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楚劉徹蒼白的臉色,平陽公主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她也是個聰慧無比的人物,僅從蛛絲馬跡就判斷出劉啟病危大漢將有大變,立刻從劉徹與東方朔欲言又止的表情中了解到了真相。  “……他回不來了,是不是?”  姐弟相擁,卻是誰也沒有哭。  “姐夫是替我死的。”  “我要給他報仇。”  “我一定會是大漢天子。”  兩人答非所問,卻句句透著無盡的悲愴與堅定。  東方朔聽明白了劉徹最後那句話,無關野心,隻道是承諾。  注:曆史上衛青生母是平陽侯府幫傭,衛青長大離開生父後便回到平陽侯府當騎奴,生年不可考,文中純屬虛構,特此聲明。  作者有話要說:衛帥有待養成    第四十六章 置之死地    大概劉家傳承的血脈裏有種天生的涼薄,沒過多久,劉徹便能苦中作樂地對平陽公主玩笑。  “姐姐,待我日後登基,必然賠給你一個姐夫。”  一開始平陽公主還哭笑不得,也許因為局勢緊張無暇傷懷,也許報仇心切壓抑住了悲哀,傷痛的表情竟也淡了許多,後來再聽到這種話,斜睨他一眼:“和小時候一樣,泥猴兒似的,沒個正形。”  東方朔當起了平陽侯府的門客,每天都出門走街串巷地忽悠。  雖然是國喪,生意冷清,但也不是死了皇帝,所有店鋪都關門所有生意都歇業所有臣民都要以淚洗麵。  最初傳下來的禮法要求臣下服“斬衰”三年,這是古代五種喪服製中最長的一種,子服父喪,就必須遵照這一禮製,三年之內不應考、不做官、不婚娶,基本上就是明明屬於小資階級的經濟水平,生活質量卻偏偏不能超過溫飽線的那種。不過,這樣嚴苛的禮儀對於國家這部很好很強大的機器來說顯然是不適合的,如果大小官員在那麽久的時間裏無所事事,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張嘴嗷嗷待哺。  禮法的根本,在於以孝治天下,從權變通無可非議。從仁孝的漢文帝開始,守喪的禮儀就寬鬆了許多,三年的時間縮為短短的三十六日,民間就是不娛樂,不嫁娶,避開喜慶的顏色,做些表麵功夫,稍作哀傷就行了。  所以,盡管街上氣氛緊張,店鋪照開,買賣照做。  再加上新君久久不見,人心不定,沒站隊的想問問老天到底該幫誰,站了隊的想知道自己的選擇是不是對的,所以,東方朔的生意異常興旺。他還是堅持,每日三卦。  求神問卜的沒能從東方朔口中套出老天的消息,倒是被東方朔探出不少內幕。  “大多數臣子還是站在太子這一邊的。一來,當初立太子,是率文武百官於宗廟祭祀,昭告天下,誰都知道未來的儲君是劉徹,而先帝生前並沒有明確表示廢了太子,就算要廢,也得按照當初立儲時的規矩,上告祖宗下啟萬民,儀式缺一不可;二來,除了太子外,並沒有合適的繼位人選,劉氏藩王之中,並非梁王劉武一家獨大,比如剛到長安的淮南王劉安,老謀深算,再不濟,還有現臨江王前太子榮。梁王的優勢,隻不過在於有當今太後撐腰,太子名正言順,若能繼位也就罷了,否則以梁王一人,未必壓得住所有藩王侯爵的野心。”  平陽公主聽得連連點頭:“也就是說,我們還是有幾分勝算的?”  劉徹心不在焉,目光灼灼地盯著東方朔肅然的臉,這樣滔滔不絕的謀士實在是太他媽的有愛了!照這樣下去,自己以後用腦袋的時間大抵可以從十二個時辰縮減為半個,壽命延長二十五個百分點,生活質量從沒日沒夜工作還要被史官戳脊梁骨的苦逼上升為每天隻要考慮三件事“吃什麽玩什麽晚上睡誰”的超——幸福。  東方朔被那樣絕對熾熱的視線看得不自在,揚了音調,讓劉徹清醒清醒:“灌夫、郭舍人、李陵三人剛到長安便被下獄,同行的還有衛青,僥幸躲過一劫。”  “衛青?”劉徹的眼睛亮了亮,被東方朔瞪了一眼,覺得莫名其妙,緊接著又反應過來,以為東方朔是埋怨自己不擔心老灌他們。  “堂堂太子死不見屍,老太太半信半疑,免不得審訊他們逼問我的下落,他們性命無憂。倒是衛青,他孤苦無依,渡口一別,也不知道現在如何了。”  隻見東方朔又變回了愛理不理打一下吐一個字的模樣:“我上午便給他指了路。”  劉徹:堂堂常勝將軍,絕對不會是路癡……吧?  平陽公主見是弟弟故人,差遣貼身婢女至門口等待迎接:“子夫,你去外頭瞧瞧。”  “喏。”  