閃電般朝著夏目貴誌的喉嚨噬咬去！ “夏目！！！”貓咪老師瞳孔緊縮, 馬上就變身為了巨大的犬妖模樣, 就要往宅邸衝去。 誰曾想他的尾巴忽然被揪住，實際上真身名為斑的貓咪老師一時不察, 被拉了個正著, 這麽一拉便也慢了一下。 斑滿心怒火地回頭大吼道：“安倍晴明！你沒看到夏目有危險嗎！” “這是夏目君的試煉, 貓咪老師。第一, 就算你現在衝過去也來不及了，第二，你該不會覺得作為老師的我一點防護措施也沒有嗎？”晴明歎了口氣，示意斑乖乖坐好, 別去打擾他。 “你現在過去隻會讓夏目君更加依賴你。但是貓咪老師，不是什麽時候你都能陪在他身邊的。即便你和夏目君簽訂下了契約，也是一樣的道理——更何況你還沒有和他契約吧？無法做到心神合一, 瞬間抵達到他的身邊，總會有你疏漏趕不及的時候。” 頓了頓，晴明繼續道：“而且你冷靜點，夏目君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弱小無能。” 晴明揚起下巴，示意斑往雲鏡狸呈現的畫麵看去。 夏目貴誌跌坐在布滿灰塵、坑坑窪窪的地麵上，雙手撐在身後，滿臉蒼白，額上淌落下了冷汗。 這隻金毛惡犬參差交錯的尖牙距離他的喉嚨隻有幾寸的距離，一旦金毛惡犬合上了犬齒，那麽夏目貴誌的喉嚨連著下巴的肉都會被惡狠狠地撕咬下來。 但是很明顯，夏目貴誌在金毛惡犬即將咬合之前，便施展出了結界術，保護好了自己。 “呼……呼……”即便自己條件反射般地順利施展出了保護的結界，但是夏目貴誌渾身還在顫抖中，猶處在方才那個險境中。 “嘖，居然失敗了啊。”金毛惡犬磨了磨牙，鬆開口中咬到的堅硬結界，跳下去伏低身體繞著夏目貴誌走了一圈，像是想要找出結界的脆弱之處，然後將這個充滿著讓他垂涎欲滴的人類拖出來，美美地飽餐一頓。 直到這隻金毛惡犬脫下了方才那個寂寞忠誠的模樣，夏目貴誌才發現，他本以為它身上那些黑斑是腐肉產生的血汙，但現在仔細一看，實際上卻是沾染上去的。 而且除了沒有眼球的頭骨部分，它唯一剩下的眼睛是如同血液一般的鮮紅，這分明是生前死後都沾染過血氣和怨氣的靈魂才有的狀況。 夏目貴誌深呼吸幾下後，強製自己恢複冷靜。 他支撐起自己的身體，知道如果自己保持這個如同示弱般的動作，遲早還會被攻擊。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夏目貴誌終究是不甘心，他不明白，明明他是想要幫助金毛犬回到主人的身邊，但是它卻是降低了他的警惕心後準備傷害他。 “當然是因為這裏更好啊！人類不僅肉體好吃，而且靈魂也是大補之物啊！”金毛惡犬咯咯地笑了起來，它惡意滿滿地像是要捕捉獵物的狼一般緊盯著夏目貴誌，垂涎地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牙齒。 那渾濁的唾液滴落在地麵上時，將發暗的木地板腐蝕出了一個又一個洞窟，金毛惡犬長嘯了一聲，原本還袒露著白骨的軀體被黑氣所填補，將金毛惡犬籠罩於渾濁猛烈的黑色瘴氣形成的旋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