等了半天,未來·路癡·衛大將軍終於到了,隻見他緊緊牽著俏麗婢女的手,兩人神情激動,舉止親昵。  劉徹不禁咋舌,什麽時候,愣,才是新sexy了?  “公主,婢子終於找到自己的弟弟了,衛青,趕快磕頭。”衛子夫喜不自禁,神采飛揚地說了母親爬牆史,這個同母異父的弟弟流落在外,現在終於算是落葉歸根,回到親人的懷抱裏了。  衛青好一陣才從天上掉下個衛姐姐的狂喜中反應過來,悉數說了事情經過:“太子,你走了以後,我想給你姐夫報仇,就往草料裏下了巴豆,藥翻了你叔叔所有的馬,可惜我腿上有傷,跑得不夠快,被他們抓住。正被鞭子抽著呢,一群大俠出現了,把我救下,後來一問才知道,原來他們都是你兄弟。我想著反正還得還你銀子,就跟著他們一塊來了。剛才我本想找活幹,結果他們都看不起外地人,不願意雇我,隻好空手來見你。”  就算不管與衛子夫之間的主仆情分,單單是衛青敢給梁王下絆子這一條,平陽公主就有幫他的理由,她寬厚地說道:“你們姐弟剛剛相認,免不得敘舊,若是讓你離開,未免顯得不近人情,如果小兄弟不嫌棄,就在府上住下。有你姐姐一日,便有你一日。”  “白住我可不幹。”  平陽公主故意逗他:“難道還要我倒貼不成?”  “當然了,”衛青耿直道,“我剛才問了姐姐,她說府中有馬,我給你看馬,當然要給錢。”  除了摸不著頭腦的本人,所有人都笑了。  一對失散多年的姐弟相認,讓侯府上空的陰雲散去不少。  都是骨肉至親,劉徹這一家卻隻見刀光、血光。  劉徹身為太子數年的布置終於起了作用,當老灌等人被竇太後召見,他們早就通過獄卒得了九哥的命令,謊稱自己護駕不力,在河下遊發現了中箭而亡的太子屍首,屍體早已潰爛,隻能通過衣著配飾辨認,最後萬般無奈之下,隻好草席一卷,挖個坑,埋點土,數個一二三四五,和英年早逝的太子作了永別。  縱然竇太後還有疑慮,然而送先帝立新皇的形勢迫在眉睫,她也隻能對外宣布太子的死訊,關起門來與小寶貝小心肝小兒子商量保護家產不受罪惡之手侵犯的要事。  劉徹之所以清楚這些,是因為從得知景帝病危開始,他就把小司馬派到長樂宮屋簷上出差。  篡位內幕,皇位之爭,驚天之變,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真相,多少人想八卦又不敢八卦的話題,多少人拋頭顱灑熱血蹲牆角就為窺探一角的天機……  作為一位幹一行愛一行的敬業史官,怎麽能夠拒絕?!  “眼下唯一的問題,就是禦林軍。”劉徹與東方朔同案而食。  有兵才有權,有權才有肉。況且,毛爺爺也說過,槍杆子裏出政權。  東方朔瞟了一眼第三者插足還不自知又在埋頭苦吃的衛青,不情不願地吐出四個字:“李廣安在。”  “與我所想絲毫不差,”劉徹讚歎,目露回憶之色。“李敢將軍從小教我習武,父皇也曾命我至李廣將軍軍中曆練,終日與那些粗獷漢子比武打鬧,成就是成,敗就是敗,極盡痛快!我本來以為李敢就足夠嚴苛了,動不動就抽李陵藤條十幾二十的。這可不隻是簡單地抽幾下,而是要抽多少根藤條。見了李廣老將軍之後,才知道李家家法不及軍紀萬一,那軍棍,帶著風,結結實實地落在身上……嘖……”似乎想到什麽骨骼斷裂血肉橫飛的地獄場麵,劉徹一臉慘不忍睹。  “又將如此,何愁匈奴不滅。”  衛青問:“我呢?你好像說過讓我當大將軍。”  劉徹笑笑:說的就是你啊。  偏頭,正好對上東方朔若有所思的目光,劉徹知道,這嗅覺比偷腥的貓還敏銳的大叔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異常。  明日景帝發喪,成敗在此一舉,為策萬全,還是交代一下後事比較妥當,就算走錯了劇情念錯了台詞,自己被炮灰了,也還有人聽過自己的心裏話,不枉重活了一回。  “父皇曾問我誌向如何,我沒有說實話,如今,想說給他聽,也是求不得了。”  “愛民、納賢、中興遠遠不止這些,我要匈奴向我稱臣,我要踏遍西域南疆,我要造船出海遠渡重洋……我要從此以後天下人自稱為漢!”  這些話,劉徹一直壓在心底,本來應該是在與明君爹臨終話別之時說的,不想心事卻像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  死一樣的寂靜。  劉徹微微一痛,也許,會得一個夜郎自大好大喜功的評價。  東方朔趕在劉徹眼中的光亮碎裂之前,笑了出來,似無心,又似有意:“喏。”  衛青抓抓腦袋,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也跟著東方朔唱喏,一臉完全沒聽懂的茫然。  第四十七章 劉徹繼位    劉徹熟門熟路地翻過李將軍府的圍牆,沿著偏僻的小徑走,很快就聽見了李陵的哀嚎聲。  “我不服!啊!我沒錯!啊!爺爺不公!啊——”到後麵隻聽見“啊啊”的慘叫了。  叔叔在挨藤條,如今叔叔不在,爺爺在,挨的可就是軍棍了。  大概竇太後覺得太子新喪便將其黨羽斬草除根太過招搖,同時也不得不忌憚李廣、灌家的勢力,隻好法外施恩,將一幹太子黨放出監獄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李陵還沒來得及和祖父說清楚劉徹詐死的真相,就被幾個孔武有力的軍人架出去,棍棒伺候。  劉徹也不好當著所有人的麵出來,隻能躲在暗處幹著急。  “將軍,少公子暈過去了。”  “以前不是打二十七棍才暈的麽?”是過去手下留情,還是今天落井下石了?  裝暈的李陵:“……”  被老將軍不怒自威的視線一瞪,執軍法的大頭兵們頓時頭冒冷汗。  李廣命人將李陵抬回房,屏退仆役,親自給他上藥。  李陵適時地悠悠轉醒,被祖父劈裏啪啦訓了一頓,老將軍肺活量遠超常人,為兄弟圓謊隱瞞甚至離家出走的小李將軍頓時成了不忠不義一無是處的渣。  “爺爺,九哥根本就沒出事。那樣的禍害,沒個千八百年的,怎麽可能死得了”  劉徹陰測測地從天而降:“白天不說人。”他對床上幾乎要跳起來的李陵挑了挑眉,正色道:“李老將軍有禮。”  李廣先是無比恭敬地對太子行禮,然後便做了所有忠烈該做的事,耿直進諫,把不玩則已一玩捅破天的太子也罵了一遍。  忠烈,就是忠心耿耿為國為民不為己所以殺不得,偏偏烈性而為敢指著皇帝的鼻子罵所以隻能忍著的存在。  李廣就職於上穀郡,高居太守之位,上穀郡是前沿,上郡是後方。後方養戰馬,前方禦匈奴。李廣的主要任務就是保護養馬所。六月熱天,工作勤懇的匈奴人大老遠長途奔襲,進入李廣的地盤,大行劫道。  當時景帝派遣了一位太監,表麵上是公派出差向李廣學習抗匈軍事,實際上學習是假,監督考察是真。事實也證明,此仁兄並不是塊作戰的料。這天,該欽差玩興大起,率著幾十個隨從騎馬出獵。不料,於半路碰到三個徒步的匈奴偵察兵,與之交手。沒想到,幾十個隨從全被對方的箭當鳥射死,隻剩太監一人逃回李廣軍營。  李廣聽了太監的不幸遭遇,很淡然地說了一句:死了那麽多人,正常;你能活著回來,不正常。  馬上交手,數量從來都不是勝利的必要條件,那三個匈奴兵,必是草原上的射雕高手。能夠與遠程攻擊者抗衡的,隻有射得更遠更準更狠的弓箭手。對付此三人,李廣一人足矣。  李廣射箭,有一個老習慣:就算天快塌下來了,如果他自度不準,絕不放箭。一放箭,對方肯定中箭斃命,絕不失手。  他不但成功地射殺了兩名匈奴士兵,為天使為景帝為大漢贏了射箭冠軍的金牌,報了仇掙了臉麵,還活捉了一個,探得匈奴大軍將至。果然,不出許久,人頭攢動,一眼望去,約有數千騎。而此時李廣部下,一百個騎兵腦袋同時閃現出一個念頭:逃!  逃,一百號人對數千騎,就算長了翅膀,隻要匈奴齊聲放箭,那中獎率也是很可觀的。  偏偏這匈奴將領是個有頭腦的人物,懷疑李廣這一百號人是誘兵,便傳令陳兵列陣,隻為觀望。  李廣便將計就計,硬著頭皮演到底,還下了一個令所有騎兵都鬱悶的命令:繼續前進。  近得都可以看見匈奴兵疑惑震驚譏嘲的表情了,李廣又下令:下馬,解鞍。  其實,隻要匈奴人稍微想得少一些,就可以直接策馬,把上穀郡太守踩成肉餅,將上郡馬場圈成自家的,往作威作福的大漢朝臉上響亮地來那麽一下。  這招沒鬼裝鬼以鬼嚇人的伎倆正就起了作用,匈奴派出將領與少股士兵試探虛實,李廣披鞍躍馬,率著十幾騎迎麵奔襲,哧地一箭,中了。又哧地一聲,還中。  這麽一個百發百中的神射手,肯定不會被漢軍拿來當炮灰。山上數千匈奴兵眼睜睜地看著將領被殺,縱然氣得頭頂冒煙三魂出竅,還是不敢放馬過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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